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静室石门时,一股凛冽的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陈庆站在院中,深深吸了口冬日的清冽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青黛。”
“师兄。”青黛从廊下快步走来,肩上已落了一层薄雪。
“我要去一趟锻兵堂,若有人来访,就说我傍晚便回。”
“是,师兄。”
陈庆整了整衣袍,向着天宝巨城走去。
四个月来,他除了潜心修炼,也得到了白汐传讯,陈庆以暂无线索搪塞过去。
“七彩月兰……”陈庆心中默念。
这四个月他留意宗门内外,甚至暗中托了曲河,孟倩雪打听,却始终一无所获。
看来,裴长老说得没错,此物确实罕见,或许真得往凌霄上宗那边走一趟了。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更让他期待。
十天前,郎尚海通过白芷传来口信,说他那柄以金雷竹为主材,辅以九天玄铁、千年雷击木心等珍稀材料锻造的长枪,已到了最后的关键阶段,约他今日前往锻兵堂,正是宝器出炉之时。
为这柄枪,他耗尽了之前积攒的大半身家。
一柄上等灵宝长枪,对他的实力提升将是全方位的。
天宝巨城内,即便是冬日,依旧人流如织。
只是比起数月前天寿节时的喧嚣,如今多了几分年关将近的忙碌与喜庆。
街道两旁不少商铺已挂起了红灯笼,积雪被扫到路旁,堆成小丘。
锻兵堂,两名值守的弟子远远见到陈庆,立刻躬身行礼:“陈真传!郎大师早已吩咐,您来了直接去后堂工坊即可,请随我来。”
陈庆点点头,跟着那名弟子穿过前厅。
绕过陈列着各式兵器的廊道,推开一扇厚重的铁木大门,顿时,一股灼热的气浪伴随着叮当不绝的锻打声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数十座大小不一的锻造炉呈环形排列,炉火正旺,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通红。
热气蒸腾,空气都因高温而微微扭曲。
最中央处,一座高达丈余巨型锻炉尤为醒目。
炉口喷吐着炽白的火焰,温度高得让周围数丈内的地面都呈现出琉璃化的光泽。
炉前,郎尚海正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古铜色的健硕身躯。
他满头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头皮上,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正握着一柄人头大小的玄铁重锤,重重捶打着铁砧上一柄已初具枪形的器物。
“铛!铛!铛!”
每一锤落下,都迸溅出大蓬耀眼的火星,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郎尚海神情专注到了极致。
在他身旁,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弟子,同样光着膀子,正拼命拉动着连接巨型锻炉的风箱。
随着他有力的拉动,炉中火焰时而喷发如龙。
青年满脸通红,汗如雨下,显然也极为吃力。
“师父!火候!”青年嘶声喊道。
郎尚海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那柄枪中。
他手臂肌肉贲张如铁,青筋暴起,重锤落下时,甚至能听到他体内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那柄枪胚在捶打下不断变形。
引路的弟子压低声音对陈庆道:“陈真传,最后关头了,郎大师已在此连续锤炼了七日七夜,未曾合眼,那枪胚灵性太强,反复冲撞,极难驯服,今日是最后定型启灵的时刻,成败在此一举。”
陈庆微微颔首,目光紧紧锁在那枪胚之上。
他能感受到,那枪胚中蕴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灵性,正在奋力挣扎,欲要破茧而出。
郎尚海的每一锤,都是在引导安抚。
“轰!”
忽然间,那枪胚猛地一震,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炉中炽白的火焰竟被这股波动逼得倒卷,工坊内数十座锻炉的火焰同时明灭不定,所有正在锻打的工匠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望向中央。
“不好!”郎尚海脸色骤变,“灵性反冲!要失控!”
他暴喝一声,气血毫无保留地爆发,原本就魁梧的身躯仿佛再次膨胀了一圈,皮肤表面泛起赤红光泽。
他双手握锤,不再讲究韵律节奏,而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一锤接一锤,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枪胚!
“给老夫定住!”
“铛!铛!铛!铛!”
重锤砸落的声音连成一片,几乎分不清间隔。
每一锤都重若千钧,震得整个工坊地面簌簌发抖,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枪胚在如此狂暴的捶打下,剧烈震颤。
郎尚海嘴角已溢出一缕血丝,那是气血过度催动、反震内腑的迹象。
但他眼神中的疯狂与执着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炽烈。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低声嘶吼,如同受伤的猛兽。
就在这时——
工坊之外,原本铅云低垂、细雪纷飞的天空,陡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隆——!”
不是夏日的炸雷,而是冬日罕见、低沉压抑的闷雷!
一道苍白刺目的电光,撕裂云层,竟直直劈落,不偏不倚,正好击打在枪胚之上!
“滋滋滋——!”
刺眼的雷光瞬间将枪胚吞没,无数细小的电蛇在枪身疯狂游走跳跃。
郎尚海首当其冲,握锤的双臂瞬间焦黑一片,整个人被巨大的雷电之力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一座锻炉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口中鲜血狂喷。
“师父!”那拉风箱的青年弟子目眦欲裂,惊呼出声。
陈庆瞳孔骤缩,一步踏出就要上前。
然而,异变再生!
那被冬雷击中的枪胚,非但没有在雷光中损毁,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将周围游走的电蛇尽数吸纳进去!
枪身之上,原本淡金与暗银的光泽急速流转融合,那些模糊的雷纹骤然清晰亮起,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锋锐与毁灭气息!
“嗡嗡嗡——”
长枪自主嗡鸣,声如龙吟,又似雷啸。
它悬浮于铁砧之上尺许高处,缓缓旋转,通体流光溢彩,金、银、青三色光华交织,枪尖一点寒芒凝如实质,吞吐不定,周遭空气被锋锐之气切割,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成了!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冬雷淬灵,异象天成!这是上等灵宝中的极品!”
郎尚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不顾胸前焦黑与口中溢血,看着那悬浮的长枪,发出嘶哑却畅快无比的大笑,眼中尽是狂喜与自豪。
他推开想要搀扶的弟子,踉跄着走到铁砧前,伸出颤抖却坚定的手,虚按向那长枪。
长枪微微一颤,渐渐平和下来,缓缓落回铁砧。
郎尚海这才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差点再次倒下,被陈庆及时扶住。
“郎大师,你伤势不轻。”陈庆渡过去一股精纯平和的真元,助他稳住气血。
“无妨,无妨!皮肉伤,死不了!”
郎尚海摆摆手,目光依旧炽热地盯着那长枪,“陈真传,你快看!看看老夫为你锻造的这柄枪!”
陈庆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那柄已然成型的长枪。
枪长约九尺,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金色基调,但在光线下流转间,又会泛出星辰银芒。
枪杆笔直,枪刃长约两尺,形似柳叶,线条流畅优美,刃口薄如蝉翼,寒光凛冽。
最为神异的是,枪刃与枪杆连接处,天然形成了一圈圈如同雷云漩涡般的暗纹,其中隐隐有细碎的电弧生灭。
整柄枪静静躺在那里,却仿佛拥有生命,在自主呼吸,与天地间的元气隐隐呼应。
“好枪!”陈庆忍不住赞道。
他伸出手,缓缓握向枪杆。
在指尖触及枪身的刹那,一股微弱的电流感传来,并不强烈。
陈庆握紧枪杆,入手沉重却恰到好处,重心完美。
他轻轻一振。
“嗡——锵!”
清越的枪鸣响彻工坊,一道无形的锋锐之气透枪而出,将数丈外一块厚重铁砧悄然洞穿,留下一个光滑的孔洞。
“此枪以金雷竹为骨,坚韧无匹,内蕴破邪金雷,更经冬雷意外淬炼,使其灵性远超寻常上等灵宝,且自带一丝天雷特性,对邪祟之物杀伤力倍增。”
郎尚海在旁喘息着解释道,脸上满是疲惫与满足,“方才灵性反冲,本是危机,却引动冬雷,反而成了最大的机缘!这雷霆淬炼,省去了老夫至少三年温养之功,直接让灵性稳固且带上了天威!此枪潜力,不可估量!”
他看向陈庆,郑重道:“陈真传,给它起个名字吧。”
陈庆抚摸着枪身,沉吟片刻,缓缓道:
“金雷为骨,玄铁为锋,更经冬雷淬炼……此枪生于寒冬雷动之时,灵性桀骜,锋芒内蕴,便叫它——惊蛰。”
惊蛰,春雷惊百虫。
此枪虽成于冬,却蕴含着惊醒万物的雷霆之力。
“惊蛰……好!好名字!”
郎尚海品味一番,抚掌大笑,“恰如其分!”
陈庆手握惊蛰,心中暗自思忖起来,有此神兵在手,他的战力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他转向郎尚海,深深一揖:“此番铸枪,郎大师呕心沥血,更因此受伤,陈某感激不尽,日后大师若有所需,陈某定当尽力。”
郎尚海连忙避开,笑道:“陈真传言重了!能锻造出如此神兵,乃老夫毕生荣幸,这点伤算得了什么?能看到它出世,值了!只望陈真传日后持此神枪扬威,也不枉费老夫一番心血与这些珍贵材料。”
两人又交谈片刻,陈庆留下一些疗伤丹药,并承诺日后必有厚报,这才在郎尚海师徒的恭送下,离开了锻兵堂。
离开锻兵堂,陈庆没有直接回真武峰,而是径直往狱峰方向而去。
狱峰入口处,值守弟子见到陈庆,连忙躬身行礼:“陈师兄!”
陈庆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峰口。
与那场大战时相比,此刻狱峰的煞气明显稀薄了许多。
“煞气……稀薄了这么多?”陈庆心中暗忖,沿着甬道向下行去。
一路下行,经过第一层、第二层,陈庆刻意放慢脚步,神识悄然扫过。
关押在此的囚犯大多沉寂,只有少数几间牢房中传出咳嗽或低语,显然煞气稀薄对这些人而言反而成了一种恩赐。
但他没有看到七苦的身影。
“大师不在上面两层……”陈庆心中了然,继续向下。
踏入第三层时,那股阴寒煞气虽仍存在,却已远不如四个月前那般狂暴。
陈庆甚至无需运转《龙象般若金刚体》,仅凭自身气血便能轻松抵御。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那间特殊的石牢——关押齐雨的那一间。
牢门……是打开的!
厚重的石门半掩,门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陈庆心头一凛,周身气息瞬间提至警戒状态,右手已虚按背后惊蛰枪柄。
他缓步靠近牢门,神识如潮水般探入。
空无一人。
“什么人能在这狱峰深处,悄无声息地带走齐雨?”
陈庆眉头紧锁,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
宗门内部有人提审?
那也该有正式手续,七苦大师不可能不知晓。
就在这时,身后幽深的第四层通道中,传来了缓慢而平稳的脚步声。
陈庆霍然转身,只见一身黑色僧袍的七苦大师,正从第四层的阶梯上缓步走来。
他双手合十,步伐从容,。
“大师。”陈庆松开按在枪柄上的手,躬身行礼。
“陈施主,许久不见了。”
七苦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笑意,“方才在下面一层处理些琐事,倒是让你久等了。”
“大师客气了。”陈庆直起身,目光再次瞥向那空荡荡的牢房,“敢问大师,齐雨她……”
七苦顺着陈庆的目光望去,缓缓道:“她已被执法峰刑翰峰主带走了。”
执法峰峰主——刑翰!
陈庆眉头暗皱。
刑翰亲自来狱峰带走齐雨?
齐雨是魔门重要人物,更是齐寻南之女,身负《同心种魔大法》《玄阴咒》等魔门核心传承,价值极大。
按常理,此等重犯应由宗主或天枢阁决议处置,执法峰虽有执法权,但涉及此等人物,也该有正式文书或宗主手谕。
“刑峰主是何时来的?可曾出示宗主令谕?”陈庆沉声问道。
七苦微微摇头:“昨日深夜来的,只有他一人。”
选择深夜独自提人?
陈庆心中疑窦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