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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伤逝,长白迟沐雪,万里作清歌 第16章 凿心自锁

奥雷连诺 / 历史穿越

第16章 凿心自锁

    殿门半掩着,或许习惯了为所欲为的深秋的风很愿意涌开殿门,堂皇而张狂的进入,把门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冰冷的外衣。可是三省殿里有一种莫名的禁制,只允许它们从狭窄的门缝溜进来,并收敛掉一身的桀骜霜寒。

    陆子杞从深层的冥想渐渐苏醒,沉睡的五感像是黎明前昏黑的庭园,为迎来明丽的一抹晨光而抖擞精神。这样极富层次感、交叠的感官变化,是他从没有体验过的,他仿佛被一个玄妙的感官世界所包围,眼、耳、口、鼻各处观感次第交结,就如同庭园里横斜的疏影、沾露的青草、浮动的暗香和起涟漪的湖面,共同烘托出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清丽。

    灵台上一片清明,他的感官对接上现实世界,仿佛从鸿蒙重之外回归――眼看到眼睑下的黑,他因此知颜色;鼻嗅到微弱的暗香,他因此知气味;舌搅动了牙床下的津液,他因此知味道;耳听到隐约的虫鸣声,他因此知声音。

    老道士木台上向他招一招手,一边点头说道:“悟性不错,悟性不错。”

    陆子杞走到他身边,老道问他:“感觉如何?”

    子杞漫不经心的答道:“不错啊。”他的眼角时不时向窗外瞟去,即使是卢胖子也好啊,他实不想和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入土的老道士独处。不过这殿仿佛有玄妙之处,他即使心里乱糟糟的不能沉静,打坐片刻竟然也能安然入定,将老道现传他的一套口诀默运几周天,却进入到了“坐忘”的境界,这却是他从前打坐达不到的境界。

    老道闭目半响,不言不语,显得莫测高深。子杞正要转头开溜,老道士忽然慢吞吞说道:“你泥丸宫有跳动之势,必是思虑仍有杂念,不能真正算得‘心斋’,谈不上‘坐忘’。”

    子杞脸上一红,不自然的扭动了几下身体,怕被他看破心事。这个老道虽然只是第二次见,且与他非亲非故,他却觉得如同自己师门的亲长,不自觉便有些又敬又怕的念头。

    好老道并不纠缠这事,又问道:“你是王屋山清虚观座下弟子?”

    子杞答道:“晚辈自幼清虚观学道,近日遭逢大变,寄住贵观。常听闻三省殿有仙长讲三清大道,不论派别贤愚,皆可来听。因此来恭聆,果然有不寻常处,只是晚辈愚鲁,许多地方不能彻悟。”

    说没有彻悟已经是夸大其词了,其实他真正听懂的并没有多少。他本身并没有出家,清虚观时某尘子并不拘他一定要通读多少道典,除了道德、南华、冲虚三部,其余任他自便。老道引经据典,有些道教人视为常识的论述,他却一头雾水。某尘子常对他说:“大道至简,唯有古之至圣得大通达。后人多少篇目牵强附会,偏要诌出一大团典籍来,有些甚或是杜撰,反而遮蔽了后人的眼目。道典之浩繁,如银河星数,连为师也不敢称能从去繁就简,取出精华之所。你这一生终不会学我这孤老道士一般,要一头扎进道藏,每日与经书为伴。因此也不必深求,不然反误了修行。”

    然而老道的经解天马行空,也未必熟读道藏的人便能理解,非要福至心灵时,方能彻悟――子杞到现至少还没显露出这等悟性。

    老道士的一对长眉向间靠拢了一点,这已经是他脸上比较丰富的感情变化,“当年我还外云游的时候,曾和你家宗门的蒂心子结识。我们虽然只相处了几个月,他又比我小几十岁,但却比多年的好友还要投缘。据他当时说,清虚观人丁凋零,使得许多大道不能得传,他很是心痛。他这人脾气又很怪,只想孤独一人悠游天下,至死也不愿收一名弟子。因此他把自己的一套得意功法送给我,想让我觅得一位有缘人,不至使这套功法失传。我也是个懒散性格,这些年竟险些忘了对他的承诺。”

    陆子杞肠刮肚,也想不起观里有一个叫蒂心子的前辈。清虚观这些年衰败的不成样子,一门上下不过就他师父那一辈的几个师兄弟,他这一辈则只有他这一根独苗,因此几乎没有遗漏的可能。

    老道沧桑的嗓音里也多了一点感慨:“我许多年不曾下山,不知如今蒂心子可好?他当年舞的那一套‘有所待’剑法,至今仍历历目。”

    听得“有所待”三字,子杞忽然想起当年师父传他这套剑法时曾说,这剑法是师门的一位师叔传下来的,这师叔似乎便叫蒂心子。师父的师叔,那岂不是他的师叔祖?这老道却不知有多大年纪,竟比他的师叔祖还大上几十岁?某尘子当时似乎是说,这个师叔祖已经坐化十几年了。

    “我听师父提起,这位师叔祖早我出生前已坐化了。”

    老道士愣了半响,才摇头叹道:“故旧飘零至此!”旋即喧一声无量天尊,低眉说道:“恭喜小友证道,入南华梦矣!”

    这老道果然道法精深呢,竟然如此轻易的看破生死,几乎有庄子的气了。可我却……子杞立时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关于生死的问题,他现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温养心口血淋淋的伤口。

    “你刚才运用的这套法门就是蒂心子传我的那一篇,只不过是宗章第一篇。看来,这功法与你大是合适,就我来看,龙虎山上的修士成都练不来这功法。”

    “或许只是凑巧。”子杞自幼就没被称赞过天资过人之类的,修仙之人,他只能算上之人,他觉得他师父就比他有天资的多。

    “不是凑巧,你有个好师父,给你打下了很好的底子,许多人修行几十年也未必有你这样的心境修为。再者王屋山坐功可上抵清暝,内通本心,能明心见性,也格外适合这套法门。等你打坐时真正能进入到‘坐忘’的境界,便可以窥得这篇功法的门径了。”

    “我只怕前辈所传非人,我师父传我的许多法术我都练不好,实不敢再贪图什么其他的厉害法术了。”子杞可不是什么十分勤勉的人,若是让他每日不眠不休的苦练,或是像冒襄那样边练边吐血,他是不肯的。

    老道嘴角翘起来,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厉害’法术,你若用来对敌,只怕要被人打的丢盔弃甲。蒂心子这一套功法叫做‘一语成谶’,据说几年前也曾名噪天下,只因王屋山历代飞升的修士都曾练过这套法门,这些年却无人听闻。年来这天下也无一人飞升,况且这功法除非修到极深处,对敌时也无多大用处,因此只怕修士里十没人愿练。我只问你,是让你王屋山这门功法绝传,还是跟着我练?”

    子杞认真的想一想,既然这功法无甚威力,想来也是个细水长流的功夫,不需他日日勤勉不辍,因此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老道点头说道:“好孩子。我每旬一五日讲经,你可提前一个时辰来,我把这炼神法门‘一语成谶’慢慢传授与你。”

    陆子杞刚出门就看到了大腹便便的卢旭,后者正盘腿坐三省殿外的院子里,像一口粗笨的大钟。他正用腊肠一样的手指泥土上画着什么,脑袋力往下低,四层的下巴让他做这个动作要比常人困难数倍,好大肚腩并没有完全挡住他的视线。

    他看到子杞从门走出来,脸上便自然的扯出一张笑容,并向他招招手,笑道:“陆兄不知道对星象有没有研究,正好过来与我参详参详。”

    子杞走过去,见他画的是几组星象图,他对这个可是一窍不通,自然不知道这就是他那晚和冒襄对敌时,引得三桓的天市桓诸星星图。那晚又败给冒襄,卢旭左右思量,总觉得是自身的道法有破绽。他外表虽然油滑,其实却极有韧性,虽然数败于冒襄,却仍没有放弃再次挑战他的机会。

    见子杞连连摇头,卢胖子呵呵一笑,随手拂掉了地上的画痕,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并问他殿的情形。子杞也不瞒他,与他听。

    “一语成谶……”卢旭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示意并没听说过这功法。胖子拦住子杞的肩头,笑呵呵说道:“既然是三省老道传的,自然是好东西,陆兄果然得天独厚。”

    子杞又问起这老道的生平,卢旭说道:“这老道姓甚名谁,这龙虎山怕也无人知晓,大家只叫他三省老道。再问他多大年纪,依旧没人知道,或许有个两三岁也不稀奇。我师父的师父就这听过他的经,他这地方少说也讲了八十年了。如果讲起这授业之德,恐怕龙虎山上下都是他的徒弟。”

    两人勾肩搭背的往外走,当卢胖子的身体压到他这边时,子杞觉得好像是被一只大象碾过。他是想往自己的居所走的,可是不知不觉胖子就掌握了主动,子杞又怎么能跟他比力气?只能乖乖的顺着他的脚步走,何况胖子门口苦等也着实感动了他一把。

    “人们总嫌上清宫的香火盛,人口杂乱,可真来了天师府,又会觉得冷清。不过我极小的时候,这里却热闹,那时候府里住的人多,光仆佣丫鬟就呼啦啦的一大片。可话又说回来,修道的人要那么多使唤人干什么呢?还不是平白误了修行么?要我看就是不经了那场大祸,天师府也迟早有衰败的一天。”

    子杞从小过的是乡村日子,这些富贵人的忧虑他不明白,料想和书上说的“温柔乡是英雄冢”是一样道理。只是偌大府邸却杳无人声,即使明知这里是堂皇的道教祖庭,却依然能感觉到微弱的森森阴气。

    两人穿过一片花园,又经水榭穿过一片小湖,渐渐走入幽僻。青柏是深秋唯一显眼的颜色,只是那种土绿色总也带着些衰败的气息。若是到了夏天,花争放,水鸥浮波,或许能把这府里的阴气冲淡一些。

    转出一片园林,一座红瓦的矮殿不远处出现。卢旭抓住子杞停步,搓着手心笑道:“这片林子叫陆兄见笑了。可惜了这几年无人打理,好好的一片‘访鹤园’,却几乎成了一片荒林,这也是……哎!”

    子杞见他眼珠乱转,就知道他是有事要说,笑道:“卢兄,你我虽然相识日浅,可也算意气相投,你有何事,不妨直说。”

    卢胖子愣了一下,跟着嘻嘻一笑,便说道:“不是大事!若非实找不到别人,小弟也不会厚颜来求陆兄。难得陆兄是爽快人,这忙就着落你身上了。”

    其实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对面那座矮殿里有一位天师道的同道修行,也是和卢旭同辈份的人。卢胖子近来“紫薇天斗决”有成,满心想找人试刀,谁知甫碰上老对头冒襄,便被打得大败亏输。龙虎山小辈分,冒襄可称天资第一,又是折铁道长的高徒,输给他不算丢人的事情。卢胖子道法成,输了一阵心着实不痛快,可够做他对手的同辈又实少之又少,他便打上矮殿里这人的主意。

    这矮殿虽然偏僻,却与别处大为不同,是天师府唯一有人把守的地方。他师父曾明令过他,殿之人闭关未出之前,决不得轻易滋扰。卢胖子性子上来了,也是个胆大包天的角儿,这时早把师父的禁令抛到了脑后。

    “陆兄只需把那看门的人引开片刻,让小弟溜进去就成。”卢旭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早来踩了几次点。那矮殿布置的阵法甚为古怪,所有遁法靠近矮殿的十丈之内全都失灵,他没可能独自骗过那守卫溜进去。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子杞却另有疑问:“这虽不难,可等卢兄要出来时,岂不仍要被那守卫抓个正着?”

    卢旭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哼!我打也打完了,他还能把我怎样?”

    陆子杞从园林施施然走出来,经过那间矮殿时,果然见那紧闭的殿门外有一位道士守门。那守卫端坐一块石墩上,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背一把明黄穗子的宝剑,一身道衣秋风纹丝不动。子杞走过时,他仍旧微闭着眼睛,不闻不问。

    子杞心里估计着,前面转了两圈,又一脸迷茫的走回来,可惜他的这番表演没有观众。他硬着头皮走到那道人跟前,说道:“道长,小子有礼了。这府里实太大,我来不久,竟这迷失了道路,恳请道长为我指点。”

    那道长闻言睁开眼睛,眼光温润如玉,反而让子杞放松了不少。这矮殿正好处几个园林的间隙,来往间有十几条小路,有些来的下人也经常会迷路。那道长也不问子杞的来历,只问道:“不知公子想去何处?”

    子杞按照卢胖子的指点,答道:“我本想去伏魔殿游览,本有一位胖道长与我同路,半路上却忽然有事,不意我胡乱行走,竟到了此间。”伏魔殿外人耳可算大大有名,据说殿内有一镇妖井,里面镇着一零八位魔星,仍是天上妖孽星辰所化,后被天师道的高人收服,镇于斯焉。

    道士不疑有他,给他指明了一条路径。子杞故意走远了一些,向那条路上张望了几眼,皱眉说道:“道长,我看这条路走不出多远又有分叉,只怕我走不多远又要迷路了。”

    那道士走到他跟前,指点道:“伏魔殿东北角,你须得穿过这片园林,嗯,一直走东这边的岔路便是。然后径向北走,若遇到一支小湖,便是走对了,湖对岸有一处留侯亭,你只须……”

    听他说话时,子杞便不经意的往那条路上走,脸上露出思的表情,好像是记忆他指点的道路。那道士也自然跟进了他,不出几步路,两人的身影便被一排树木遮挡住了。

    埋伏一边的卢旭像一缕青烟,无声无息的飘到了矮殿门前。他一只手掌平门上,轻轻一震,紧闭的大门便缓缓向内打开来,没有出一丝声响。只见一晃眼间,他胖大的身躯便消失不见,那大门又悄悄地恢复了原状。

    子杞向那道士欢欢喜喜的道了声谢,便向他指点的道路上行去。等走进了园林深处,他又蹑手蹑脚的返回来,收敛了气息躲远处的一只老树后面。道士仍旧闭目盘坐石墩上,仿佛一切都不曾生。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耳边呼啸而过,老鸦零星的一两声悲叫从林划过,矮殿没有丝毫动静,以至于他有些怀疑,卢胖子根本就没有进去过。他随即想到,或许矮殿的阵法属于“固步自封”型,能隔绝内部一切的气息散向外。然而,通常意义上,这种阵法无异于囚牢,谁会这样的阵法里修行呢?

    当子杞决定,再过十息的时间久扭头走人的时候,矮殿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人们听到这样的响声,会以为是一只公象从十几丈的城楼上坠落。而子杞脑海勾勒的画面,却是卢胖子被人狠狠扔地上。

    下一刻,骂骂咧咧的卢旭撞开了大门,蹒跚着走出来。他的道袍又成了几片碎布的组合,而那一张胖脸上则青一块紫一块,肿的越像一个猪头了。看来,里面的那位仁兄可比冒襄的手还黑。

    守门的道士惊得跳了起来,不能置信的瞪着眼前的胖子,厉声喝道:“卢旭!又是你这不懂规矩的东西!你,你是怎么进去的?”

    卢胖子甚至懒得跟他解释一句,脸上的阵痛让他的五官缩成了一团,他一边走还一边骂娘,他的左腿明显不大好使了。

    道士被他抛身后,气的嘴唇直哆嗦,噌的拔出长剑,大喝道:“给我站住!”

    “师叔若是气不过,就把我一剑刺死了账。反正我连战连败,正好也不想活了。”

    胖子头也不回,一瘸一拐的走远,只留下那拔剑手、左右为难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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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最新章节第70章 荒村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