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页）离厂第28天后，萧光明护送着骨瘦如柴的尹厂长回到了木工总厂，当工人们一见昔日英俊潇洒的厂长如今简直成了一具尚会呼吸的木乃伊时，人人忍不住轻声哭泣：这位为木工厂兴旺发达奉献了宝贵心血的尹厂长，难道您真的要离开我们吗？您走之后，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最令人痛心的一幕终于出现了！
萧光明刚走进诊室，王斌，戴子尧早在诊室里等候了。
“萧主任，老尹休息一个礼拜了，今天开个情况交流会，老尹一定要参加，请您带上药品，一起参加会议，万一有什么状况，您也好及时处理。请吧！”王斌说。
“不管是命令还是请求，答复是不行！坚决不行！！别说是改了名字的批斗会，就是给他朗诵诗歌也不能超过30分钟！否则就可能发生肝昏迷，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决不能把他活活推向死亡！”萧光明的话掷地有声。
“啊？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自不量力！”一向老成持重的戴子尧，今日一反常态，变得激进和狂妄。
“你是不是想当正厂长想疯了？老尹不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了，真的迫不及待？你还想罚我？做梦去吧？我才不怕你们这个秋后算帐队！”肖光明鄙夷的看了戴子尧一眠，不屑地说。
“去不去由您，萧大主任。反正我己通知到了，万一有事，您必须承担全部责任。”王斌帮腔了。
“你们真的连一个快重辞世的人都不肯放过？哪好吧，看在尹厂长面子上，我去！”卜所长被逼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朝萧光明咬咬嘴唇：“哎哟哟，看你们吵架，我把正经事忘了！萧主任，快，快，陈副局长过敏性哮喘又发作了，请您赶快去处理！”
萧光明明白卜丽珍的意思，一背出诊包，三步当作两步向二轻局走去，进办公室一问，原来刘长庚去木工总厂参加对尹初阳的批斗会去了。陈副局长一见萧光明，二话没说拉着他朝对面的县政府跑去，一进主管工业的刘副县长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萧主任，快向刘县长简单汇报情况，救人要紧！”
萧光明将刘长庚、王斌、戴子尧强行要把行将就木的尹厂长抬去会场批斗一事说了一遍。
“还愣着干什么？快拨‘120’赶往木工厂待命，枚人要紧！”刘副县长说罢，与陈进贤、萧光明钻入吉普车内风驰电掣般朝对岸木工总厂驶去。吉普车与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陈进贤、萧光明领着刘副县长和医疗急救人员冲进大礼堂，只见大会堂内黑压压坐满了人，瘦骨嶙峋的尹初阳被两人架着半跪半坐在台上，戴子尧正在口沫横飞地发言批判…“给我停下来！请将尹厂长送往人民医院。刘长庚，你乱弹琴！”刘副县长命令道。刘副县长的话刚说完，台下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直到医护人员将尹厂长抬上救护车，掌声方才慢慢停下来。
尹初阳虽然避免了活活斗死在批判大会上的悲剧，但这一雪上加霜的举动，使阎王索命的厄运提前来临。在人民医院抢救第三天后，尹初阳向萧光明提出了一个要求：“请让我再去一趟造纸分厂…去看…最…后…一…眼…”此时的他，神志清楚，但声音已哑，连说话都十分困难了。萧光明与医院商量后，同意了这位令人尊重的病友的最后要求，打完止痛的杜冷丁后，萧光明带着一位主治医师和责任护士，让尹初阳躺在救护车上出发了。
造纸分厂的全体员工，包括家属在内，一见弥留之际的厂长仍然忘不了他们，大家激幼得热泪盈眶。萧光明背着老尹走进分厂大厅，尹初阳在萧光明的背上，慢慢地睁开两个深洞般的双眼，深情地望着朝夕相处的战友。他，艰难地缓慢地举起右手，颤颤巍巍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可是，还未走到人墙的三分之二处，突然，右手下垂，头一侧，离开了人世。众人一见此状，顿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300多名职工家属立即自动围了上来，将尹厂长从萧大夫的背上抱了起来，端端正正安放在担架上，有位女青工忙从口袋里掏出化妆盒，替厂长擦去汗珠，打上底粉，替他化起妆来…造纸分厂党支部书记朱春生，匆匆从办公室拿来一面崭新的党旗，复盖在尹初阳的遗体上……
“朱书记，刘厂长，这是尹初阳同志的遗愿，请您们二位赶紧在分厂设个灵堂，立即派人通知家属和陈副局长，我回医院办好续后，即到总厂研究治丧事宜。”萧光明交代请楚后，立即乘救护车回人民医院。
治丧会后，萧光明遵照老尹的遗愿，将骨灰撒在造低分厂广场前哪棵百年古样树下。造纸分厂的员工自发地捐款制作了一块精美的铜牌，高高地挂在古樟树上，上面书写着：“尹初阳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中。造纸分厂全体员工敬立。”曾几何时，萧光明与尹初阳一同来县术工总厂报到，短短几年，萧光明见证了尹初阳如何以一个革命军人的刚毅果断，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无私无畏，以一个领导干部的德才兼备，忘我忘私，身先士卒，带领全体员工创造了木工总厂的辉煌岁月；然而，象王斌这种公子哥儿，仗着父辈一点资本，伸手要党票官票，如果得不到满足，有什么勾当又做不出来呢？最令萧光明难以置信的是，二十多年前的有为青年，作风正派，技术精湛，为人厚道，即使一两年前，对工作还是无比的认真，对同志还是无比的热忱的戴一副厂长，怎么转眼之间官欲膨胀，竟变成一个张牙舞爪，不通人性的魔鬼呢？幸好，有造纸分厂哪些是非分明的中坚力量，有全厂95%正直的员工，有象陈副局长哪样深具同情心的战友，有象刘副县长哪样疾恶如仇的领导，尹初阳所有的付出才算没有白费……
二十年后，己经退休多年的萧光明来凭吊古樟树下的知心战友，偌大的厂区为一片片崭新的小区所代替，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辉煌与沧桑，只见哪棵百年古樟依旧枝繁叶茂，风韵犹存，三五眉须华白的老者，掏出纸巾在小心翼翼地拭去铜牌上的灰尘。其中一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老人，凑近萧光明跟前看了又着，睁大惊奇的眼睛问道：“您莫非是萧大夫？”
“正是鄙人，进贤同志。”萧光明自报家门，众老众听罢眼晴一齐放亮，大家围坐在古樟树下的休闲椅上，拉起了家常。其中自然少不了议论尹厂长的留下的丰富家底，让戴子尧、王斌之徒美美折腾了五六年后，最终一蹶不振，破产了之……此是后话之后话，就此打住。
话说进入了一九八三年，七届十三中全会改革开放之风，在浏阳这片沃野上荡漾，一个“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要管老百姓衣食住行和放屁”的县委书记碰到了一件麻烦事，起因是人民医院建职工宿舍采用抽水马桶所引发的争议。当年，一位浏阳籍旅居海外的华侨黄昌彰先生，捐款20万美元为人民医院建造职工宿舍，医院领导将职工宿舍的图纸请黄老过目，黄老发现居然竟是“筒子楼”，每户均无厕所，每层仅设男女各一间公共厕所。黄老认为捐款的初衷就是为了改善医务人员的住宿卫生条件，现在家家仍没有卫生间，简直不可思议！为什么家家户户不设计卫生间呢？因为县委县政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污水处理厂没有建成前，为了保护浏阳河，为了减轻河水的污染，一律不提倡用抽水马桶，粪便只能进入各自的化粪池，由环卫工人统一清运到大型肥库进行无害化处理。由于人民医院牵涉到外资捐款，县委书记同意当作个案处理，同意捐款所建的宿舍每广都可使用抽水马桶。这个医院的生活小区全部安装抽水马桶后，每家每广尝列了方便卫生的甜头，人人奔走相告，成为县城居室革命的一个亮点。可是麻烦也就按踵而至，新建的宿舍纷纷效仿，甚至一些老宿舍也掀起一股“厕所革命”。如此一来环卫所大呼三大告急：一是家家户户使用抽水马桶，粪便与水的比例远远大于1：20，人粪变成粪水，如果全城效法，照此下去，原来浏阳环卫所建有“三湘第一无害化肥库”之称的50000吨级的肥库，可以容纳10个月35000人的粪便，现在一个月的粪水就使这个“巨无霸”肥库暴满为患。二是原先清粪班10名工人加上10辆人力板车，就可以每三天一次清运好各家各户和各单位的粪便，按照抽水马桶增加20倍的工作量，必须增加清粪工人100名和四吨级的吸粪车10辆；增建10万吨级的无害化肥库一个，仅此项投资不得少于100万元，加上10辆吸粪车需50万元，这150万元的投资从何而来？三是过去稠密度高的粪便是农业生产的抢手货，环卫部门的粪便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粪便供应必须由环卫部门会同县委农办定量分配供应。现在粪便被马桶稀释为肥水，客户谁愿意花钱买粪水。一方面是农业生产亟佛质优价廉的有机肥料，另一方面是粪水大量压库，无人问津，库满为患。解决之道只有两条：靠行政命令继续封闭管理，限制水冲厕所的发展，此其一；筹措5000万元孜资，兴建第一座无害化污水处理厂，顺应居住革命的必然趋势，此其二。别小看这个扯皮官司，在工农业生产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战场上，曾经指挥千军万马一度辉煌的县长邹水生，受制于老书记陈再仁的不二条律：浏阳是农业大县，以农立县，一切政策方针和工作重点要摆在农字上！你推行厕所革命，无疑就是每月要把100多万斤优质的有机肥料（大粪）白白被水冲走，不仅伤害了农业生产，还污染了伟大的浏阳河。这难道不是对农业、对子对的犯罪吗？一边是群众翘首以待的居室革命（水冲厕所），一边是老书记订下的不二条律，正当他有点难以取舍，进退维谷之时，恰逢干部“三化”（即年青化、知识化、革命化）的春风，吹进了县委县政府，邹水生升任县委书记，这些棘手的扯皮官司自然落到新任县长谭仲池身上。主管文卫的副县长尚国仕是医生出身，自然知道环境卫生对人居环境和社会进步的深影响，于是在《浏阳报》上针对这个方面搞了一次群众性讨论活动。大概是专业知识使然，萧光明便写了一篇名为《浏阳环卫之我见》的文章，引起了谭仲池、高国仕的重视，县建设委员会党委书记彭甫成受他俩之托，乔装成看病的病友，与萧光明作了一次零距离的接触。他一踏进萧光明的诊室，宁静祥和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的诊室最大亮点是不同于其他医疗机构千篇一律的墙上印刷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诊断桌上摆着一套红色的毛主席的选集，除身着的白大褂外，一切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原本白色的洗手盆，检查床，办公桌甚至探脉用的小布枕，都得改为红色，让人置身于火辣辣的兴奋和紧张的气氛之中；而肖光明的诊室，淡蓝色的墙面，没有红色的语录，只有一段别致的书法条幅，上面用隶书工整的写道：“医生是您的朋友，请您把您的痛苦告诉我；医生是您的亲人，请您把您的心愿告诉我；给您健康，给您快乐，是我们医生的天职。”淡蓝色的大褂，端庄的举止，慈祥的微笑，谁都会有安全祥和的感觉。这丫立神秘的病友，得到了主人热情的接待，认真的诊断和耐心的交谈。回去用“睿智、专业、勤奋、有为”四句话八个字的评语，向县大爷交了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