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凉率领的奇兵凯旋,不仅带回了袭扰成功的捷报,更带回了定襄堡主高骏的深深感激与明确归附之意。刘虎前锋的退却,暂时解除了龙骧军镇迫在眉睫的军事威胁,也使得“龙骧”二字,在北地残存的汉人势力中,真正具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镇守使府内,气氛依旧严肃,却少了之前的凝重。胡汉深知,一场战术胜利固然可喜,但如何将胜利转化为持久的战略优势,才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关键。
“高骏遣其子高岚为质,并上表请附,愿奉我龙骧号令。”李铮将一份帛书呈给胡汉,语气中带着一丝振奋,“经此一役,北面岚州、肆州等地,凡知晓此战的汉家坞堡,皆对我军镇刮目相看。近日已有数批使者暗中前来,欲通声气。”
胡汉接过帛书,并未立刻浏览,而是看向地图上已然连成一片的龙骧峪、西河镇以及北方的定襄堡区域。这片地域,如今在名义和实质上,都已处于龙骧军镇的影响乃至控制之下。
“势已成,则需立制以安之。”胡汉沉声道,“以往我军镇规模尚小,三曹之制勉强可行。如今疆域扩展,民众逾两千,事务愈发繁杂,旧制已显掣肘。需当改弦更张,明确章程,方能如臂使指,应对未来更大风浪。”
他召集张凉、李铮、杨茂、王栓等核心,进行了一次关乎龙骧未来走向的深入议政。
经过数日激烈而审慎的讨论,一套更为细化、权责更清晰的架构被确立下来:
一、中枢设“镇守府”,胡汉自领镇守使,总揽军政全局。下设:
长史(暂由李铮兼任):为镇守使副贰,主管民政、财政、律令、教化,协理全局。
司马(由张凉担任):主管军事、作战、训练、武备。
主簿(擢升狗娃担任,以其聪敏好学、通晓文书):掌管文书档案、机要传递、镇守府日常运转。
二、民政方面,于镇守府下分设诸曹:
户曹:管理户籍、田亩、赋税、徭役。
仓曹:掌管粮秣、物资仓储、调配。
工曹(由杨茂主持):负责营造、器械制造、矿冶。其下细分匠作、营造、矿冶三司,欧师傅仍总领匠作监,孙木根为副。
法曹:执掌律令、刑狱、治安。此为新设,胡汉深知法治之于秩序的重要性。
学曹:主管蒙学、宣讲、人才选拔培养。
三、军事方面,于司马之下确立建制:
步军:设左右两营,每营定额三百人,营设校尉。
骑军:设一营,定额一百五十骑,营设校尉(由赵老三担任)。
斥候营(由王栓兼任主官):负责侦察、谍报、渗透、联络,独立成军,直接对镇守使与司马负责。
守备营:负责龙首关、西河镇、定襄堡及各要害哨所之戍卫。
四、地方治理,划区而治:
龙骧峪为核心内区,由镇守府直辖。
西河镇为西南屏障,设镇戍使,由原西河镇负责人升任,受镇守府节制。
定襄堡及新附北方区域,设为“定襄镇”,堡主高骏授镇戍使,其子高岚留龙骧峪入学,既为质,亦为培养。定襄镇享有高度自治,但需遵龙骧号令,承担防务,赋税上缴部分以充军资。
同时,胡汉正式颁布了《龙骧律例》草案,较之《三约》更为详尽,明确了各级官吏职责、军民权利义务、赏罚标准,尤其强调了“法不同贵贱”,意在逐步打破旧有的门第与部曲观念,构建一个更具凝聚力和效率的新秩序。
新制颁布,龙骧军镇上下为之震动。清晰的权责与晋升路径,让有能力者看到了希望;严明的律法,让普通民众感受到了公平与保障。虽然其中不乏触动旧有利益的条款,但在胡汉的威望与新胜之势的推动下,改革得以较为顺利地推行开来。
定襄堡的高骏接到委任状与《龙骧律例》后,仔细阅读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胡镇守使,非常人也!此律例气象,非割据自守之辈所能为。我定襄堡附此明主,或真能在这乱世,搏出一条生路!”他当即下令,在定襄镇内开始推行龙骧新制。
龙骧峪内,各项建设也随着新体制的运行而加速。工坊区规模再次扩大,水力应用更加广泛;蒙学堂迎来了更多学子,包括高岚等新附势力的子弟;荒地被大量开垦,新的作物在农官的指导下尝试播种。
胡汉站在修缮一新的镇守府门前,望着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峪谷。他知道,龙骧军镇已然度过了最初的草创与生存危机,开始向着一个更具规模、更有制度的割据政权稳步迈进。
立制安疆,非一日之功。外有胡虏强敌环伺,内有新旧势力需慢慢磨合,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经此一番整合,龙骧军镇的根基无疑更加深厚,也更有底气去面对未来更大的挑战。一个以龙骧为核心,辐射并州西南北的汉家势力板块,已初现雏形。
第六十章旱魃为虐
龙骧军镇的新制推行未满两月,一场出乎意料的危机便骤然降临,考验着这套新生体系的韧性与胡汉的决断力。
时入盛夏,本该是雨水丰沛、万物葱茏的季节,龙骧峪乃至整个并州西南区域,却遭遇了数十年未遇的大旱。烈日如火,炙烤着大地,溪流日渐干涸,原本青翠的田亩开始发黄卷曲。连续月余,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只有毒辣的日头无情地蒸腾着最后的水汽。
“镇守使,西河镇急报,其境内三条支流已近断流,新垦坡地秧苗枯死近半!”
“报——定襄镇传来消息,其堡外井水水位下降严重,人畜饮水已显困难!”
“峪内蓄水塘已不足三成,若再无雨水,恐支撑不过半月!”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镇守使府。长史李铮眉头紧锁,户曹、仓曹的吏员们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旱情蔓延之速,远超预期。
府内议事厅,气氛比应对刘虎大军时更为沉重。天灾不同人祸,非刀剑可以抗衡。
“镇守使,旱情严峻,秋收无望已成定局。”李铮声音沙哑,“当前存粮,若按现有消耗,仅能支撑全军镇三月之用。必须早做决断!”
司马张凉面露难色:“节流固然要紧,然士卒操练、防务巡哨不可一日松懈,否则一旦胡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工曹杨茂则担忧工坊:“水力驱动皆已停转,锻造、舂米皆需改用人力和畜力,效率大减,军械修缮与箭矢生产已受影响。”
胡汉听着众人的汇报,目光落在窗外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土地上。他知道,这是龙骧军镇自立镇以来面临的最严峻的生存考验,处理不当,内部分崩离析并非危言耸听。
“天灾虽厉,非必死之局。”胡汉收回目光,声音沉稳,强行压下心中的焦灼,“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统筹调配,开源节流,共渡难关!”
他迅速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其一,长史府即刻颁布《抗旱节流令》。龙骧峪、西河镇、定襄镇三地,即日起实行用水配给,优先保障人畜饮水。所有非必要用水,如浣洗、洒扫等,严格限制。违令者,无论军民,依法惩处。”
“其二,仓曹统筹所有存粮,重新核定每日配给额度,在保障基本生存的前提下,适度缩减。向全军镇明言旱情之危与节流之要,要求上下同心,共体时艰。”
“其三,工曹暂停非紧急军械打造,全力投入抗旱。组织所有闲置人力,包括部分轮休军士,由营造司负责,寻找地下水源,深挖水井。同时,勘察地势,看能否从更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河流引水,哪怕只是细流,亦能解燃眉之急。”
“其四,”胡汉看向李铮和张凉,“户曹与司马府协同,统计各地受灾确切情况,尤其是定襄镇等新附之地,需给予必要支援,防止因饥馑生变。可组织民众采集一切可食用的野菜、野果,补充口粮。”
命令虽下,但执行却困难重重。掘井往往深挖数丈不见水,引水工程耗费人力巨大,进展缓慢。配给制度虽严格执行,但看着日渐减少的存粮和枯萎的庄稼,恐慌的情绪仍在底层悄然蔓延。甚至有流言开始滋生,说是龙骧立制触怒了天地鬼神,故降此灾祸。
这一日,胡汉亲自巡视龙骧峪外一处正在挖掘的深井工地。烈日下,民夫们汗流浃背,嘴唇干裂,眼中带着疲惫与茫然。见到胡汉前来,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胡汉没有多言,脱下外袍,拿起一把铁镐,跳入坑中,与民夫一同挖掘起来。坚硬的土层震得他虎口发麻,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衫。他一声不吭,只是奋力挥动着镐头。
周围的民夫都愣住了,随即默默拿起工具,更加卖力地干了起来。消息很快传开,镇守使亲自下井掘水的举动,比任何安抚的言辞都更有力地稳定了浮动的人心。
傍晚,胡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镇守府,顾不得清洗,立刻召见欧师傅与几位老农。
“掘井引水,缓不济急。”胡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灰,“可有其他应对之法?譬如,有无耐旱的作物,可抢种一些,哪怕产量低些,也能补充些许?”
一位老农迟疑道:“镇守使,倒是有些‘稗子’、‘灰灰菜’极其耐旱,荒年常有人以此充饥,只是……口感粗粝,多为牲口饲料。”
“能吃就行!”胡汉毫不犹豫,“立刻收集此类作物种子,划出地块,尝试抢种!同时,通告全军镇,识别、采集一切无毒可食的野生植物!”
与此同时,王栓的斥候营也带回了一丝希望。他们在更西面的吕梁山区侦察时,发现了一处山谷,其中有一条溪流虽也减小,但并未完全干涸,且地势较高。
“镇守使,或可组织人力,从此处开凿一条简易水渠,引水入峪!只是……工程浩大,且需穿过一段险峻山崖。”
“再难也要试!”胡汉下定决心,“工曹立刻抽调最得力的匠人与壮丁,司马府派兵护卫,由杨参军亲自督工,不惜代价,开挖水渠!”
整个龙骧军镇,在胡汉的强力推动下,如同一个精密的齿轮,围绕着“抗旱”这个核心,艰难而顽强地运转着。挖井、寻源、抢种、节流……每一项工作都充满艰辛,但没有人放弃。因为他们看到,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始终与他们站在一起。
这场与旱魃的搏斗,无关刀光剑影,却同样考验着勇气、智慧与毅力。龙骧军镇能否在这场天灾中存活下来,并变得更加强大,答案就在这烈日下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次挥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