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莲花敝履
老者向前一纵，身形淡成了一片影子，仿佛要从此世界之消失掉。冒襄只觉眼前一花，接着虚空里闪出一团烟火也似的剑光――这一团剑光起于顷刻，轻灵空渺，玄奥难言。他只觉这团剑光，包含了无数剑术精要，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诸般技巧，溶成一炉，当真是穷了剑术之变。
别说是破解，就是想接下这样的剑招，也非此时之冒襄所能办到。
子杞见了这等惊人剑法，也觉骇然，料想不到这老头一把关刀一般的大剑，竟能使出这般灵动的剑法。他见这团剑光几乎要将冒襄裹住，后者却不抬剑抵挡，不觉心慌，猛地对着那团剑光提气大叫道：“停！”
说来奇怪，随着他这一吼，那剑光竟跟着猛地一颤，漏出一丝间隙。这破绽稍纵即逝，冒襄意方动、剑已出，藏锋剑龙吟之声大作，紫光闪动，朝那剑光一点刺去。
‘叮’的一声长吟后，剑光消失，寂然无声。
冒襄虽然凑巧破了这势剑法，也被这一招的剑意袭入脏腑，拄着剑猛咳不止。那老者右边袖子被削掉了一大片，脸上反而极是高兴，大笑道：“好一招以拙胜巧的剑法。小兄弟年少技高，胆大心细，让人佩服！”转而又对子杞笑道：“我当真走了眼，想不到你竟身怀‘一语成谶’的绝技，当真许多年未曾见到了！这声雏凤清喝，差点儿把老头子的肝胆也叫出来。哈哈……虽然是两人合力，终究是破了我的剑法，这三招之约便算我输了，这丫头的安危以后就算老头子身上了。”
子杞本来还担心自己临阵偏帮，会惹恼这老人，不想他竟痛痛快快的认输，心高兴之极，对这老人的观感也大为改善，笑道：“那就多承您老人家的情了。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一起吃顿便饭如何？我来做东。”不由分说，当先去拉那老人。
他心另有一层喜悦，他练这‘一语成谶’的功夫已有多时，初下龙虎山时虽骇的几人坠剑，可那几人本事低微，如何比得眼前老人？后者身上奏效，才算的真本事。
这门道家术法近似与佛门的‘开口禅’，有直指人心、判人生死的神通，据说修到极处，可以看透三世因果，左右阴阳轮回，是能逆天改命的大功法。子杞原本对这说法嗤之以鼻，如今却不由信了几分。
当下四人坐回到酒楼里原来那桌，老人也是好酒之人，与子杞推杯进盏，喝的好不痛快。言谈之下，才知这位老人今日要入天山深处捕一只奇兽，他曾三次入山，都空手而回，只因那奇兽天性机警，又有天生灵力，极难捕捉，若是身边带个累赘，就加无望了，因此先时才对那女郎冷心冷面。而那女子却是因为近日‘偶然’摘了一株少见的灵草，偏偏是龙胆等三宗遍寻多时而不获的一位炼丹药引，她后来听说三宗要练的丹药很是阴损，其有不少灭绝人寰的药方，因此不愿将灵草交出，才被追杀至今。这三宗派出的杀手一次比一次强劲，必要得到灵草而后快。
子杞和冒襄微一商量，就决定先与二人同路，把这些事情解决再论其他。这几人各有隐衷，萍水相逢，除那女子外，都有意气相投之感，却也不愿吐露姓名，免却许多麻烦，正是取“相忘于江湖”之意。因此一路上，几人只以“前辈”、“老弟”、“姑娘”、“公子”等称呼乱叫一通而已。
天山山脉广被几千里，高迈卓跋，大气沉凝，高达万仞的险壁雄蜂处处可见。四人进山之后，由那老者带路向天山东麓的大雪山博格达峰直插而去。他对这一带极为熟悉，轻车熟路，一路指点江山，兴致高昂。子杞是少年心性，眼见荒外雪山雄奇壮阔，只觉处处奇，遇到些不知名的奇花异兽总要讨问一番，正那老人好为人师的下怀。这一老一少把臂同游，高论阔论，好不欢畅。冒襄与那女郎都信步后，默默跟随而已。
那老者只觉这次有小友相助，定能捕到那只奇兽，忍不住大笑道：“这一次捕到那鹿儿，再加上儿媳妇带来的好嫁妆，我可再不用怕那火凤丫头了。”想到得意处，忍不住畅怀大笑，树顶积雪被震得簌簌而落。
子杞奇道：“前辈要捉的是只鹿吗？想来以前辈的手段，捉了几次都不果，不知是个怎生模样的鹿儿？”
“那鹿儿长得并不出奇，一般的与其他鹿儿的模样。只是它的毛皮有七彩之色，炫人眼目。每当这鹿儿河边洗澡的时候，就会从身体上出一道七色彩虹，直贯长天，因此人们都叫它‘七色鹿’”。
“这鹿儿能光？那可真是异种了，只是若它会光，岂不是好找的很，为何又难得捉到了？”
“七色鹿是自上古时代就存的灵兽，哪是容易捉的？我几经查访，才确定这鹿儿常于博格达峰上出没，之后又峰顶潜伏了八个月，才算摸清了这鹿儿的一些习性。七色鹿喜寒，又喜戏水，每个月的月圆之夜，这只鹿儿必定会到这峰腰上的天池洗浴。”
“这峰上的天池可就是传说的‘瑶池’？”子杞插口问道。
“不错，天山博格达峰腰上的天池就是古时西王母宴请周穆天子的‘瑶池’。”他接着说道：“只是这只鹿儿太也狡猾，有人接近池边五里之内，都能被它感应到，它奔跑起来可比疾风，那是谁也追不上的。我上一次使了无数手段，终于到了它近前，眼见成功望，谁想到变生于顷刻。原来这鹿儿身上的七色光芒竟然能迷人心神，致使产生幻想，任你有多大的定力，也要着了它的道儿去。我当时以为成功近眼前，谁想到片刻之间眼前竟出现无数只七色鹿，个个生动逼真，分不出真假。等我回过神来，那鹿儿早跑到霄云外去了。”
“那鹿儿既然知道有人要捉它，岂肯再涉险地？估计这次前辈又难如愿了。”
“你这娃儿不知，七色鹿性子是骄傲，越是危险的地方，它反倒越是愿来，甚至以逗弄猎人为乐。几千年来，打它主意的人可多了，它还不是照样笑傲林泉？”
两人言笑晏晏，后面跟着的两人侧耳倾听，衬上满山翠柏、山涧浮云，本是一幅绝美的山水人物画，偏偏这时候，冒襄和那老人的佩剑同时出示警剑鸣，极煞风景。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有一点灵犀。
那老人笑道：“跟了这一路，趁早解决的好。”
冒襄接口道：“前面有片空地，是适合宵小埋骨。前辈请移步。”
“老弟不必客气。”
“尊长前，小子岂敢执先。”
“既如此，老夫有僭了。”这两人如同戏台上的戏子，互相谦让一番，施施然朝那片空地上行去。
丛林里终于有人受不住这般侮辱，怒吼道：“两个狂徒！送死也不必谦让，让爷爷一并超了！”跟着一道剑光飞掠而来，剑气将四人遥遥罩住。老者一声冷笑，翻出袖袍，一股罡风便向那飞剑卷去，正是与冒襄比斗时用过的招式。袭来的飞剑被罡风一卷，登时倒飞而出，比来势急了几分。只听林响起一声惨叫，却是适才口出狂言的剑仙挨了自己的飞剑。
这时林已闪出几个人来，身上都穿着银面儿金底的大箭袖长衫，袖口绣着一朵明灿灿的金色莲花。子杞不认得这标志，低声对问那女子：“这是哪一门的弟子？怎么袖口都绣着朵碗大的莲花，还是金灿灿的？可当真俗气的紧。”
那女子轻声道：“你莫要胡说，让他们听到了，必不与你干休。这几位都是金莲宗的修士。金莲宗是天山十宗之一，是天山炼药的大家，向来与紫苑、龙胆二宗齐名。这金莲据说是当代金莲宗宗主亲手设计的，仍是她平生除了练出的丹药外自傲的事物，不喜被人说三道四的。”
果然那边有一个三十来岁年纪、一脸猴儿相的修士叫道：“兀那小子！你胡说什么？这金莲美轮美奂，又绣的惟妙惟肖，哪里俗气了？你再胡说，我打你老大耳刮子！”
子杞不服道：“莲花本是清雅高洁之物，是花的君子，被你们用些明晃晃的金线绣来，怎么不俗气了？”
“胡说，胡说！金色富丽堂皇，正好相配莲花，小子没听过‘三寸金莲’吗？”
子杞嗤笑道：“所谓三寸金莲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想出来，几年来害苦了多少女子？这般病态的事物，不要也罢！再说人家的金莲是是踏足下的，你却绣袖口，岂不好笑？”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那修士气的两手颤，他身边一位云鬓高堆的美妇人忽然开口道：“言德，休再多言！个人有个人的品好，有什么好争得？这位前辈想必就是护花的高人了，还请前辈三思，当真要趟这趟浑水吗？”后一句话却是对老者说的。
老人语气甚是傲气，说道：“你是闵琢玉的三丫头，都嫁了人，怎么还为娘家跑腿？你二姐刚走了没几个时辰，却又换了一个丫头来？还是你们闵家的几个女娃子都出落得大了，就不把天山上的老人们放眼里？”
那美妇人不卑不亢，虽然长相甜美，却一副极老成的神态，和她那二姐大相径庭。她们五个姐妹各有各的心计，自打过了及笄的年龄互相间勾心斗角，就没说过几句实话，尤其是二姐闵影怜，嫁入了紫菀宗后，就把娘家人排到了后边，这一次实是没和她通过声气。
美妇人隐隐约约已猜到这老人是谁，只是客客气气的说道：“您老既是敝宗的故人，还请您看同时天山一脉的份儿上，与妾身一个方便。这女孩子我们也不敢为难，只她取了敝宗极紧要的一味草药，只求她物归原主，妾身便感激不了。”
“闵琢玉亲来，也未必敢要我卖给她这个面子。这丫头既然我身边，她不想做的事就没人能逼她，你们几个小辈回去，莫要叫我亲自动手送人！”
“老鬼，你少卖狂！刚才李师弟的一剑还没找你算账！”说话的是美妇人另一边的修士，他见美妇没做声阻止，便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这林子方圆十里之内都被我们种下了奇毒‘相思难断’，任你是谁，也叫你今天魂消魄断，不能生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