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白梅含香(1)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此际虽已是秋末，冬雪未至，然而帝都皇城里的梅花，却提前绽放了。
华丽的宫院之中，白梅如雪，洒满了枝头，其间夹杂的红色花蕊却嫣红如血，宛如每人额间那一点朱砂红痣。
梅影疏淡，一袭白衣穿梭其间，宛如流云静水，与周围的冰雪之景暗暗相合。
云霄公主轻轻抬头，嗅了嗅梅花淡淡的香气，然后用剪子剪断花枝，将一串白梅收入了花篮。
她今天的兴致似乎很好，苍白素淡的脸上居然化了一层淡淡的浅妆，平添一缕娇红。
这时，小宫女思汀慢慢走来，为云霄公主披上了一件披风，她态度恭谨，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以为她在细致周到地服侍着她的主人。
然而，只有近在咫尺的主仆二人可以听到彼此细微的声音。――“东西送去宁王府了吗？”云霄公主摆弄着篮子里的花枝，笑容淡雅。
思汀点头道：“已经送去了，是以国主的身份送去的。国主那边传来秘信，说太子已经向宁王府求援，而杜大人也以深入了宁王府。公主这么做是要向宁王府示好吗？”
云霄公主道：“示好是一方面，但却也是为了救宁王府逃过一劫。”
思汀是云霄公主的心腹，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却是情如姐妹，云霄公主的所有事，都会对她说，而她也会全心全意忠于公主。
思汀喃喃：“公主是说宁王府有难？”
云霄公主道：“不错，我安排在东厂的傀儡向我传来了消息，陈公公已经忍不住要对宁王府动手了。”
思汀道：“这绝不是陈公公自己的意思，他的背后肯定有人。”
云霄公主道：“是，但那却不关我们的事，如今宁王府是父王的一线希望，所以我一定要保住宁王府。东厂似乎对此次行动很有信心，事在必成。这一次的难关，不好过啊。”
思汀泛起了一丝疑惑：“可是那件东西，真的能救得了宁王府吗？”
云霄公主神秘一笑：“那件东西自然救不了宁王府，能救宁王府的，乃是喜欢那件东西的人。”
思汀好奇地道：“公主说的究竟是何人，居然能管得了陈公公？”
云霄公主道：“便是太子。”
她们的谈话就此为止，因为一个小小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里，踏着一地梅花匆匆而来。
等到看清楚来人，云霄公主稍稍松了口气，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宫女，单薄的身子，瘦弱的肩膀，苍白的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惧怕。
御花园里此刻出现了好些人，有侍卫，有宫女，有太监，有嬷嬷，看来都是来抓这个小宫女的。
那个瘦弱的女孩子似乎消耗了所有的力气，忽然在云霄公主面前跪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拽住了她的裙角，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可怜巴巴地道：“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云霄公主脸色渐渐变得柔和，想要伸手将她扶起，一低头，却陡然发现了她白色裙子下方一块刺眼的红色血迹。一瞬间，她的心蓦地颤抖起来，她想到了那个宫廷里盛行许久的传言。
云霄公主将小宫女扶起，拉到身后，正巧这时，一个白面公公走过来，恭谨地施礼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云霄公主道：“你们要抓这小宫女？”
那白面太监道：“回禀公主，这小宫女偷偷从豹房里溜了出来，奴才这就抓她回去。”
小宫女紧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然而脸色却是痛苦而恐惧的，死死地抓住云霄公主的群子，躲在她的身后。
思汀见状，便要去拉开小宫女，然而云霄公主微微笑道：“公公，这小宫女我甚为喜欢，可否让我带回芳华殿，作为我的宫女？”
“这个……”白面太监一脸为难，“她是豹房的人，公主您也知道，豹房的人可都是皇上的。奴才可不好私自做主。”白面太监知道云霄公主身份特殊，说话极为恭敬。
云霄公主道：“豹房里那么多人，皇上又不会每个都在意，少一个也不算什么大事。倘若皇上追究责任，公公便据实以告，一切都由本公主来承担。”
她的手轻轻滑落，握住了小女孩那只颤抖的小手，掌心里，那个孩子的手冷得如同冰雪，让人心疼。
思汀开口道：“公主，这不太好吧。”
云霄公主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上好的美玉，交予太监：“一切就劳烦公公了。”
太监摩挲着那块玉，收入怀中，笑道：“一切好说，既然公主喜欢，皇上也一定会同意的，公主可是身份尊贵的人，公主的命令奴才哪敢不从。”说罢便命令身后那群搜索的人全都退下，然后他自己也躬身告辞。
那群人走后，云霄公主俯身，对小女孩微笑道：“好啦，没事了，以后不用回豹房了。”
小女孩忽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跪倒在地上，“公主大恩大德，奴婢感激不尽。”说罢便连连磕头。
这小宫女极守规矩，此刻感念云霄公主的恩德，竟是感激涕零，云霄公主将她扶起，揽入怀中，脸上的神情一下子软了下来，眼中现出隐隐泪光，低声喃喃：“可怜的孩子。”
那瞬间，思汀似乎也看到了女孩裙子上的血迹，也明白了一切。
小宫女伏在云霄公主的怀中，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可是当她抬起头、看到云霄公主温暖的微笑时，惊恐和不安犹如被风吹散的阴霾，一扫而空。
深秋时节的风，听上去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宛如一首断断续续的歌谣，将天上的白云吹成不连贯的音符。
池水倒映着高远淡蓝的天空，波光离合起伏，看上去却如同细微的褶皱，将天空扯得支离破碎。
梅影如雪，随风点点飘洒，一瓣瓣落在水面上，让高远的晴空更加凌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天空握在了掌心，晶莹的指甲无意划过梅瓣，卷起无边丝绦，那一道道细微的痕迹，已将掌心的天空揉碎、撕裂，然后陡然松开，将天空葬入另一个更深的轮回里。
白玉小楼，梅花飞雪，一天秋水竟似从那支离的天空中倾泻而下，云朵越来越低，带来一丝让人沉闷烦恶的感觉。
云雪妍站在小楼的顶端，遥遥望向远处天空的一角，寂寥的眼神犹如远水孤云，在天地间游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安放视线的角落。
或许真正无处安放的，是她的心。即使这个世界多么美丽，在她的眼中，却依然如同一朵没有色彩的白色冰花，万物都是冻结凝固的，纵然晶莹美丽，然而只要轻轻拈指，就会变得粉碎。
帘幕后，传来了冰婆婆用冰花杖敲击玉石地砖的声音，脆生生的，仿佛落叶脆弱的呻吟。
“宫主，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这中寒气是很容易渗入骨髓的。”
云雪妍轻声喃喃：“快要下第一场雪了吧，我很想看一看，帝都的雪是什么样子的，是白色，还是灰色。”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个沉闷肃杀的都城，或许已不再有什么是洁净的了，就连天上的雪，都会被污浊的尘埃侵染。”
冰婆婆道：“宫主，消息已经确定了，据说紫苏皇后她的确要来帝都，而且是和大皇子一起来。再过十日，他们就该到了。”
“很好，她终于要来了，我都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呢。”云雪妍一袭华丽的宫装长裙在地面上铺展开，犹如流水无痕。长长的绸带上停栖着无数只雪白的蝴蝶，纷纷采撷她身上的芳香。
让人屏息的美丽，高贵优雅、无懈可击的绝代风华，足以在这个万物归藏的季节点燃一丛绚丽的烟花，然后，就会是一个新的春天。
可是，当她眼中那缕杀意凝成实质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也随着她情绪的波动而翻转倾覆，春天，滑入深渊，伴随而来的，则是永无止境的寒冬。
“紫苏，这个名字，我已经好久没有念过了。”她的笑容更加冰冷，裙带轻曳，白蝶纷纷振翅而飞，掠过她的珠花美鬓和高绾的宫髻。
“因为每一次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我就有一种要杀人的冲动。”冷傲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仿佛冬日白鸟的翅膀拂过浪花的声音。
她的手搭在白玉栏杆，喀喇一声，细微的裂纹犹如涟漪般散开，栏杆忽然变得粉碎。
“可是，我不可以马上杀她，我要车裂她的灵魂，刀剐她的尊严，让她亲眼看着她的儿子、女儿，在她面前痛苦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