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第四十八章蒙冤之后
一九七六年十月一日，正在家中养病的萧光明，接到县委组织部一纸被清洗约“红头文件”。不由他想起九年前的今天，自己踌躇满志的踏上通往林区的路，自此，三千二百八十五个日日夜夜，哪一天不是在为林区普罗大众的心身健康而呕心沥血？哪一天不是为林区的建设发展而鞠躬尽瘁？到头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你打发回家。他望着满纸糊言乱语，气愤之极，将手中的药杯重重往地下一摔，恨不得立即拖着患肢向组织部申请复查。
“光明，我理解被冤枉的滋味，但你必须冷静，冷静，再冷静。目前极左路线仍然大当其道，此时就凭我们的家庭出身，就凭你过去的工作经历，涂菊萍敢站出来为你说话？我看即便是贾德润书记也只会设法回避。等待吧，总爬坡有个坪，总下雨有天晴。总有一天，历史会还你一个清白的。”夫人罗淑瑜劝道。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萧光明心有不甘的问道。
“我看专案组组长是个正直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另有原团。我想，不久就会明白的。”
萧光明的遭遇，引起了夫人罗淑瑜的一位老乡、湘潭藉的浏阳卫生局局长何凤楼的同情。因为环卫所所长张细成多次向卫生局要求派遣公卫医生，使环境卫生管理工作更加规范化、科学化。何凤楼欲从卫生防疫站选调一名医生，连续物色了三次皆因世俗偏见，嫌弃环卫所名声不佳而作罢。何凤楼约张细成与萧光明面谈后，双方印象很好，一拍即合，多灾多难的萧光明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有工作可做，可以消除等待中的空虚与烦恼。
萧光明在环卫所上班后深深感到，一方面，社会上的偏见与歧视，严重伤害着这支队伍；另一方面，本身的自卑感和队伍的素质，又加深了社会上对环卫工作的偏见。如此恶性循环，将更加影响环卫事业的健康发展。萧光明与几位环卫所的领导分析后，觉得他的工作重点，当务之急是要争取县委、政府的重视，千方百计提高环卫所的规格和环卫工人的政治和经济两方面的待遇。
“你以为他是谁？张所长跑上级、跑领导，皮鞋都跑破了几双，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啧，喷，真是自不量。”肥库管理员黄英和说。
“不，有些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医师是大知识分子，自从他来环卫所后，你没听见？广播里隔三差五的对环卫工人中的好人好事进行表扬和歌颂；扳纸上连篇牍版地开展对环卫工作的讨论，呼吁对环卫体制改革…我有一种歌感，这是萧医师推动环卫工作的一种策略，一种攻势，一个前奏，环卫所的好戏已经开锣，环卫所的春天即将到来。”保管员罗连英如数家珍地说。
县人民医院一位主管后勤的邹副院长，对环卫所负责清理医院粪便的工人李正权打了三记耳光，李正权哭着向所领导投诉，身后跟着几十位清粪工人和保洁工人，个个义愤填膺，等着领导表态。萧光明发现张所长的脸由黄变白，渐渐地由白又开始变黑，两道剑眉慢慢拧成两个疮瘩，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在颤动，右手紧捏的拳头即将在办公桌上砸下…萧光明连忙低声反复念道：“冷静，冷静，千万不可责难自己的工人！”并劝离他走进办公室内室。
“张所长，您请息怒，李正权纵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一个外单位的领导打他骂他，这可是侵犯人权违纪违法的事件！您现在不要批李正权，以免挫伤环卫工人捍卫自身权益的斗志和信心。我们要抓住这个事件，向社会讨回环卫所的尊严，讨回环卫工人的尊严！张所长，这事您就交给我来处理吧。”萧光明嘱咐兰菊英继续劝导张细成，自己立马将工人带往会议室，请李正权将来龙去脉再说一遍。
“各位工人兄弟姐妹，一个革命干部，一个单位的领导，竟敢打我们的工人，为什么？因为我们地位低下？因为我们没有文化？因为我们矮他们一截？不对！毛主席教导我们‘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只是我们过来自己没有看重自己，自己没有摆正自己是领导阶级的位置！现在兵分两路：一路由汤乐桥带队，去人民医院讨说法，遣责他们，如果哪位邹副院长不出来赔礼道歉，我们坚决不答应！请大家擦干眼泪，据理力争。但必须强调遵守纪律，听从汤乐桥的指挥；另一路，所里的管理人员和清粪班班长彭庆凯，跟我去县政府汇报请愿，不杀住这股歧视环卫工人的歪风邪气誓不罢休。如果县政府的领导不秉公处理，我就发动罢工，让垃圾和粪便包围人民医院！包围县政府！让他们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当然，我不希望这种局面的发生。”萧光明的话，使大家倍受鼓舞。萧光明又交待了汤乐桥几句，分别领着人马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萧光明领着几位管理人员和彭庆凯来到县政府，政府办的陈副主任接待了他们。萧光明在彭庆凯汇报了情况后，着重提出了两点要求：一，人民医院邹副院长必须向当事人李正权赔礼道歉，并承担其医为费用；二、人民医院必须登报向环卫所道歉。
“老萧同怎，不就打了一个耳光吗？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当事人赔礼道歉就己经不错了，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还要单位登报道歉？人民医院怎么啦？没有它只怕全县人民都不会答应？不行！登报道歉？我第一个不答应！”陈副主任扶了扶跟镜，不耐烦地表态。
“老陈同志，你的观点告诉我们，你没有诚意和能力处理好这场纠纷，请您要秘书长或主管文卫的副县长来接待我们，以防我的工人情绪失控，与人民医院发生更大的冲突。”萧光明软中带硬，令陈副主任更加窝火但有发泄不得，只好一个劲的摇电话。
不一会，秘书长兼政府办主任章世标风风火大赶到小会议室，一进门连忙与萧光明等人一一握手，听完萧光明的汇报后诚恳地说：“首先，我对陈副主任没有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表示歉意。”他用眼睛盯了陈副主任一下，陈立忙欠身稍稍点了点头然后步出会场。“现在我表明政府办的态度：人民医院副院长动手殴打环卫工人是一起严重违纪违法事件，作为一位领导干部，只有遵纪守法的义务，没有带头违纪违法的特权！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不得侵犯人权！尤其不得向为你提供服务的环卫工人动口骂人，动手打人！所以，诸位要求邹副院长向受害的环卫工人李正权同志赔礼迫歉、赔赏医药费的要求是正当的，合理的，我们应该支持。第二、人民医院要不要向环卫所道歉，答复是肯定的！从改变社会对环卫工人的歧视偏见，提高环卫工人的社会地位来看，单位出面道歉完全是应该的，必要的。因为你对你的职工，特别是领导管理教育不严，发生了侵犯人权这类违纪违法事件难道不应该承担责任？难道不应该赔礼道歉？至于采取由单位主要领导上门道歉，还是采用登报的方式，由我出面与你们双方协商决定。但主管文卫的高副县长去长沙出差未归，这样重大的决策必须由他拍板才能实施。这一点，希望诸位予以理解…”他还未说完，只见一位青年女秘书走进小会议室，向章主任耳语了几句，匆匆出去了。
“萧医生，人民医院来电告急，说你们的工人聚焦了几百人在医院抗议示威，影响了他们正常的医疗秩序。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请您协助我去一趟医院，以解燃眉之急。好不好？”
“章秘书长，如果不妥善处理好这一事件，肯定会出现更多骨牌效应，到时都会效法人民医院，用耳光来解决问题。我担心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边呢。行，我陪您去看看。”
他们一行人来到医院门前，门诊部秩序井然，并无影响医院诊疗活动的迹象。负责接待者将章秘书长和萧光明，彭庆凯等人请至医院行政办公大楼的一楼大厅，只见大厅里确实有上百人席地而坐，手举红宝书齐声唱着语录歌，秩序井然，等待汤乐桥、李正权进去读判的结果。章、萧二人一见此形此景，心中己明白八九分了：摆明是要恶人先告状，倒搭一耙！
“秘书长，萧院长，您们二位再不来，我可要报警采取强制措施，强行驱散他们了。”己被扶正的原副院长王福生悻悻的说
“王院长，我的同事被邹副院长打了耳光，来讨一个公道，您不好好安慰，反而扬言要强行驱散，您想过效果吗？”彭庆凯接过王佛生的话，向他回敬道。
“老同学，‘牢骚太甚防肠断，风物尤宜放眼量’，硬的不行，须知众怒难患啊。”萧光明因与王福生有过一同进修的经历，故称他为老同学。
“王院长，事己至此，只可雪中送炭，不可火上浇油。老彭和萧医师说的对，你们副院长打人在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侵犯公民的人身权利是违法的！老邹必须向受害人及其家属赔礼道歉并承担其医疗费用。”章诗标把话说得十分明白。
“章主任，凭王院长现在的态度，说明他认为环卫工人低人一等，打几个耳光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要小题大做？所以现在我代表全体清粪班的环卫工人，再次强烈要求：一、邹副院长必须毫无条件向受害工人李正权收其家属赔礼道歉，并赔赏其医疗费用；二、人民医院主要领导必须承担领导责任，单位必须对外公开登报致歉！”彭庆凯针锋相对的向王福生提出了更为严厉的要求。
“老彭，你说的没错！不就是打了几个耳光吗？何况李正权不及时清运粪便影响医院的卫生环境。干嘛你们不先检讨自已的服务态度和服务质量？而是兴师问罪，大闹不止？坦白告诉你：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太不了让我们无法办公，无法治病，让医院运转瘫痪！你们有什么法宝统统祭出未！我陪你们闹到底！大不了全体医护人员罢工，看你们谁敢负责？”王福生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准备孤注一掷。
“老同学，您是代表医院与环卫所对了话，你的态度就是医院的态度。你千万要冷静，切不可因为个人因素而导致两个单位对立，导致矛盾复杂化和白热化，一旦任其发展局面不可控制，到哪时就不是负不负责的问题了，请你三思而行。”萧光明与王佛生私交甚好，当年两人还合作过“不育不孕”的体外受精试验，深知王争强好胜的脾气，不愿意因为一时冲动而使谈判破裂，故而耐心规劝。
“老同学，您既然代表环卫所来鞭挞讨伐，我就坦白地告诉你，不但医院不会道歉，邹副院长也只不过是教训哪个无业流民几个耳光，也坚决不会向无业流民道歉！”王福生的表态令人十分失望和气愤，只见章秘书长的脸如同猪肝一般，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手一挥：“萧医师，咱们走！”带领环卫所的代表气冲冲的退出人民医院会议室，行至后门口接着说：“这个王蛮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萧医师，只怪我水平不高，做不通思想工作。也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让他碰碰壁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我回去找领导汇报，今天你就鸣金收兵吧，好戏明天再唱。”说罢，与萧光明，彭庆凯等人一一握手道别。
此刻，萧光明的心情非常复杂，如果从单位的立场上来说，王福生横蛮无理的态度，正是导致矛盾升级的最好切入点，是环卫工人对人民医院实施停运垃圾、停清粪便实行报复的最好借口（当年由于没有污水处理场，各单位只得兴建大的化粪池，粪便不得向外排放，必须由环卫部门的专业队伍统一清运到大型肥库，再进行无害化处理。如果两三天没有专业粪罐车清逆，就会粪流遍地泛滥成灾），你王福生走错了一步，倒给到了卫所制裁人民医院提供了机会和依据，更能引起人们对环卫所的同情和支持。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在县政府的干预下，人民医院必定会向环卫部门妥协，登报致歉，从而达到了教育大家尊重环卫所，尊重环卫工人的目的；但另一方面，无辜的王福生，必须为风承担责任，付出不必要的代价。萧光明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让能言善语的彭庆凯通过他在医院工作的哥哥彭庆伍，做通王福生的工你。可是，王福生态度仍然强硬不化，最后清粪班不得不下最后通牒。
从第三天起，在对人民医院实行停清粪便，停运垃圾的同时，每天都有三百多位环卫工人在彭庆凯的带领下，举着“人民医院领导殴打环卫工人，必须依法处理！”“侵犯人权，法理难容！”“人民医院必须向环卫工人道歉！”等横幅上街游行，行至县政府门口，彭庆凯将请愿书递交给章秘书长。
人民医院的化粪池和垃圾中转站，就建在职工宿舍和行政大楼相连的一块空地上，经过三天停运粪便垃圾，粪便开始溢出，渐渐流向通道；垃坡中转站已经堆成一座小山，散发出恶臭，引来蛆虫丛生，苍蝇飞舞，令人寝室难安，惶惶不可终日。当环卫工人游行到医院门口时，医务人员非但没有责难环卫工人，反而自掏腰包为游行者送上绿豆冰棒，谴责医院领导不惜以职工健康安全为代价，罔顾自己的脸面尊严。
第四天早上九点钟，正当游行队伍准备出发之际，主管文卫的周副县长携章秘书长、卫生局何局长、城关镇党委邹书记等领导，来环卫所分与环卫工人对话。
“对话前，我有个要求，即请环卫所的领导劝阻环卫工人今日停止游行，而是坐下来进行对话，争取今天解决好人民医院的问题。”周副县长望着张细成征求他的意见。
“张所长，周副县长、章秘书长以及卫生局的何局长等领导十分重视，今天特地为环卫工人解决实际问题，我看您就下令先行停止游行，突击抢运人民医院的粪便秋垃圾，以免造成传染病流行。您看行吗？”萧光明恰到好处的接过话题向张细成建议。
“好，我去做工作。”说罢，张细成下楼去安排工人代表停止游行，马上参加座谈会。
“各位环卫工人代表，四天前，萧医生陪同两位环卫工人代表，来县政府反映人民医院有位领导殴打环卫工人的事件，并提出了两点合理要求，县政府非常重视。认为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件，主要与我们过来对环卫工人重视不够，而导致社会对环卫工人产压歧视和偏见，人民医院个别领导胆敢殴打环卫工人，就是这种偏见的体现。作为主管文教卫生工作的我，在我主管工作的范围内发了如此严重的事件，是我的失职。在此，我沉痛的向各位道歉，并通过你们，向全体环卫工人，特别向受害的环卫工人及其家属表示歉意。”周副县长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大家鞠了一躬，接着话锋一转：“对动手煽我环卫工人三个耳光的邹明之副院长，对知错不改拒不向环卫工人赔礼道歉的王福生院长，经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批准，决定对邹明之，王佛生两位同志就地免职，并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这个决定二十分钟以前，已由我本人去人民医院正式宣布了。同时，决定由卫生局副局长梁志琪同志兼任人民医院院长。现在由他代表人民医院向环卫工人，向环卫所公开道歉。”周副县长的讲话，傅得了环卫工人热烈的掌声。周副县长最后说：“从现在起，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得歧视环卫工作，更不准殴打和侮辱我环卫工人。否则，以人民医院的邹、王二人为例，坚决严惩不怠！但也拜托我们的环卫工人兄弟姐妹们，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发生，请你们直接找我，切莫停清停运。你们对人民医院停了三天，几乎造成粪水横流，垃圾如山的局面，虽说是自作自受，但普通医务人员是无辜的。而且影响市容，有害人民群众身心健康。大家说对吗？”周副县长委婉的善意的批评，环卫工人愉快地接受了，同样报以热烈的掌声。周副县长还要赶去教育局开会，环卫所的职工大会就由章秘书长，何局长，梁院长参加，梁院长代表邹明之、王福生，代表人民医院向李正权及其家属，向全体环卫工人，向环卫所作了诚挚的道歉。坏事引出了好结果，当年所长张细成被推选为城关镇的人民代表，“三八清洁队”队长赵云飞被推选为县人大代表。环卫工人的政治地位有了明显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