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口的信号痕迹让狭小空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红隼已经无声地拔出了短刀,眼神锐利如鹰,盯着上方锈蚀的铁网。小克则微微躬身,进入了随时可以爆发的防御姿态。
陈默按住红隼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然后提高声音,对着通风管道方向说:“既然来了,不妨下来聊聊?在上面偷听,不嫌灰尘大吗?”
几秒的死寂后,通风管道的铁网“咔哒”一声轻响,被从内部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羽毛般轻盈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来人穿着一身暗灰色、带兜帽的紧身衣,脸上戴着只遮住下半张脸的简易呼吸过滤器,露出一双明亮但透着疲惫和警惕的眼睛。她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身材纤细,但动作间流露出经过严格训练才有的协调与敏捷。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个不断有细小数据流划过的金属护腕——那明显不是废土常见的装备。
“别紧张,我没带武器……至少没带指向你们的武器。”女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空空如也,声音透过呼吸器有些发闷,但很清晰,“如果我想动手,刚才你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有的是机会。”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红隼的刀尖依然指着她,语气冰冷,“那个私信是你发的?”
“是我发的。我叫‘夜雀’,一个……情报中间人,偶尔也接点救援的私活。”女孩——夜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红隼,又看了看陈默和小克,目光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至于谁派我来的……严格来说,是‘它’派我来的。”
她点了点自己的数据护腕,护腕投射出一小片光幕,上面显示着一个不断跳动的、抽象的鸟类图腾,正是私信末尾那个符号。“‘囚鸟’协议,一个由部分叛逃的前联盟技术人员、被追捕的宿主,还有……一些尚有良知的‘实验副产品’组成的松散网络。我们互相帮助,传递情报,偶尔给联盟和那些‘观测者’添点堵。”
“实验副产品?”陈默捕捉到这个词,“像小克这样的?”
夜雀看向小克,点点头:“类似,但不完全一样。他是‘回声’计划相对‘完整’的产物。而我……”她苦笑一下,拉起左臂的袖子,露出手臂内侧一个淡淡的、仿佛胎记般的青色编码纹路,“我是‘感官强化与信息交互’实验的失败品之一。他们想制造人形雷达和信息节点,但我的身体承受不住长期负荷,还产生了‘数据共情’的副作用——能模糊感知到电子设备残留的情绪数据碎片,偶尔还会被过载的信息流搞得头疼欲裂。总之,是个报废品,被处理前被‘囚鸟’的人捞出来了。”
红隼似乎对她的说辞信了几分,刀尖微微放低,但依旧警惕:“你说‘默示录’是猎手也是猎物,什么意思?还有,‘钥匙’指什么?”
夜雀正色道:“‘默示录’,根据‘囚鸟’收集的情报,很可能是‘回声’计划目前已知最‘成功’、也最危险的个体。他不仅保留了优秀的战斗本能,似乎还产生了独立的、极具攻击性和统治欲的人格。他猎杀联盟人员和其他宿主,不仅仅是为了任务或点数,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筛选’和‘清除’,为他臆想中的‘新秩序’铺路。同时,联盟‘升华之翼’派系也视他为极度不稳定的危险因素,想要回收或销毁他。所以他既是猎手,也是联盟的猎物。”
“至于‘钥匙’……”夜雀看向陈默,“我们不确定具体指什么。但‘囚鸟’截获的零散信息表明,‘先知’在‘摇篮’深处除了留下数据核心,还可能留下了某个能直接干预或关闭部分协议深层功能的‘物理密钥’。联盟和‘默示录’都在找它。你从‘摇篮’出来,有没有拿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不是数据,是实物。”
陈默心中一动,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那张破损的A-级门禁卡。特别的东西……这张从“清洁工”爆炸中捡来的、需要充能的门禁卡?
他没有立刻拿出来,而是反问:“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要帮我?”
夜雀叹了口气:“两个原因。第一,‘囚鸟’的创立者之一,和‘先知’曾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嘱托我们,如果‘先知’的弟弟出现并拿到了遗产,要尽可能提供帮助。第二,也是更现实的原因——我们和‘默示录’不是一路人。他如果彻底失控或者被联盟捕获,对我们都没好处。我们需要一个变量,一个可能打破僵局的‘钥匙’。而你,陈默,你是‘原始模板’,是‘先知’选定的继承者,你最有可能找到并使用那把‘钥匙’。”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红隼冷冷地总结,“你们提供情报和有限的帮助,我们……主要是陈默,去对付‘默示录’和联盟,顺便可能找到那把‘钥匙’?”
“很残酷,但很现实。”夜雀坦然承认,“废土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囚鸟’资源有限,只能投资在可能带来最大回报的事情上。当然,我们不会强迫你们。明天正午,‘疯狂咖啡杯’顶部的会面,是进一步交换情报和确定合作细节的机会。去不去,你们决定。”
她看了看红隼颈后隐约露出的烙印边缘,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关于你颈后的‘惩戒烙印’……‘囚鸟’的资料库里,有关于如何安全消除它的非官方方法记录。虽然风险很高,需要特定的材料,但总比一直被联盟追踪、甚至被远程引爆强。这可以作为我们诚意的一部分。”
红隼身体微微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手又握紧了刀柄:“你怎么知道烙印的事?!”
夜雀举起手:“别激动。你的战斗风格,对联盟战术的熟悉,还有颈后那个虽然被刻意遮掩但偶尔会泄露微弱信号的疤痕……在知道你是从联盟叛逃的前‘惩戒部队’成员后,不难猜到。‘囚鸟’里也有前惩戒部队的人,他对这套系统很了解。”
红隼沉默了,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那个烙印是她最大的隐患和耻辱,也是她与过去无法割断的锁链。如果能消除……
陈默看着红隼,又看看夜雀,心中快速权衡。信息碎片太多:囚鸟网络、默示录的威胁、潜在的钥匙、消除烙印的方法……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眼下他们确实如盲人骑瞎马,急需情报和出路。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陈默最终说道,“明天正午之前,我们会给你答复。另外,在我们决定之前,希望你不要再监视我们,也不要将我们的位置泄露给任何人,包括‘囚鸟’的其他成员。”
夜雀点点头:“合理要求。我会撤走附近的监控微探头(指了指通风口)。这是我的联络频率(通过护腕发送了一串代码到陈默系统),加密的,有决定可以联系我。记住,正午,‘疯狂咖啡杯’。过时不候。”
说完,她再次如同灵猫般攀上管道口,消失在黑暗之中。铁网被她轻轻合上。
空间里再次恢复安静,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红隼缓缓收刀入鞘,背对着陈默,声音有些低沉:“你相信她?”
“不全信。”陈默走到她身边,“但她提到的很多事,和我从哥哥数据核心里看到的碎片能对上。‘囚鸟’、‘钥匙’、‘默示录’的真实身份……这些不像临时编造的。而且,她提到了你的烙印。”
红隼转过身,眼神直视陈默:“你想去赴约?”
“风险很大,可能是陷阱。”陈默承认,“但我们现在像无头苍蝇。老周的据点暂时不能回去,安全屋可能暴露,带着数据核心在废土上游荡更危险。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盟友,哪怕是不稳定的盟友。而且……”他顿了顿,“她提到能消除你的烙印。”
红隼哼了一声:“那是诱饵。”
“但也是希望。”陈默认真地说,“红隼,我们是一起的。你的隐患,就是我的隐患。如果能解决,为什么不试试?”
红隼看着陈默认真的眼神,别过脸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和你哥一样,有时候天真得让人火大。”
“但你们还是选择相信他,不是吗?”陈默笑了笑,“那个前惩戒部队的‘囚鸟’成员,还有夜雀他们。”
红隼没有反驳,算是默认。她走到角落坐下,抱着膝盖,难得地流露出一点疲惫和脆弱。“我的烙印……”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是‘惩戒部队’的标准配置。不止是追踪和惩罚,里面还有微型生物炸弹和神经阻断剂,用来确保绝对服从和防止泄密。叛逃时,我用了些极端手段暂时屏蔽了它的信号,但它还在,像个定时炸弹。”
她抬起头,看向陈默:“消除它需要一种很罕见的变异真菌,叫‘记忆苔藓’,只生长在数据污染和辐射极高的‘数据废料场’深处。那里是系统丢弃错误数据和失败实验体的地方,环境极其恶劣,还有各种难以预料的数据实体变异物。就算找到苔藓,消除过程也痛苦且危险,成功率不到五成。”
“数据废料场?”陈默想起夜雀的话,“她说的‘特定材料’就是这个?”
“应该是。”红隼点头,“她知道这个,说明‘囚鸟’确实掌握了一些联盟内部的禁忌知识。但这更说明交易的代价——他们不会白给情报和帮助。我们去废料场找苔藓,本身就是九死一生,还会耽误时间,暴露行踪。”
“但值得一试。”陈默下定决心,“明天先去‘疯狂咖啡杯’,和夜雀谈。如果条件可以接受,我们下一步就去数据废料场。拿到苔藓,解决你的后顾之忧,我们再集中精力对付‘默示录’和搞清楚‘钥匙’的事。”
他看向安静守在一边的小克:“小克,你觉得呢?”
小克深褐色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风险计算。“根据现有数据,赴约风险系数:高。但继续盲目移动、缺乏情报与盟友的风险系数:极高。大哥的决策,倾向于在可控范围内承受较**险以换取潜在高收益,符合非逻辑决策模型中的‘冒险博弈’分支。我遵从指令,保护大哥安全。补充建议:赴约前应制定详细撤离方案,并准备反制措施。”
陈默笑了:“看,连小克都觉得该去。”
红隼最终叹了口气,算是同意:“那就去吧。但计划必须周全。‘疯狂咖啡杯’是狂欢节里最高的建筑之一,视野开阔,也意味着容易被包围。我们得提前勘察地形,准备退路。”
三人开始低声商议起来。陈默从墙妈给的《废土生存小贴士》里居然还真翻到一页关于“锈蚀狂欢节”的潦草地图和标注,虽然年代久远,但大致结构没变。他们规划了几条潜入和撤离路线,设想了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
商议完毕,疲惫再次袭来。决定轮流守夜,陈默值第一班。
红隼靠墙坐下,闭目养神,但陈默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真的放松。烙印的事,显然对她冲击很大。
“红隼,”陈默轻声问,“你当初为什么叛逃?只是因为发现了联盟的真相?”
红隼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又闭上,过了许久才说:“不全是。真相是一部分,但直接原因是……我接到了清除‘先知’的命令。”
陈默身体一震。
“那时我刚晋升不久,被视为有潜力的新人。”红隼的声音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知’的名号在内部有些流传,说他掌握着危害联盟稳定的秘密。任务简报很简单:找到他,回收或清除。我追踪到了‘摇篮’外围,和他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手……不,算不上交手,更像是接触。”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他很厉害,但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战斗中试图跟我说话,不是求饶,而是告诉我一些事情……关于协议,关于观测者,关于他们真正想做的事情。我当时觉得这是扰乱战术,但有些话……戳中了我自己的一些疑惑。后来我暗中调查,发现简报里没说的东西太多了。再后来……就叛逃了。”
“你放走了他?”陈默问。
“不算放走。那次接触后他就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是在‘摇篮’深处,然后就是他被困的消息。我是在那之后才下定决心叛逃的。”红隼睁开眼,看着陈默,“你哥……是个理想主义者,甚至有点傻。但他看得很清楚,也有勇气反抗。我比不上他,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在这狗屎一样的世界里,尽量不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陈默沉默着。哥哥的形象,通过红隼的描述,又清晰了一点。理想主义者……是啊,不然怎么会留下“香蕉皮拯救世界”这种话。
“谢谢你,红隼。”陈默真诚地说。
“谢什么?谢我没杀你哥?”红隼自嘲地笑了笑,“还是谢我现在成了你的保镖兼保姆?”
“谢谢你现在在这里。”陈默说。
红隼愣了愣,别过头去,没再说话,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后半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上午,他们提前离开藏身处,开始按照计划对“疯狂咖啡杯”区域进行侦查。
“疯狂咖啡杯”是游乐园里一个巨大的旋转游乐设施,原本是几个巨大的、颜色鲜艳的茶杯状座舱在一个大转盘上旋转。如今早已锈蚀停转,巨大的茶杯歪斜着,其中一个甚至倒扣在地上。主体结构是钢铁,有梯子可以攀爬到顶部平台。
他们隐蔽在远处观察。平台上空无一人,周围是倒塌的旋转木马和卖纪念品的废墟小屋,视野开阔,确实易守难攻,但也易被围困。
“没有明显埋伏痕迹。”小克用他增强的视觉扫描后汇报,“但多个隐蔽点适合狙击或观察。建议大哥从东侧废墟迂回接近,我和红隼在西南、西北两个制高点提供掩护和监视。”
计划敲定。临近正午,陈默独自一人,穿着反过来的猫爪工装(好歹没那么显眼了),小心地穿过废墟,朝着咖啡杯基座靠近。红隼和小克则消失在预定位置。
就在陈默走到咖啡杯下方,准备攀爬锈蚀梯子时,头顶平台上突然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
“陈默小朋友,挺准时啊。不过,你带来的两位‘监护人’,是不是躲得太远了点?这样我们怎么愉快地聊天呢?”
是夜雀的声音!她果然早就发现红隼和小克了!
紧接着,陈默的系统收到红隼急促的通讯:“陈默!我们被锁定了!不止夜雀!周围至少还有三个隐藏的热源信号!有狙击手!”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