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祸兮福兮第三十八集“绝症克星”
萧光明走进黄先祥家一看，不由得让他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黄武臣的大哥黄生祥躺在一个竹睡椅上，全身消瘦如柴，唯腹大如鼓，泛着青光，一眼就可以看出腹水荡漾。脸部如同骷髅，灰白色的枯槁的皮肤下，牛眼般大的眼睛中流露出凄凉，辛酸，痛苦和无助的目光…他望着光明，艰辛地企图说出话来，然而挣扎的过程，使他呼吸更加急促，突然，休克过去了……
光明连忙打开急诊箱，开始工作。在一阵紧张的抢救之后，黄先祥苏醒过来，他的妻儿才止住了哭泣。
原来，黄先祥于一九六○年就得过水肿病，当年也是四肢浮肿，腹大如鼓，后在县里由萧金声等几位名医组成的水肿病防治院，治疗了三个月，吃些营养糕和药物，便完好如初而出院。今年开春后，黄先祥突感腹部不适，继而出现乏力，腹痛腹泻的症状。黄先祥是个十分刻苦耐劳的农民，小病小痛他一咬牙便顶了过去，除了自己找些土药单方吃了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后来，四肢浮肿，腹部肿大，黄先祥又以为是早年患的营养不良性水肿，于是，以过去的经验，便大肆增加营养，如海带煮黄豆，乌鸡炖红枣，猪肚烧墨鱼等等，吃过不停。可是半年过去了，病情反而加重了。后来只得抬去牛石卫生院请萧老医师一看。萧金声老医师看罢，说是得了严重的肝硬化腹水，当面批评他们，有病不该硬拖硬顶，以致因小失大，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说罢便开了三付中药，嘱吃完后去人民医院进一步确诊，必须住院治疗。人民医院建议去上级医院检查，就这样，来往返于省城几个大医院之间，折腾了半年多，并宣布为肝癌晚期，只需回家准备后事…
“光明医师，我知您是大医院的权威，又尽得您父亲的真传，我哥哥的命就交给您了。”黄武臣几乎要下跪了，光明赶忙扶起。
“光明医师，我大舅子虽说己是病入膏肓，但望您能千方百计想法减轻他的痛苦，延缓时日，让他轻松一些也是好事。您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一切顺其自然。”黄先祥的妹夫，大队会计蒋文全说。
“各位，先祥哥的病是很严重，时常发生‘肝昏迷’，己经到了生命倒计时的阶段。但我们寄希望于奇迹，只要病人有强烈的生存，只要患者和家属对治疗有坚定的信念和信心，只要我们千方百计为患者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只要治疗方法科学，我相信奇迹就有可能发生。所以，我会和你们家属一样，将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哪怕只是为他减轻一点痛苦也好。”萧光明当众表态。
患者苏醒后，萧光明为他作了必要的检查，发现水肿已经严重挤压心脏的空间，使它不堪重负。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护压放水，保护心脏功能。只见光明医师从急诊箱中取出穿刺针头，在腹部作完常规消毒后，开始穿刺引流。瞬间，略带稠粘的腹水，顺着引流管咕咕咚咚地流入一个木桶内，大约两三个小时，满满放了一桶水。患者的腹部被护压带捆扎好，再见不到如小山一样的大肚子了，黄先祥呼吸趋向均匀，浑身顿觉轻松，并呼饥饿，光明嘱煮一点绿豆稀加蜂蜜缓缓服用。
光明再次为患者作了一次检查，并为之制定了一个治疗方案。待他回到家中，己是凌晨两点多了，父母双亲围着炭盆，望眼欲穿地等待老二的归来。光明向父亲报告了治疗情况，萧老医师点头赞许道：“医行信家，只有建立在对医生充分信任的基础上，就有可能出现奇迹。”
第二天，光明去正冲看望分别多年的儿时朋友。走进卢俊圆家，这个只比光明大一两岁的青年农民，怎么也无法与潇洒英俊，朝气蓬勃等同起来。他握着这双粗糙而生硬的手，顿时感觉有些心酸。
“你们怎么啦？坐呀，十多年不见，难道就这么站着？”卢俊圆的老婆王淑珍，也是光明儿时的伙伴，见他俩都坠入回忆之中，忙招呼坐下来喝茶。
“光明，你如今是大医师，是领导干部，家乡的茶灯调，花古戏你还会唱么？”卢俊圆问。
“不瞒您说，这些家乡小调，儿时的纯真友谊，不是时间可以冲淡的。我经常在梦中与你们相聚，特别是在祖国边陲的寂静之夜…”
“淑珍，我把彭仕华、张正淼也叫来，我们几个人一起吃顿中饭。你陪光明说说话，我就回来。”卢俊圆打断光明的话，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拔腿就走。
不一会，儿时的几个伙伴全都到齐。一杯热气腾腾的芝麻黄豆生姜茶，使萧光明回想起十多年前难忘的往事…
从光明开始记事时起，他就被过继给正冲的叔祖父当孙子。叔祖父肖才成，叔祖母官秋婚后一直没有生育，这件事使肖新虎老爷子大为不安。由老爷子发话：萧金声与彭辉霞或萧仁义和卢淑珍这两对夫妇，不管谁第二胎是儿子的，必须过继给萧才成为作孙子，确保正冲萧才成这一行不至后继无人。恰恰彭辉霞的第二胎又是个男孩，而卢淑珍的二胎是女儿，所以，萧金声，彭辉霞将光明带到六岁开始上学时，就交给萧才成和官秋。从此，萧光明随叔祖父叔祖母长住正冲肖家大屋。白天，萧光明在花屋场的小学读书，自然活泼快乐。放学后回到正冲萧家大屋，因人丁稀少，小光明难免有些郁郁寡欢。这些细微的状况，使叔祖父母略有一丝不安，但萧才成，官秋夫妇俩发挥善于吹打弹唱的长处，每当放学后，将下屋场的卢俊圆，炭冲的彭仕华，正冲的王淑珍等六七个光明的同学请到家里，教他们打锣鼓，吹唢呐，扭花灯，唱小调…就这样，这里成了正冲的娱乐中心，小光明不仅收获着快乐，同时也收获着友谊。每逢正月新春，萧光明、王淑珍、卢俊圆分别扮作花旦，为本地村民恭贺新禧，有时还被邀到附近的和岭、建新、黄洞、小水等乡村巡回演出，直到小光明考上了中学外出读书后，才被迫与小伙伴们分开…而今，叔祖父己乘鹤西去，叔祖母也改嫁他人；伙伴们虽己成家立业，但生计都很艰难，而自己却没有能力帮助他们…
“光明，你吃菜呀。”卢俊圆往萧光明碗里夹菜，这才使光明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光明，你们几个朋友中，虽然你最有出息，但数你最瘦，你要注意身体啊。”王淑珍关心地说。
“光明，王淑珍说的对极了，我知道你是一个拚命三郎。老兄奉劝你一句话，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彭仕华跟着说道。
正当朋友们边吃边聊之际，黄先祥的大儿子明大急匆匆跑来，说父亲病情反复，要求前去看看。光明立马放下碗筷，向朋友们道了声谢，快步向栗树下走去。走进黄先祥家，只见黄先祥在床上左翻右滚，头上冒汗，直呼痛死我也。要求光明给他注射一支杜冷丁（省肿瘤医院处方带药回家，每天白天晚上各注射一支）光明医师替他重新捆好腹腔护压带后，给患者讲述了一些注意事项，进行一番心理干预。
三天假期一到，萧光明随父亲一起到了牛石公社卫生院，因需兼顾老家长丰邻近几个大队，光明同意到卫生院派出机构――小水卫生所帮助工作。
这个卫生所位于306国道线上，是一个农村小镇，有店铺数十家。黄洞完小、小水粮库、黄洞供销社、小水养路班、黄洞农机站等单位一应俱全。小镇座落在郁郁葱葱的农田之中，四周被参差错落的丘陵所环抱，春天一片翠绿，秋来遍地黄金。四季溪流如歌，长年民风淳朴，如此美丽的田园风光，加上轻松欢快的惬意工作，使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中的萧光明，心情豁然开朗，配合服用进口的雷米封，他的肺结核很快就得到控制，病情大有好转。
卫生所的房东姓李，名保纯，老婆蔺兰英，都是不到四十的中年人。李纯保是位八面玲珑，善于交际的人，家里临街有三个铺面，两个门面租给卫生所，一间留作自己开办单车出租和修理业务使用，收入稳定，生活和美，是当地有名的模范家庭。可惜婚后至今一直没有子嗣，是夫妻俩一大憾事。夫妻俩对卫生所格外照顾，因为卫生所只有老调剂员蔺得多和潇光明两人，年届六十的蔺老，是蔺兰英的堂叔，自然在尊重孝敬之列；萧光明虽然满腹经纶，一表人才，但谦逊好学，待人诚恳，自然获得极好的人缘，李保纯夫妇便十分喜欢这个青年人。
一天晚上聊天，夫妻俩向萧光明谈及想领养一个小孩的意愿。光明说你们何不自己生呢？李保纯戏言，天天捡屋天天漏（检屋者，浏阳方言，谓上屋修理破裂的瓦片是也）竹蓝打水一场空。次日，萧光明领这对夫妇去县人民医院，找到当年卫校的校友，现在是业务副院长的王福生，两人分别对男女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发现女方由于受精部位的生理异常，无法接受而造成不孕。光明心中有数，回到卫生所后，将‘体外受精’的技术讲述给房东听，认为这种发达国家己经成熟了十多年的技术，其实实施难度并不很大，他准备去北京一趟，详细查阅相关资料和请教专家即可解决。只要不出意外，完全可以达成夫妻的心愿。当晚，夫妇俩按照光明的指点，做了一锅改良型的‘羊肉抓饭’当夜宵，大家吃的津津有味。
按照治疗方案，这是萧光明两个月内，第十次去长丰给黄先祥复诊。自从答应给黄先祥治病以来，先是之每隔一天特地巡诊一次。从小水卫生所至花屋场，少说也有五六里路，当时没有公路，也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全靠双脚迈步在乡村土路上。两个月来，黄先祥遵医嘱，除每天一付中草药外，每餐只喝二两绿豆蜂蜜粥，每天交替用半斤水鱼、泥鳅、黄鳝、野准山、水芹菜当菜肴；每天用野菊花、金银花、七叶一支花、土茯苓和冬瓜皮等草药煎水当茶饮；每天用水田中的蚂蟥在肝区皮肤上一至两分钟；疼痛发作时，用蜜蜂蛰刺肝区皮肤…自从接受萧光明的治疗以后，从开始每两天放水一次，减少到每星期只须放一次水。近来，已有半个月了，肤部平软，弹性恢复，已无腹水之虞了。杜冷丁也从上个月一日两支，逐步减少了每日一支，每两天一支，从十天前起，杜冷丁己经完全停用。患者不光症状大为好转，精神面貌更是大为改观，他告别了哪张整整躺了十个月的竹睡椅，一个笑话不离口，幽默风趣的黄先祥又回来了。
“小萧医师，您真是神仙下凡的救命恩人，我这个阎王老子都开了接洽证的人，硬是搭伴您把我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先祥大哥，快别这样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虽然你的病大有起色，但要完全康复，还尚需时日。加油吧，再坚持一个月，我会陪你去作一个全面大检查。”萧光明交代病人。
次日，萧光明去卫生院向父亲萧金声和院长陈梅川汇报了准备去北京学习‘体外受精’技术时，两人深表支持，但光明要求没有取得成功前，必须绝对保密，以免产生负面影响。
十天后，光明从卫生部生命科学研究所和首都医院‘人工授精’试验小组学习考察归来，对这项先进的技术有了全面了解和操作的经验。为了安全和保密起见，光明与王福生合作，三八妇女节哪天，在县人民医院的手术室里，共为两对不孕夫妇作了体外受精手术，其中有李保纯、蔺兰英夫妇，另一对则是王福生胞弟王海青、王笑梅夫妇。
萧光明与王福生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蔺兰英与王笑梅双双受孕成功，使这两位青年医生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他俩计划，只要两个体外受精的婴儿顺利降生，全国县级医院第一个不孕病室将在浏阳人民医院挂牌。
李保纯在黄洞小水一带，也算个名人，婚后十多年没有过动静的蔺兰英，如今身怀六甲，且不久便要临产，这个消息自然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说祖上有德，好人自有好报的有之；说移花接木，男人自戴绿帽的亦有之。李保纯为戳穿流言蜚语，竟将与光明医师的保密之约置之度外，把体外受精一事全捅了出来。他的名誉是保全了，可给萧光明带来严重的干扰。一时间，来求证事实真伪的，来咨询治疗不育不孕的，来捕风捉影，猎奇新闻的，使小小的卫生所难于招架。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蔺兰英、王笑梅双双临产了。蔺兰英天随人愿，生了一个重约九斤的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王笑梅产下一畸型女婴，五指粘连，长尾如猴，不到两天就夭折了。为此，肖王二人讨论了一通晚。王决意公开挂牌，率先在全省组建第一个不孕专门科室，一炮而红，建功立业（当时仅湖南医学院卢教授领衔组建了一个国家级的‘染色体课题小组’，省内尚未有这方面的临床病例）；肖主张择机再试，在实行‘体外受精’前，必须对和卵子的染色体进行匹配检验，杜绝畸型、缺陷、返祖等意外出现，确保优生优育。在积累15～20例的成功基础上，再予公开，更有说服力和临床意义。为此，两位合作伙伴有些不快，只好分道扬镳。据说王福生后来单独搞了三例，因失败而告终，终于放弃了这个计划。萧光明因坚持己见，不事妥协，使这个非常有发展前途，有利于优生优育，有利于社稷民生的好项目，在浏阳只是昙花一现，令人好生惋惜。以致两位校友，在双双退休后回忆起此段经历，都后悔不己。公平地说，王福生虽有好功之急，但不能否认却是利国利民的一大善举。萧光明慎密严谨，要求完美，这是作为科学技术工作者必须具备的素质，自当无可厚非。但因噎而废咽，这就不得不归咎于他缺乏理性的灵活和态度的偏执。为此，萧光明付出了后半生沉重的代价，此是后话。黄先祥的绝症不绝，蔺兰英的铁树开花（高龄育子）很快地在群众中传颂。不久，这位青年医生在群众中，享有极高声誉，人们纷纷给他冠以“绝症克星”、“送子观音”等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