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饮马戈壁※※※※
第二十八章塔城扎根
一九六二年七月十五日，公共卫生研修班毕业了。肖光明将留校任教的名额让给了王小璐，也婉拒了农垦部长王震将军特意的安排――去生产建设兵团总医院上班。他履行了上半年实习时对一位老军医，老院长的诺言，将自己投身于沙漠深处的边陲小镇，塔城地区人民医院。
七月二十日，光明和王小璐在自治区交际处订了一个大台，光明宴请三年来对自己恩爱有加的王志国夫妇（其时，王志国己升任自治区党委副书记，杨敬之任自治区主管文卫的副主席），新校长李琬贞女士，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中科院新疆分院院长王克强，林道静夫妇，王小璐和她的几个铁杆姐妹。
“小璐姐，我卫华哥怎么还没来？你去打个电话催一催，免得大家等他一个人。”光明提醒小璐。
“光明，小璐，肖卫华执行任务去了，不等啦，大家入席。”杨敬之阿姨提议。
光明为大家满满斟了一杯红葡萄酒，他将酒杯高高举起，深情地说：“志国叔叔，敬之妈妈，三年来，你们把光明视如己出，从严要求，精心照料，使我从一个毛头小伙，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党员，合格的干部，合格的医生。请叔叔和妈妈喝了儿子这杯感恩酒。”说完，三人同时一饮而尽。
“李校长，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教导。您说，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我保证永远都是您谦虚的学生，也敬祝我们的校长身体健康，越活越年轻。”说罢，师生俩相对而饮。
光明端者酒来到王克强夫妻面前，注视对方良久，然后缓缓地说：“克强兄，道静嫂，你俩是注定要在政界摸爬滚打一生，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管是处在巅峰还是谷底，无论是一帆风顺还是荆棘丛生，你要象我恩师那样，心里只有两个字――‘人民’。来，为人民干杯。”克强夫妇干杯后，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小璐姐，男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为什么执意要去塔城？今天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大家。杨妈妈肯定记得，光明桥卫生院被折磨惨死的徐靖华医师，就是上次我去实习哪家塔城地区人民医院，徐靖宇院长的胞弟。徐老院长问起胞弟一家情况，我不忍心骗他，便将真情告之。老院长虽未号啕大哭，但顿失手足之悲恸，自然对他创伤极大。有一天，老人突然对我说，‘你是浏阳，我是礼陵，实是一步之隔，当为至亲。我有一事相求，望同乡能答应老朽之请。’我慌忙应允。原来，当年部队薪饷都无法拨足，哪里有钱装备医院，陶司令卖掉家中所有田园，拚凑一万银元，才办起了这所医院，徐靖宇发誓一定要管理好这家医院。近年来，随着年事增高，身体每况愈下，他自知来日无多，盼我能来协助他工作，使医院发扬光大，不辜负陶司令对弟兄们，对祖国一片赤诚之心。小弟不日要北上沙漠，践行终老边陲之约。肯定不能陪伴王叔叔，杨妈妈，望姐姐代弟弟侍奉二老。为此，弟敬您一杯。”说罢，姐弟二人同饮了一杯话别酒。光明一一敬酒毕，坐了下来，又劝大家用菜用饭。
“光明，你是明天起程？这样吧，我知道你书籍太多，搭班车不甚方便，明日上午我安排一下工作，下午我和道静开车送你去北疆。”王克强说。
“克强去，理所当然，我就放心了。你们两人记住，代向徐靖宇院长问好，方便的时候，我亲自陪陶峙岳将军，一起去看望他老人家。”杨阿姨说。
酒席散后，王小璐闷闷不乐，回到家里，蒙头就睡。
“是为了肖卫华。光明去开导开导她，我真担心她在感情生活上…”杨敬之轻声对光明说。
“不要去，让她冷静地思考思考。”王志国还没等杨敬之说完，就插话了。
“我明天就要走了，不去我不放心。”光明未听王志国的意见，朝小璐的房中走去。
“小璐姐，你难道愿意叔叔和妈妈为你担心？”光明为王小璐倒了一杯热开水，扶她靠在床头上。
“光明弟，我知道我有时太任性了，害得爸妈干着急。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你替我参详参详。”
“先喝一点热开水，”光明递过玻璃杯，王小璐接过来喝了半杯，“小璐姐，您说吧。”
“自从和李琬贞校长接触以后，我倒十分欣赏她的生活理念和方式，不必为家庭所羁绊，也无所谓顾及另一半的感受，欲行则行，欲止则止。她的精力，她的心思，她的情感，只需奉献给国家，这是何等潇洒脱俗啊。我渐渐觉的还是独身主义好。你认为如何？”
“第一、您考虑过爸妈的感受吗？他们可是最怕孤独寂寞的；第二、卫华哥可以称得上百分之百的白马王子了，您这么做，对他公平吗？第三、就算不顾及爸妈和卫华哥，您考虑过老了的岁月怎么过？所以，请姐姐慎重考虑，决不能草率作出决定。”
“光明弟，其实，这个想法，己经快两年了，这是我一直没有答应和肖卫华结婚的主要原因。只是一时还怕爸妈接受不了，今天肖卫华不来，说明他可以忘却过去了。所以，我必须当机立断。一想到不能为爸妈着想，我又恨自己太自私了。”
“小璐姐，叔叔和妈妈会尊重你的选择，只是你自己必须考虑周详。”
“光明弟，我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这还是问题吗？您请说。”
“你结婚时，一定要回乌市举行婚礼；生了第一个孩子，一定要姓王；今后有长假，一定要去看看我爸我妈。这些你能做到吗？”
“这是我应尽之责，您不提，我也会这么做。小璐姐，您相信缘份吗？我与邓妈妈，是缘份。我与周叔叔，是缘份。我与您家，是缘份。我与徐靖宇院长，还是缘份。啊，对了。我曾对光明桥卫生院作过承诺，有空去帮帮他们。看来这事只能拜托您了。”
“行，我休假就去为他们坐门诊。明天我和克强夫妇一起送你赴任。”
王克强开了一辆中型越野吉普，整整装了四个木箱的书籍，四个人在将要通过沙漠前的加油站，除加满了油箱外，另外又加了一桶汽油，作为征服沙漠之用。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相继有了四辆汽车，方才结伴而行，去越过一天一晚的戈壁沙漠。
第三天早上十点钟左右，光明一行人到达了塔城地区人民医院。老院长
徐靖宇十分高兴，饶有兴趣地陪他们一起共进早餐。然后，安排他们先去客房美美的睡上一觉，弥补两个不眠之夜的睡眠。
等光明醒来，己是晚上9点钟了。徐院长把他们都叫了起来，一起去塔河河滨大道去吃夜宵。
“肖站长，你们整整睡了12个小时，基本上翻本啦。”徐院长的话，把大家逗乐了。
“肖站长？徐伯伯，我没听错吧？”王小璐问。
“没错。我们只等肖光明同志来筹建地区卫生防疫站。上午我去行署办了手续，任命都己交给我了。在防疫站新址未选好前，暂时与地区人民医院合署办公。光明同志任地区卫生防疫站站长兼人民医院副院长。组织部明天可能会发文，防疫站和人民医院组建联合支部，任命光明同志为支部书记。”
“光明弟，原来你官运亨通。”王小璐叫了起来。
“不算什么，林副专员看过光明的档案，十八岁就正式晋升科长，三年后再提副处，属正常晋级。何况一是我们工作需要。二是学校分配时，就有这方面的建议。”老院长解释道。
林道静，王小璐为肖光明开好床铺，布置好房间后，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对了，小璐，万一光明饿了怎么办？所以，必须跟他买一只煤油炉，一个钢精锅，煮点面条什么的，就解决问题了。”
“光明，希望三十岁前，你能在这里创造辉煌。我们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老院长在全院职工大会上宣布了任命书。会后，肖光明召集“消杀灭”科的六名同志开会，这就是地区卫生防疫站的基本队伍。按照编制委员会的规定，防疫站定编为24人，还可以进员17人。闻讯，纷纷有领导写条子，打电话，以照顾两地分居的名义，要求将基层卫生院的员工调来防疫站。光明立即向地委书记汇报，说明这个单位的员工，除要求必须有公共卫生专业知识外，还必须有强健的体格，这样才能应对公共突发卫生事件。请书记转告各位领导，这17个指标，必须接纳应届公卫专业的毕业生。这位书论记叫徐捷，是三五九旅时的连长，也是徐靖宇院长的同宗同乡，非常敬重徐靖宇的忠诚与执着。看到老院长物色的接班人，确实非同一般，自然满心喜悦。他拍拍光明的肩膀，说：“小伙子，你做的对，我支持你。我有一点要提醒你，走群众路线是必要的，但做群众尾巴主义也是危险的；民族政策也一样，毫无疑问，我们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保护少数民数的政策，但决不能允许以此来制造纠纷，制造对立，分裂祖国。”
“首长放心，鸡毛蒜皮之间，我懂得糊涂的妙用；大是大非之时，就要施以铁的手腕。”光明答道。正要告退之时，这位书记突然邀肖光明到他家去作客。他说：“小肖，想吃腊八豆炒腊肉了吗？想不想吃蒸火焙鱼？跟我回家，去品尝品尝你老叔的厨艺。”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烦扰了。”边说边跟地委书记走出地委机关大院。与其说“大院”，还不如叫车马店更确切。因为过去确实是一个哈萨克马帮的大本营，一个硕大无比的四合院，但没有楼房，全是“地窝子”。房子一半在地下，一边露在地面上，为何？保暖。不怕刮风。当初成立地委时，准备拨款建一栋办公大楼，徐司令员一看预算，“乖乖，花哪么多钱修房子，值得吗？当年毛主席住窑洞，不照样解放了全中国么？不盖。这些钱留着建个中学！”所以，一直就坚持到现在。
走到徐书记家里，这哪里是“家”，明明就是办公室。房子倒是挺大的，大约有26～28个平方米。前面办公，几张木沙发，一张大办公台，一部电话机，这就是军分区司令员的办公室。一块旧军用雨篷布隔着的后面，摆着三张全是上下两层的单人床，床与床之间，也是以破床单分割成各自的天地罢了。后门出去，搭了个简易厨房。一个和光明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孩正在做饭，徐书记朝着她大声说：“闺女，快出来见见客人。”
“爸爸，又是哪位酒友来了？大呼小叫的。”待她走到前厅（姑且称厅）一看，原来是肖副院长。她顿时脸红了起来，怪不好意思，便连忙道歉：“对不起。肖副院长，我以为老爸又带他的酒友来啦。”
“闺女，你给客人泡杯好茶，陪他说说话，我去炒两个菜。”
两个年青人谈开了，光明得知，徐书记当年在战场上负伤后，与战地医院护士兰新花产生情愫，后来结为夫妻，1941年冬天在冰天雪地中她出生了，故起名为冰；1943年秋天，二妹又来到了人世，母亲为她起名叫“霜”；1945年春，一场滂沱大雨中，三妹加入了我们的行列，老爸说，这个女儿就叫“雨”吧；1946年冬天，眼见老四就要与我们相见了，母亲说，老天爷，你下雪吧，我就差一个“雪”了。在一场鹅毛大雪中，母亲临盆了，可是，难产，可恶的难产，夺走了母亲和那个“雪”的生命…
“对不起，徐冰同志，我不该揭开你痛苦的回忆。”光明见徐冰泪眼汪汪，连忙道歉。
“没关系，每隔一段时间，向朋友宣泄一下感情，己经习以为常了，这也是思念母亲的一种方式…”
“冰丫头，摆两个酒杯，我要和小肖‘把酒论英雄’。”徐冰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徐光书记的叫声打断了。
“肖副院长，不，在家里就叫你大哥吧，这样说话没有距离。等会，您劝劝我爸少喝一点酒，自从妈妈过世后，我爸总是以酒精来麻痹自己，真的太可怜了。”说着说着，又掉下了眼泪。
“徐冰妹妹，快擦干眼泪，不要让老爸跟着伤感。”
“徐书记，原来徐冰医生是您的女儿？”
“丑话说在前头，不允许搞特殊照顾。”徐书记眼睛盯着光明，严肃地打招呼。
“不会的，我还没学会这一套。”
“这是石河子的老战友给我送来两坛酒，味道还可以吧？”
“徐书记，酒这个东西，比烟好。但多喝就弊多利少了，长此以往，易患肝病。听晚辈一句劝告，为了肩上的重担，为了塔城地区人民，为了党的事业，从这餐起，戒酒吧，晚辈和您共勉。”
“这是冰丫头的预谋？”
“更是一个部下，一个党员，一个老乡，一个侄儿的心愿。”
“好。为了党，为了工作，为了你们晚辈，今天这三杯酒，就是告别酒的酒。来，干了这一杯，以后远离酒。”说罢，与光明一碰杯，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突然，只见徐冰脸色苍白，剧烈呕吐，大呼头痛如裂。光明看看眼睛，摸摸脉搏，立即给医院打电话，十多分钟后，救护车到，光明和徐书记一起回医院抢救。
“徐书记，徐冰这样的情况，发过几次了？”
“三年前，发过一次，好象这是第二次吧。”
“不，徐医生在医院里也发过。不过没有这么严重罢了。”一个小护士说。
“难道没有作进一步检查？”光明问。
“徐冰姐不肯呀，她说这是老毛病了。”护士答道。
“徐书记，我估计是脑瘤所致。确诊后，立即转送新疆医学院附属医院肿瘤科处理。”肖光明斩钉截铁地说。
果然不出所料，通过老院长会诊，作出了“脑肿瘤”的诊断。本当送北京或上海去作开颅手术，但舟车劳顿，一则患者处于昏迷中，怕途中生变；二则时间来不及了，为了争取时间，光明拨通卫生部的电话，向许贵宝副部长和丁珊珊司长求援。半个小时后，许贵宝来电话说，丁珊珊与她的同学――著名脑外科专家曹正毅博士，今天下午二点从北京机场出发，大约晚上九点前可以到达乌鲁木齐机场，你们去机场接人就是。光明向杨妈妈求援，请速派飞机来塔城接患者；另一边又通知王小璐，八点半钟前去机场接北京来的专家，拟在医学院开展开颅手术。布置妥当后，光明扶着徐书记到老院长家里休息一会。光明守在徐冰的病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和徐冰说话。
在徐院长房里，徐院长对书记说：“徐书记，我这个接班人没选错吧？是个德才兼备的好苗子。”
“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您的眼光和忠诚。谢谢您，靖华叔。”
“但愿徐冰的手术能够成功，我不能没有这个侄孙女…”说着，老人抽泣起来了。
“靖华叔，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如果依靠组织程序，明天都不一能答复。你看，一位副部长点点头，一位司长出面，专家当天就到了乌市。奇迹，奇迹啊。你侄孙女肯定有救，您老人家别急坏了身子。”徐书记安慰着老人。
“老院长，我和徐书记陪徐冰去乌市作手术，家里一切烦您多操心。”
经过六个多小时的紧张剥离，一个鸡蛋大小的肿瘤被取了出来，手术结束后，检验为阴性，一颗石头总算落地了。
“光明，你在西北，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你必光哥为了我和孩子，离开了湘潭，跟胡耀邦到团中央上班去了。你有空来北京见见你的侄儿。你看，走得急，忘记了给你带他们的照片来。”
“珊珊姐，这是徐冰的爸爸，是我的顶头上司。”
“徐冰有幸活在人世，谢谢丁司长，许副部长以及专家的大力支持和精心治疗。谢谢，谢谢。”
“徐书记，肖光明是我的学生和弟弟，一贯比较意气用事，请您多加管教，我就拜托您了。”丁珊珊十分礼貌地说。
“珊珊姐，光明老是珊珊姐长，珊珊姐短的和我们讲述过去的故事，把我们羡慕的快疯了。今日有缘一见，光明确实是个有福之人，能碰上了您这么一位女菩萨，我才体会到“完美”这个词的标准了。”
“小璐太会说话了，难怪要留校当教师。光明老给我说，杨妈妈，小璐姐姐，待他如何如何。果真是他前世广种善缘，今生才有这些好人相助。啊，我这种观点，不寻求你的认同，请莫在意。”
“不，我觉得是最合理的解释。徐伯伯，请原谅我们的异化。”王小璐先向丁珊珊表态，后对徐书记致歉。
徐冰在附属医院有小璐的关照，加上徐霜、徐雨两个妹妹贴心照顾，康复很快。两个月后，回医院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