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初生牛犊第六章彭大将军
深夜12点,电话铃响了,值班室陈慎言通知,北京一位要员凌晨2点18分抵达长沙站,请周书记亲自去站台迎接,光明问是几号首长,要安排什么规格的保卫措施?答曰:纯粹私人出行,不必惊动官方。光明一翻日历:1958年9月18日。光明不敢怠慢,立即爬起床来,洗漱毕,还有一个半钟头,再让首长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到达站台,还有十五分钟机动时间。于是,他拿起电话问陈慎言:“你猜猜是谁?”
“起码是政治局委员,不然,谁敢这么晚惊动省委一把手。”
“老兄,这次你行行好,不要派我去跟班,好吗?”光明向陈慎言求情。
“儍小子,首长不重视你,还不会要你去呢。”
“陈大哥,韶山熊书记那件事,告了状没有?”
“他敢吗?是他要收买我们俩的,我不揭发他,就算他家祖坟吉星高照了。”
“大哥,以后莫再答应这些事了,搞得我夜里睡不踏实,老是提心吊胆。”
“行,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他稍稍停了一下,看了看手表,然后继续说:“快去把书记叫起来,担误了正事,小心老A尅你。”
“还早着哩,让首长再睡一会儿吧。”
光明放下电话,加上一件长袖衬衫,再把书记的白衬衫放在衣帽间,重新沏了一杯龙井,这时,他走出内室,沿过道去书记房间,轻轻敲了三下门,没反应,再敲三下,只听书记问:“光明,什么事?”
“报告首长,2点18分有位中央首长来长沙,请您去站台迎接。”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来得及吗?”
“完全来得及,我计算好了,我们还得在站台上等候十五分钟呢。”
“哪好,出发吧。”
“请先到我的值班室洗漱一下,喝杯温热茶再上车,我已准备好了。”
首长笑的拍拍光明的肩膀,点了点头,朝秘书值班处的休息室走去,先洗漱,再穿上长袖衬衫,换上皮鞋,喝完龙井,向红旗轿车走去。
“怎么赵师傅没有起来?”首长问。
“赵师傅感冒发烧,我让他体息,您放心,我的车技比赵师傅差不了多少。”光明笑着说。
“哪倒是真的,你的车我敢坐,陈慎言的车我就有点胆战心惊。”首长夸奖地说。
“周书记,您是不是对陈组长说,敢坐他的车,不敢坐我的车呢?”光明要揭首长的“老底”。
“好一个鬼小子,讹诈起我来了。”周书记开怀大笑。
“岂敢,岂敢。”光明嘴里回答着,把车拐进长沙站,向站台开去。车停稳后,熄了火,在车上等候。
“周书记,到底是哪位首长?”
“你曾与之神交,但未面悟。你总应该知道是谁?”
“真的吗?我真是太幸运了。”光明高兴的手舞足蹈,这时,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呜呜地进了站台,周书记也从车上下来,走到站台边,铁路乘警和站务人员,在软卧包厢处,把旅客隔断开来,光明把早已准备的一柬鲜花捧在手上,站在周书记身后,这时,一位身着米黄色卡其布中山装的干部走下车来,周书记迎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老总,您好。”
“深夜打扰,罪过,罪过。”这位首长左手扠腰,右手摸着自已短短的平头…啊,这个姿态怎么如此熟悉,如此经典?光明正出神地望着首长,倒是周书记幽了一默:“我的献花童子开小差了?”光明方才回过神来,双手将鲜花奉上,口里说:“我正在为元帅准备献花词,这倒好,被书记打乱了。”
彭德怀元帅接过鲜花,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忙问道:“小伙子,人家送花老是玫瑰、牡丹大红大紫之类,你为何送黄菊,翠柏,文竹呢?”
“报告元帅,您护国恤民,路人皆知。我代表亿万民众,祝福您如菊花那般圣洁,似翠竹那样刚直,象松柏那么长寿。”
“好,收下你沉甸甸的礼物,谢谢你。”说罢,把花交给秘书,登上了周书记的红旗轿车。
“小舟,我要回乌石住半个月,再到平江去走一趟,你工作太忙,不需要陪我,更不要和县里打招呼。”国防部长彭德怀元帅说。
“哪怎么行?您是政治局委员,又是我的老首长,说什么我也要鞍前马后陪您半个月,不惊动下面我同意。”周小舟说。
“你这个秘书还挺聪明,叫什么?”彭帅问。
“您是他的偶像,他是您的吹鼓手。小子姓萧,名光明。老家浏阳人。”
“我的吹鼓手?此话怎讲。”彭帅又问。
“1955年十四岁时,就发表长诗〖黄金洞一少年〗,获得全国性几个大奖,写一个少年在您的教育下,成长为一个光荣的长征战士,战斗英雄。他不是您的吹鼓手吗?”周小舟说完哈哈大笑。
“那不是吹我,是吹杨第甫呀。哪天见到了杨第甫,你要他请客就是。”
“老首长,我派这小子跟您去行吗?人,机灵得很。又是保健医生。”
“切莫,切莫。这种咬文嚼字的人,跟你跑一趟,他就有一肚子文章要写,不给你添乱才怪!小舟,我告诉你,你可得跟这小子约法三章:不许写你,也不许写你的朋友,更不许写湖南籍的高级干部。是为了爱护他,一定要牢记牢记。
“首长,他是个医生,其实大适合了,何必到处找人打针,我真的不放心。至于不准他写文章,我可以作为纪律要求他遵守呀。”彭帅的随身秘书陈子健建议道。
“老首长,您抱恙出行,光明陪您去我才放心,别小瞧了他,经卫生部保健司考核,己达到了硕士水平,他的中医更是胜人一筹。”
“你周小舟的草鞋比皇军的长马靴还好,你还记得主席对你的评价吗?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彭帅笑着揭周书记的老底。
“首长,您讲讲周书记的故事吧。”陈子健央求着彭德怀。
“你要周书记自已揭揭短吧。”
“那又不是糗事,讲就讲呗。有一年,你首长缴获了几双日本军官的长统马靴,送给毛主席和朱老总和我各一双,因为是新靴子,我光着脚穿了一天,就被磨了八个大血泡,一赌气脱下来,仍旧穿草鞋,我向主席说,皇军的东西有什么好?一上脚就磨了八个太血泡,我的草鞋虽然不漂亮,但它不磨脚,比鬼子的靴子好得多。谁知毛主席在抗大作报告,就把这段故事讲了出去,说周小舟自己穿皮靴不懂要领,反而怪皮靴没有草鞋好。一下子,我成为全军闻名的人物了。”
“小舟,您还是派陈慎言跟我跑一趟吧。”彭帅点了将,周书记只觉心中一怔,似乎有种不祥之兆,但见老帅主意已定,知道说也无用,便闷闷不乐的起了身。
“老首长,我们一同去黄荆坪吃中饭,与我老家的公社干部开个座谈会,会后您去乌石寨,明天上午,我从黄荆坪出发,到乌石寨与您会合。行不?”周小舟问道。
“行,别婆婆妈妈了。”彭怀德催着上路。
当天下午,彭老总在周小舟的陪同下,与黄荆坪公社的干部开了一个座谈会,询问食堂办得怎么样?公社收成好不好?社员还有哪些要求?山上的油茶子摘回来没有?砸了农民多少口锅?为炼钢铁,砍了多少树?等等,元帅问的仔细,干部们见首长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官架子,大家毫无顾忌地发表意见,座谈会开的很成功,大家都讲了真话。
会后,彭老总由陈慎言领路,驱车到达了老家乌石寨。他把浦大姐在北京为三婶准备的一支长白山老山参,还有一只全聚德的烤鸭,送到三婶娘手上,此时的三婶娘年已七十,眼不花,耳不聋,牙未掉,手脚灵,她一眼瞅见彭部长头上半是白发,心痛地说:“石伢子,你才五十七吧,怎么头发比我还白?太操心了吧?,现在解放了,不如回家来散散心,陪陪老婶子。”
“三婶呀,还有几年就退下来了,等我一退休,就回来陪三婶娘。”
“石伢子,别人都说你的官同宰相平起平坐,是吧?你可要记得我们乡里一句俗话,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三婶娘,您放心,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您的教诲。”
“三婶娘,这个包里是糖粒子,小孩子来了,您就给他们吃点糖粒子。”
“石伢子,您去开会,晚上我给你做糯米粑粑吃。”
“好,我三十多年没吃过家乡的糯米粑粑了。”彭部长对陈慎言说:“小陈,你在这里陪我三婶娘讲讲话,打个帮手,晚饭就吃糯米粑粑。”说罢,带着陈子健开座谈会去了。
座谈会在彭家祠堂召开,彭德怀讲了几句开场白,他说:“我今天回来是代表毛主席来请大家提意见的,成绩就不要讲了,主要是请大家把做得不好的,你们有甚么要求,统统讲出来,我们回去研究一个办法来,目的就是要使大家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现在请大胆提意见。”
彭老总几句朴实的话,引起老乡们极大兴趣和热忱,大家自发地鼓掌。
一位土改时的老党员,他第一个发言说:“如今什么都好,就是吹牛皮不好。过去,吹牛皮会被人耻笑.而今,牛皮吹得越大,上级越表扬你有干劲。例如,黄铺太队敲锣打鼓向公社报喜,说他们高产田今年实现亩产3000斤,我不信。谁知我们大队也敲锣打鼓去公社报喜,说我们亩产5000斤。我更是不信。昨天,报上登了易俗河大队亩产50000斤,据说县委伍书记还给送喜报的人,每人挂了一朵太红花。彭老总,您也是农民的儿子,五万斤一亩,把谷子铺在一亩的田里,要铺九寸高才摆得五万斤。党中央、毛主席怎么听任这些人瞎说瞎干?再不改,真是会好坏不分,天下大乱。
第二个发言的是土改时的妇女队长,老党员李三连。她说:“毛主席号召钢铁元帅升帐,我十分拥护。可是,有两点我不懂,一是派民兵挨家挨户,楼上楼下,里里外外,只要是铜,铁,铝,锡,只要是金属的,连菜刀,钉子都不放过,全部要撬出来,上交大队去炼钢,把我九十三岁母亲陪嫁的挑箱上的铜环、铜合页、铜锁全拆了下来,害得老太太呼天叫地,哭了三天三夜,这不是折磨人吗?二是发动全民支授钢铁元帅升帐,太量砍树。一个月下来,全大队茶杯大的树全砍光了。最令人伤心的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树老树,一颗不剩,全部砍光了.山光了,树光了,风水破坏了,我只怕以后要受报应。毛主席、怎么允许这些败家子乱来呢!”
第三个发言的是小学校长苗正午,他说:“毛主席最重视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可是,如今拆庙成风,美其名曰:破除迷信,除四旧,树新风。我稍为统计了一下,我们乌石寨原先有两个和尚庙,一个尼姑庵,还有一个关圣帝君庙,现在,全部当作四旧扫掉了。其中乌石寺建于唐太宗时期,据说,李世民还亲笔题写乌石寺的金匾。郭沫若曾经在文章中指出,不论是御赐金匾还是寺庙建筑,其文物价值都不在开封相国寺之下。对这批无阶之宝不计后果的破坏毁灭,难道是爱国爱文化遗产的革命行动吗?…”说着说着,校长泣不成声,彭老总两道剑眉突然皱起,脸上肌肉不停抖动,他忍无可忍地朝桌上一巴掌:“可恨!”但他马上冷静下来,向大家点点头:“对不起,请大家继续发言。”
大家争先恐后地发言,有的提食堂浪费太大,担心坚持不了多久;有的提军事化管理,完全是形式主义,造成劳动力的浪费;有的提大兵团作战,抓了芝麻,丢了西瓜,山上红薯冒人挖,岭上茶籽无人摘,坡里茶叶都不采,塘里莲藕没人吃。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愤,越说绒伤心。大家异口同声说:“彭老总呀,您千万要向毛主席实言相告,我们劳苦大众,盼来了改朝换代,盼来了翻身解放,不能让一些小人瞎出点子瞎折腾,不能让我们的幸福生活毁在这些不肖之徒的手中!”
彭老总听在耳里,刻在心上,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记下了,为了劳苦大众拚上我一百多斤,我也要直言谏上!”
晚上,尽管有多年魂牵梦绕的家乡小吃,尽管有三婶娘的拿手绝技,尽管有几十年乡思乡情,但彭老总这个七尺男儿,这个驰骋疆场数十年三军主帅,他朝着三婶娘双膝一跪,泪流满面:“三婶啊,石伢子有负您的厚望,有负彭氏祖宗,有负乌石寨的父老乡亲,我向您保证,我将所见所闻,一句不漏,一点不丢,原原本本,向毛主席反映。如果我石伢子只图自己升官进爵,不顾人民疾苦,我将遭天遣五雷劈,不得善终。”三婶娘连忙“呸呸呸”边叫边吐口水,把彭老总扶了起来,宽慰道:“谁不知我石伢子是精忠报国的大忠臣呢!”
陈慎言培着彭老总在乌石寨住了十五天,到湘潭县十三个乡镇开了九场座谈会,记下了三万多字的笔纪,后又转赴平江,拜访了平江起义中的烈士遗孤,走访了各阶层人士,征求人民群众对大跃进、总路线和人民公社的看法和意见,收集了当对“一步跨入共产主义”,“一年等于二十年”,“全民炼钢超英美”,“社社队队放卫是”等冒进风,浮夸风的典型事例,写成了有名的“万言书”(实际上是三千多字的信)交给了毛主席。以致有了著名的庐山会议,我们这位忠臣被打成反党集团的头目,走向了万劫不复的命运。此是后话,容后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