第二十三章离天似水（3）
段晨浩当下目光一凛，挥剑朝着毕落白的右臂看去，既快且狠，出手迅疾。然而毕落白却挥指一弹，手指根本未触及到剑身，只是一道墨光闪过，段晨浩便觉一股大力自宝剑传入手心，虽然他全力抗衡，然而对方之力实在浑厚异常，犹如混沌浩瀚的宇宙深处，汇聚了全天下黑暗的渊薮，这股巨力，仿佛来自于灭世的神明，盛怒之下要将普天下化为灰烬。段晨浩虽然全力抗衡，然而终究力有不逮，宝剑登时脱手飞出，钉在地面之上。
毕落白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笑容冰冷，忽然手掌一紧，一团黑气在自他腕底腾起，乌芒闪烁，瞬间便缠上了他的手掌，然后如同黑色的毒蛇，顺着他的手掌迅速游蹿，向着段晨浩掌心涌去。
段晨浩心知来者不善，这团黑气定是毕落白的无俦内力，若然钻进自己体内，被魔气所侵，自己必定会受到重创。于是他提起运功，运起了千垒屏蔽的心法，在自己臂掌之间结下了一道无形的屏蔽，以阻截魔气汹涌而入。
毕落白周身倏然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黑气，宛如苍莽的真龙之气围着他盘旋缭绕，有淡淡的光芒，自他体内升起，化为身周萦绕的光影，如同灭世的劫光。
他对段晨浩道：“我很欣赏你的才能，只是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永远不会被黑暗沾染的光芒，便知道你永远也不会为我所用。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便要杀了你，只有如此，你才不会对我造成威胁。”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冷峻，眼中神色惋惜，似乎是有些舍不得下手。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其实是很欣赏眼前这个少年的。只不过既不能为他所用，他便要亲手毁灭，这便是他的道理，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认同，因为他是王者，有着独断专行的无上权利。
他的话音刚落，段晨浩便觉得手掌一松，毕落白已经撤去了劲力。然而他却被一股大力震得连连后退，双脚贴着地面向后急速滑去，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由自主地被风带动游走。
然而，段晨浩眼眸霍然一亮，灵魂仿佛被一股秘魔之力冻结成冰，暂时无法思考。只听得一声苍茫龙吟贯穿宇宙，冲天龙气自毕落白掌心之中迸发，数团黑芒宛如天雷怒震一般爆射而出，然后在半空中拉长伸展，顿时便化作了无数道的紫电秘雷，向着段晨浩冲射过去。
那一刻，璀璨的乌光自天际垂落，照亮了段晨浩的眼睛。他仿佛被定在原地，无所遁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雷电轰然击向自己。因为，那力量是那么快，那么强，纵使他修为通天，恐怕也难以从中逃脱。
死亡的光芒宛如最绚烂的烟花，让段晨浩在破灭前的壮丽中微微失神。这毁灭前最后的璀璨是如此耀眼，如此美丽，纵然黑暗，却照得段晨浩肝胆皆碎。
那一刻，段晨浩所有的恐惧陡然被这无限的华丽击得粉碎，恍惚之间，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种异样的震惊和好奇。那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初春枝头绽放的桃花，还未及向阳光炫耀它的美丽，就被调皮的顽童采摘，零落在第一场春雨里？是绝世的美玉被绝望的少女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破碎成亿万的尘埃，化成空中飞舞的一点点迷离闪光的飞尘？还是新醅的绿蚁酒无意洒在红泥小火炉上，蒸腾出变化万状的轻烟飘然远飞，再也握不住抓不到……
然而，再这漫无尽头的黑夜中，死亡，却是魔尊眼中的一缕笑意，微笑着向你展示着魔王生杀予夺的大权，微笑着夺走你的生命。
天幕深处的星光也因为那几道狂悍的龙气而倏然暗淡，世界仿佛陷入了永劫，只剩下了满目漆黑。点点黑色光芒自雷电中纷纷陨落，如末世的花雨从裂痕交织的天穹中洒落，温柔地葬送眼前这个俊美少年的生命。
漫天漆黑缭绕中，段晨浩仿佛一朵渺小的白色蒲公英，被狂风吹起，不由自主地翻卷抖动，一片片白色纤维被狂风从他身体上强行剥落，散入风中，再被吹到天际，于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一点点飘离身体，不知要被吹往何方。
段晨浩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这一刻，凌庄主一家、蓝夜、钟山君、欧阳缜、司徒睿晗、明风、霓裳……还有许多正道人世全都赶上山来。此外，玄魔四使带领门人和木姬还有赤藏会合，也齐聚过来。
然而这些人刚刚行色匆匆地赶上山来，便看到了魔尊杀人的场面。众人均是周身一凛，心头剧震。魔尊的杀意是如此浓烈，那是他无上的威严，如阊阖深处的魔王意兴乍起，驾车出游，巡视着每一个冒犯过他的臣子。
然而正道中人眼前一亮，却赫然发现那个即将毙于魔尊手中的正是段晨浩。钟山君和凌庄主反应最为迅速，二人都拼尽全力出手相击，想要将段晨浩解救。然而他们两人功力耗损过度，所发的真气在魔尊的龙气前三尺就篷然消散。
而其他人也欲出手相助，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们的力量根本快不过魔尊。只需一刻，段晨浩便会自强烈的魔光之中化为劫灰，这便是他自不量力、企图对抗魔尊的下场。
段晨浩眼神迷离，就见数道黑色龙卷绞缠盘旋而来，犹如刚刚从地狱中逃脱的妖龙，张牙舞爪向自己扑来。只是，他以、已来不及反抗，也无能为力去反抗。
忽然，在苍茫的夜之尽头，隐约现出了一点雪白。那一刻，众人仿佛听到了岁月的声音在低低吟哦，仿佛看到了劫灭的天空落下一片晶莹的雪，那点白，宛如泪珠，宣示着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慈悲和善良。
然而只是一个恍惚的瞬间，众人就见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已然在数道魔气的前方氤氲散开。段晨浩也是陡然一惊，这光芒温暖而熟悉，宛如耳边亲切的叮咛，让他感到安心。
天地清辉，似乎也随着这道光浅浅荡开，在漫天漆黑的魔氛中，撑开一片小小的纯白的世界，将段晨浩保护起来。如同天使张开了雪白的羽翼，将他轻轻裹住，那个小小的角落，便是黑暗中的天堂。
透光朦胧的视线，段晨浩隐约看见一个人挡在自己身前，伸出手来，替他接下魔尊的一掌。她的身体一抹在光芒的前面，只余下淡淡的影子，她背后光芒的羽翼轻轻颤抖，似乎无法承受那巨大的魔氛，然而她依然努力地张开羽翼，将破碎的苍穹遮蔽。漫天妖异漆黑的魔氛被隔绝在光翼之外，无声陨落。
那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云纤儿。
漫天清辉如雪，云纤儿宛如夜色中水汽凝化的一缕幻影，不知何时，已然挡在了段晨浩的身前。她娇小的身躯轻轻摇颤，宛如夜色中一株闪光的菩提树随风摇曳，枝蔓婆娑伸展开来，在苍茫的世界中结下了一具美丽的桂冠。
然后她挥袖一舞，漫空银光雪羽顷刻聚拢，如花团锦簇，将她裹住。白光结成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在她周身流转出晶莹的光泽，她就仿佛被封存在水晶球里的一个洋娃娃，不染纤尘地依风而立。
数道龙卷当空劈下，纷纷撞向水晶球，云纤儿目光如霜，夷然不惧，纤细的手指好似在拨动着无形的竖琴，流光婉转，萦绕在她的指尖，水晶球上便泛起了淡淡的涟漪，缓冲着龙卷的猛烈撞击。狂烈的气流呼啸而过，吹起她雪衣上飘飞的丝带，宛如漫天璎珞翔舞，美丽不可方物。然而她每挥动一下手指，眉头皱得就更深一分，脸色也愈加苍白。
魔尊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了云纤儿的身上，被那样犀利的目光注视，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会不寒而栗，然而云纤儿却依旧神色如水，双手结印，抵抗龙卷，似乎根本不畏惧魔王的目光。
她就仿佛一只柔弱的小蝴蝶，独自停在花蕊之中，抬头仰望漫天的乌云，即使草尖的露珠在雷电下颤抖，她也不曾害怕，因为，她要守到乌云散去的一刻，再看一眼阳光下白云凝结的笑脸，再感受一下那笑容给自己带来的温暖。
段晨浩被重重地撞到在地上，然而他马上就站起身来，向着云纤儿奔去。陡然间，剧烈的光芒晃花了他的眼睛，他看见那个包裹着云纤儿的水晶球忽然被龙卷击得粉碎，轰然碎裂成千片万片。
没错，他确认自己看到的是一大片淡碎的烟尘，呈现七彩之色，宛如最通透的琉璃，在他眼前散开，化为尘埃。细碎的光芒宛如被撕碎的星辰，散落成雪，簌簌飘落，落了云纤儿满身。
沾染了那些闪光的碎屑，云纤儿仿佛也化成了一片透明的雪，一片即将融化的雪。她转过身，看见段晨浩安然无恙，美丽的脸上随即绽放一抹释然的微笑，然后，她仿佛失去了藤蔓簇拥的一朵小花，遥遥无力地坠落。
段晨浩抢步上前，将云纤儿揽如怀中，单膝一弯，跪倒在地。那一刻，他的心几乎揪成了一团，他的怀中，云纤儿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微笑，只是那笑容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无力，仿佛一朵即将散开的云，渐渐朦胧。
她用力扬起脸庞，越来越淡的眸子，在白光的萦绕下，显得那么通透。然后她缓缓抬起手，触摸在段晨浩的脸上，轻声道：“太好了，晨浩哥哥，你没有受伤，太好了……”然而话未说完，一口鲜血便不可抑止地从她的口中涌出，溅落在她的雪衣之上，宛如一串无人问津的早梅，寂寂盛开在皓雪之上。然而那样醒目的鲜红，却刺痛了段晨浩的眼睛。
“纤儿……”段晨浩的手开始颤抖，他缓缓拂过云纤儿已被冷汗濡湿的娇弱的面颊，却是触手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他忽然变得焦急起来，紧张地道：“纤儿，你不要吓我啊，振作一点。”这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云纤儿比以往要虚弱很多，她的生命仿佛一缕细小的烛焰，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灭。
段晨浩的心抽搐般地痛了起来，他只能不断地对她说：“纤儿，你要坚强，要坚强啊……晨浩哥哥不许你有事！”
然而，他却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下一刻，云纤儿就会在他的眼前化为最凄艳迷离的琉璃尘埃，点点破碎，然后蔓延开去，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