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祸兮福兮第四十一章平反“单身委员会”
读者是否还记得，本书第四卷第二十六章中，曾经提到萧光明因所谓‘单身委员会’事件，被无端关押了四十多天，后由公社书记刘友生亲自将光明接回牛石，给予赔偿后，才回去新疆医学院这一段故事？当时，萧光明本意要彻底弄清这起冤案的来龙去脉，要将冤假错案的炮制者绳之以法后，方才同意罢休。在王小璐的极力规劝下，一来确实离校太久，应该立即回校复命；二来公社答应，会按程序将光明的朋友们全部释放出来，还以清白。光明这次回来时，恰遇县照像馆的赵子南，谈及当年之事，赵子南告诉他，他们均被羁押长达三到四个月后，方才宣布无罪释放。后来萧光明几次专程去邱海庄工作的城关医院看望他，因他患肺结核己转往省结核病院住院治疗，一直未曾谋面。
在正大街18号的邱海庄的家里，萧光明望着瘦骨嶙峋，一腔哀怨的邱海庄，怎么也无法与几年前哪个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青年医生画上等号。只见他脸如蜡染，呼吸艰难，声嘶力竭，目光凄凉。见光明到来，企图挣扎起身半卧，以示迎侯之意。然而，动则汗如雨下，己是衰竭到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用悲怆的目光，相视一下昔日的好友。光明俯身握着邱海庄皮包骨的手，内疚而又悲哀地说：“海庄兄，我来迟了。你有什么要老弟去办的，只管吩咐。”
邱海庄眨了眨眼睛，泪珠夺眶而出，指指祖母，又指指妻儿，然后闭上了眼睛。
“海庄兄，你放心吧，我会尽其所能关照一家老小。”
“小萧医师，我大孙子就是被牛石黄德春害成这样。他经常对我讲，因为‘单身委员会’这个‘莫须有’的冤案，把你也牵连进去关了四十多天，真是对不起你。”邱海庄的奶奶说。
“哪是黄德春、刘桢一之流一手制造的冤假错案，怎能怪他呢？只是海庄兄病入膏肓，谁也无回天之力了。我知道他因蒙冤而得病，如果在他有生之日不能彻底平反，就是九泉之下，他也无法暝目呀。不管有多难，我一定要抢在海庄兄离世前，帮他了却这桩心愿。”
光明立即向公安局写了一个要求对所谓‘单身委员会’的冤案彻底平反的报告。报告中指出，发生在一九六一年末一九六二年初的那场灾难，是牛石公社公安特派员黄德春，伙同牛石石灰厂厂长刘桢一等人一手炮制的冤案。牛石卫生院青年医生邱海庄，与石灰厂会计小黄正在热恋之中。刘桢一、黄德春之流，为了个人的升迁和私利，意欲巴结和讨好当时公社书记刘友生，企图将小黄作为礼物送给刘。为了使会计小黄彻底放弃邱海庄，便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一个‘单干委员会’的反动组织，致使邱海庄的几个朋友，无端啷当入狱，被羁押长达数月之久。后经核查纯属冤假错案，释放时也明白无误地宣布为无罪释放。但档案中仍被冠以曾组织或加入落后的群众组织——‘单干委员会’而被拘留过等结论。报告认为：所谓‘单身委员会’，只是当时几个未婚的朋友，一句笑谈而己。言下之意是没有结婚的青年光棍，互相帮助，物色对象，介绍女友，结束单身生活。既无组织章程，也无组织形式，亦无加入手续，何来的‘落后’的、‘群众组织’可言？这纯粹是冤案炮制者，首先，故意窜改‘单身’为‘单干’，企图以此政治化而置于六位无辜青年于死地。后经调查实为荒唐之极，却又强加为‘落后的群众组织’，又欲给六位受害人留个辫子，施害者无须承担制造冤假错案的处罚，受害者因留有辫子而不致轻举妄动。报告以翔实的材料，以不可推翻的人证、物证，并强烈提出：必须重新发布平反公告、清除档案中不实之词、在发生影响的范围内，召开平反大会，以消除其恶劣的影响、赔偿被羁押期间的工资和精神补偿费等要求。
光明嘱咐邱海庄的爱人彭小燕，携带报告去找照像馆的赵子南，公路段的曹文敏、曾树森，供销社的李贵福，牛石公社的冷兴凤等五人签完字后，由他出面找县委领导督办平反事宜。
却说萧光明将此事告诉了陆部长，陆部长听后也十分生气，很想出面还这些青年一个清白，恰巧领导安排他带队去张坊‘五．七’干校去学习。当时组织部与人事局己经合并，改称县革筹组织人事组，新任的组长由县革筹副主任、四○二队造反派头头卞正国担任。他一声令下，除留下几位有造反派观点的干部外，包括萧光明在内，全部去‘五．七’干校学习。且慢，萧光明本是借用人员，他的工作单位是新疆塔城地区人民医院，是回乡疗养的干部，缘何也要参加浏阳的‘五七’干校？原来，萧光明被借用到组织部机要室编写‘大事记’时，塔城方面还按月将工资汇往牛石卫生院，数月后，随着大串连、大夺权开始后，局势一片混乱，萧光明的工资也被中断了。陆部长为了使这个工作正常开展下去，便替萧光明办了个重新录用手续，工资按‘科员’级51．50／月的标准发放。萧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浏阳的工作人员，参加‘五七’干校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了。萧光明趁交接之机，请陆部长约担任人保组办公室主任、原县人民法院法官黄兆东与萧光明见面。当时公、检、法、司己合并成人民保卫组，黄兆东看完报告后，觉得要公安自己否定自己，会有一定的难度。于是，约萧光明下午将报告亲自送给人保组主管公干工作的新领导。
在人保组的办公室里，一位身着旧军装，十分干练的三十多岁的干部，看完了光明递上的材料后，‘嘭’的一声，一个巴掌拍在办公桌上，怒而立起骂道：“岂有此理。”但发现有投诉人在此，觉得失态，连忙的萧光明致歉道：“对不起，我是被这些为虎作伥的人气懵了，请原谅。请您放心，我一定安排人复查此案，如果属实，不仅会还诸位一个清白，对制造冤假错案者，也决不姑息。”
“何组长，我要去干校学习，恐怕一时无法回县里来，为了方便联系，以后就由这位李贵福同志直接向您反映情况。”萧光明将李贵福介绍给何副组长。
“这样吧，我外出的时间较多，小李就直接找黄兆东主任，我决定由黄主任亲自督办此案。”他稍停一下，似乎记起了什么，又转向萧光明：“您是牛石公社长丰大队人？你可认识一个叫萧顺钦的青年？”
“认识呀，他就是我弟弟，我叔父的儿子。您如何认识他？”
“说来话长…”何副组长回忆起哪段伤心的往事。
何副组长名叫何其明，湘西古丈人士。高中二年级时，适逢美帝国主义进犯朝鲜，企图侵略我国，气血方刚的小何便弃笔投戎，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曾将血汗洒向异国他乡。一九五六年，中尉连长的他转业来浏阳县法院当了一名法官。后来在工作中，因不畏权势，同情弱势群体，敢于与邪恶势力作斗争，人民群众称之为‘何青天’。文化大革命中，因不齿于与趋炎附势、吹牛拍马之流为伍，被视为有造反派观点的政法干部。素有保皇派之称的“浏贫总”，在一次定点清除造反派的秘密搜捕之中，将何其名秘密关押在牛石公社长丰大队焦岭生产队的薯洞之中（用来保存红薯种子的地窖），想必是关押者有意致他于死地，从将他吊进薯洞之日起，一直就没有人送过茶水和食物，无疑是让他自生自灭。其时正值盛夏，上面如同蒸锅一般，洞内却凉爽宜人，加之尚有少量的种红薯可以充饥解渴，十天左右过去了，何其明尚无大碍。他依靠自己的力量，至少做过不下数百次的努力，终究无法爬出3米的垂直光滑的深洞。他拼命高声呼救，可是，人畜罕至的山野之地，此举徒然是浪费生命的精力。左思右想，他脱下一件纱背衫，咬破手指，在上面书写‘掉入洞中，请速救人’八个血书，裹着一个红薯，往洞口一扔，终究被他扔了出去，但盼有人发现。可是，时间一久，任你再有定力，也避免不了焦虑恐惧起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祈祷告上苍，寄希望予奇迹。正当他奄奄一息之际，果然应验了哪句‘天无绝人之路’的古话。有个少年理发师，当天八点多钟，准备翻山去黄洞大队与人理发，行至山边，发现山坡上一只受伤的棕色小野山羊，左腿正在流血，想去替牠包扎一下。于是，轻轻追赶上去，小野山羊见有人来追，便向山内挪动了几步，与这青年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如此这般，使这位青年在不知不觉中追赶了一段路程，竟将他引至薯洞边，顿时不见了受伤的野山羊，却发现了这块血书，青年理发师心中大为诧异，便朝洞内喊话，只听洞内响起微弱的呼救声，他连忙安慰洞下之人：“您再忍耐一下，我回家去搬梯子将您救上来。”说罢，便急匆匆回家搬救兵。不一会，这少年带着哥哥来到洞边，将长楼梯放了下去，但听得哼叫声，却不见有人上来。这少年要哥哥守在上面，自己下薯洞一探究竟。只见洞内臭气薰鼻，一位斜躺在洞底的中年人，除了能说‘救救我’三个模糊不清的字外，似乎连牙框都无力提起，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望着己经软作一团泥的人，根本无法自己爬上梯子。少年使力背着他爬上楼梯，如此三次都因不能配合而告失败。少年忙呼哥哥下来帮忙，待兄长下来后，将中年人绑在大哥背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他秘密救回家中。昏睡了三天三晚后，此人才苏醒过来，才相互通告了情况。
“您的堂弟是我的救命恩人，真是一位极富正义感的优秀少年，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您放心去学习吧，我一定会把这个案子落实好，还大家一个清白，让制造冤假错案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萧医师，李经理，请二位放心，既然何副组长己经表态，我会尽快落实好平反事宜。”人保组办公室主任黄兆东答复道。
半年后，萧光明从张坊‘五七’干校学习班结束审查归来，组织部的原陆部长与文卫组办公室主任杨四海商量，鉴于萧光明不仅担任过地区人民医院的领导，而且技术十分全面，正是人民医院和卫生系统难得的人才。想先安排他去人民医院从事一段临床医疗工作，以后再行放到领导岗位上去。谁知当时人民医院造反派头头阳德甫，听从了原领导王福生的意见，认为萧原是处级干部，调进来后难于领导和合作，还是不予接洽为宜。萧了解内幕后，也就谢绝了去其他医院的安排，决心去地处大围山林区，属于农林水战线上的林业职工医院工作。待他办好了手续再去找何其明时，黄兆东告诉他，人保组内部互不团结，何副组长已调省人保组工作。‘单身委员会’的平反公告，除用文件形式下发各有关单位外，另用大开张的布告形式，印发5000份，分别在城区和各公社集镇公开张贴平反。至于对黄德春、刘桢一、刘友生等人的处分问题，拟成立革命委员会，恢复正常秩序后再议。黄兆东强调，发文件、贴布告，公开承认是纠错改错，恐怕是浏阳公安机关解放以来的第一次。能达到如此要求，与何副组长据理力争是分不开的，也是导致何其明要调出浏阳的主要原因。
萧刀光明听罢激动不己。于是，带上几份平反公告，匆匆赶往邱海庄家，只见客厅的墙壁上，新挂了两个用黑纱披上的相框，一个是邱海庄的奶奶，一个是邱海庄的照片。邱海庄的妻子彭小燕告诉萧光明，两个月前的一天，当城关医院的领导来探视邱海庄时，告之所谓‘单身委员会’已获彻底平反，并送来了五个月工资的赔偿费，邱海庄会心地笑了一笑，头一扭，就告别了这个世界。一个月后，奶奶彭氏，也因悲痛欲绝，随大孙子乘鹤西去。
“小燕嫂，你的工作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城关医院答复，邱海庄是大集体的职工，无法享受国家工作人员抚恤的待遇。光明弟，您能帮我想点办法吗？不然，今后‘娴娴’怎么办？”彭小燕伤心起来。
“你别着急，等我去找找领导看看。啊，城关医院有没有辞退的意思？”光明问道。
“哪倒没有，我想换个地方上班，也许心情会好一点。”
“你还坚持一会，我去帮你想想办法。”说罢，他去防疫站找了站长陈济湘，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陈答应，先来防疫站试用三个月，如能胜任工作，可以招为全民性质的护士。就这样，彭小燕经过三个月的试用后，成为了防疫站正式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