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接着算。”
孙立本翻过一页,眼神在巴图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第三笔,长相违规精神损失费。”
“我说巴图将军啊,你这长得……也太随意了点。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这要是进了城,吓坏了小朋友怎么办?吓得老太太心脏病发作怎么办?”
孙立本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巴图,一脸的嫌弃,“你看本官,虽然年纪大了,但至少慈眉善目,看着就喜庆。你再看看你,这属于严重的市容污染。得交‘市容整改保证金’。也不多,看在你长得确实比较有创意的份上,给你打个折,两百两吧。”
噗!
巴图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他堂堂草原勇士,竟然因为长得丑被罚款?!
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王法吗?
但看着城头那依旧指着他的五百架神臂弩,看着孙立本那张笑得像朵菊花一样的老脸,他硬生生地把这口血咽了回去。
“交……”
巴图的声音在颤抖,那是屈辱,是愤怒,更是无力,“我们交!”
半个时辰后。
蒙剌使团终于进了德胜门。
每个人都像是刚被抢劫完一样,垂头丧气,口袋空空。巴图骑在马上,背影萧瑟得像一条落水狗。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城门,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等着吧……等我大军南下,定要血洗这德胜门!把那个老头的牙一颗颗敲下来!”
然而,此时的他还不知道。
这仅仅是个开始。
进了城,等待他们的不是驿馆的软床和热饭,而是一场更加丧心病狂、更加没有底线的“剥削盛宴”。
什么“道路磨损费”、“空气呼吸税”、“通译润口费”……
林休虽然平日里看着懒散,但一旦涉及到底线,那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尤其是送上门的肥羊。
而在皇宫的御书房里。
林休听着霍山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这才哪到哪啊。”
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告诉孙立本,别一次榨干了。得细水长流。这帮人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身上肯定还藏着私房钱。得让他们觉得,只要再交一点点钱,就能见到朕,就能完成任务。”
“这叫沉没成本,懂吗?”
霍山虽然听不懂什么叫沉没成本,但他看着自家陛下那副懒散却又透着精明的样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我是大圣朝的人。
当陛下的敌人,实在是……太费钱了。
……
德胜门那厚重的城门洞子,像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终于把蒙剌使团这群“受惊的羊”给吐进了京城。
风停了。
那种要把人骨头缝都吹裂的北地寒风,仿佛被高耸的城墙硬生生挡在了外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混杂着脂粉香、葱花爆锅味儿,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木头腐朽气息的暖风。
巴图骑在马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口气在他胸口憋了太久,从看到那五百架神臂弩开始,就一直顶着他的肺管子。现在终于进来了,虽然钱包瘪了一大块,虽然尊严被那个戴眼镜的老头踩在地上摩擦了一遍,但好歹,命保住了。
“终于……进来了。”
巴图抹了一把额头上早已风干的冷汗,看着眼前宽阔却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让他做噩梦的城门楼子,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姓孙的老头。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地狱的门口,往往都立着一块写着“天堂”的招牌。
真正的噩梦,从来不是那种拿着刀子逼你抹脖子的,而是那种笑着脸,一边给你递热毛巾,一边慢慢把你皮给剥了的。
“那是谁?”
身边的赤那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巴图回过神,顺着赤那的目光看去。
只见前方百步开外的十字路口,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凉棚。凉棚下,摆着一张太师椅,一张红木大案。案上放着茶壶、果盘,还有一叠厚厚的、看起来就很不吉利的空白账册。
一个穿着大红官袍的中年人,正半躺在太师椅上,手里摇着一把画着仕女图的折扇,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人长得挺喜庆。圆脸,微胖,眼睛笑起来就成了两条缝,看着就像是邻居家那个整天乐呵呵、喜欢给人做媒的热心肠大叔。但他身后站着的那两排人,可就一点都不喜庆了。
左边一排,穿着刑部的差服,腰里挂着铁尺和锁链,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
右边一排,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虽然没拔刀,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血腥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这哪里是迎接使团的仪仗队,这分明就是阎王殿门口的拦路鬼。
“大圣朝,顺天府尹,赵正。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
中年人站起身,合上折扇,对着巴图拱了拱手。动作标准,笑容可掬,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顺天府?”巴图皱了皱眉,他对大圣朝的官制还算了解,“管治安的?”
“正是。”赵正笑得更灿烂了,“京城重地,治安第一。为了各位贵客的安全,也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宁,本官特意带着‘京城治安巡逻队’,来给各位……护驾。”
护驾?
赤那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条原本应该繁华热闹的大街,此刻竟然安静得有些诡异。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着门,但没有吆喝声,也没有顾客进出。那些掌柜和伙计,都趴在柜台上,用一种看热闹、甚至带着点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们。
就像是在看一群即将被宰的肥猪。
“既然是护驾,那就带路吧。”赤那压下心头的不安,冷冷地说道,“我们要去鸿胪寺的国宾馆。”
“好说,好说。”
赵正做了个“请”的手势,但他的人却纹丝不动,依旧死死地堵在路口。
“这边请。”赵正指了指旁边一条看起来有些狭窄的小路。
“我们要走大路!”巴图怒道,“堂堂使团,走小巷成何体统?”
赵正叹了口气,一脸为难地指了指那条宽阔的主干道:“不是本官不让走,实在是……不巧啊。前面朱雀大街正在进行‘京师地下沟渠大修工程’,挖了个大坑,过不去。各位只能委屈一下,走这边了。”
巴图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前面路面平整得能跑马,哪来的大坑?
“你当我是瞎子吗?那是平地!”
“哎呀,将军这就是有所不知了。”赵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坑在地下呢。表面上看着平,其实下面早就空了。万一各位的宝马良驹踩塌了路面,掉进粪坑里……那画面太美,本官不敢想啊。”
巴图气得脸上的横肉都在抖。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大圣朝的官,一个个都是睁眼说瞎话的高手。
“走!”赤那沉着脸,打断了巴图的发作。他知道,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忍。
使团调转马头,拐进了赵正指的那条小路。
这一拐,就算是彻底掉进了赵正精心编织的盘丝洞。
刚走了没两步,巴图就发现不对劲了。
路牌呢?
偌大个京城,怎么连个指路牌都没有?
这条街七拐八弯的,全是岔路口,两边的房子长得都差不多,连棵标志性的歪脖子树都没有。他们就像是一群没头苍蝇,在迷宫里乱撞。
“找个人问路。”赤那吩咐道。
巴图随手一指路边一个正蹲在墙角晒太阳的闲汉:“喂!那个谁!鸿胪寺怎么走?”
那闲汉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麻子的脸。他看了看巴图,又看了看巴图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的骑兵,突然眼珠子一翻,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
“非礼啊——!!!”
这一嗓子,凄厉得简直像是被人活剐了一样,瞬间穿透了半个京城。
巴图整个人都僵住了。
非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足以吓哭小孩的腱子肉,又看了看那个长得比他还潦草的闲汉。
这世道变了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闲汉已经在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撕扯自己的衣服,嘴里还喊着:“外邦人非礼良家妇男啊!没天理啦!我不活啦!我的清白啊!”
呼啦一下。
原本空荡荡的街道,瞬间涌出来几十号人。有拿擀面杖的大妈,有拿杀猪刀的屠夫,还有举着夜壶的老大爷,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把巴图围在了中间。
“住手!”
一声正气凛然的大喝传来。
赵正带着他的“治安巡逻队”,像是在旁边埋伏了八百年一样,瞬间出现在现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在我大圣朝的京师重地,调戏民男?!”赵正痛心疾首地指着巴图,“简直是……简直是道德沦丧,人性扭曲!”
巴图张大了嘴巴,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的闲汉:“我……我就是问个路!”
“问路?”赵正冷笑一声,“问路需要把人家衣服都撕了吗?问路需要把人家吓成这样吗?你看这位壮士,都吓得口吐白沫了!”
地上那闲汉也很配合,立马开始吐白沫(其实是刚才偷偷塞进嘴里的皂角粉),一边吐还一边抽搐,演技堪称影帝级别。
“误会!这绝对是误会!”赤那急忙上前解释,“我们只是语言不通,可能动作大了一些……”
“语言不通?”赵正抓住了关键词,脸上那副“铁面无私”的表情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我很理解”的表情,“哦……原来是语言障碍啊。这就难怪了。咱们大圣朝的话博大精深,稍微用词不当,就容易产生歧义。比如‘干什么’和‘干……什么’,那意思可差远了。”
赤那虽然听不懂这种荤段子,但也知道对方是在胡搅蛮缠。
“那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赤那咬着牙问道。
赵正搓了搓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按律,调戏民男,轻则杖责八十,重则充军。不过念在各位是外宾,又是初犯,而且确实存在沟通障碍……这样吧,罚款就免了,但这受害者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名誉受损费,还有这衣服的折旧费,总得赔一点吧?”
“多少?”
“不多,五百两。”
巴图刚要拔刀,被赤那死死按住。
“给。”
赤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五百两银子递过去,地上的闲汉立马就不吐白沫了,甚至还动作利索地爬起来给巴图鞠了个躬:“谢谢大爷赏!大爷下次想问路还找我啊!或者找我二舅也行,他在前面那个路口等着呢!”
巴图气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为了避免这种误会再次发生,”赵正收好银子,一脸诚恳地建议道,“本官觉得,各位急需一位专业的通译。正好,本官这里有一位‘皇家认证’的金牌通译,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八国语言,连鸟语都能听懂几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赤那看着赵正那张笑脸,知道这是个坑,但也只能跳。不然这满大街都是“良家妇男”,他们恐怕走到天黑也走不到鸿胪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