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茶馆的路上,雨变细了些。
雨丝飘在风里,一层青灰色的雾,悄然无息地顺着地面漫了上来。
这雾是青乌镇独有,像掺了河水的颜色,黏腻地裹住了整条巷子。
茶馆在镇中心,是一栋两层木楼,门楣上挂着块旧匾。
写着‘清荷茶馆’四个字,墨色沉郁如旧,边角已有些磨损。
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茶香,混着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堂屋里摆着七八张方桌,大多是空的,只有一桌坐着客人。
是两个老人,六十岁左右,正屏气凝神地下象棋。
柜台后坐着一个女人,正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动作干净利落。
听见门响,她停下动作,抬眼望了过去。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眼睛,特别亮,像深潭里的两颗黑石子。
她大概三十五六岁,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上面插着根颜色发暗的木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可就是这份平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让人浑身发紧。
“两位喝茶?”她声音很淡,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堂屋的寂静。
“你是白老板?”我问。
“是我。”她放下手里的算盘,询问道:“您是?”
“市局刑侦队,陈皓。”
我亮出证件,指了指身边的张菀,介绍道:
“这位是派出所的张警官。”
白青荷的眼神在我和张菀身上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为了谭英的事吧?”
“你知道?”
“镇上就这么大,死了人,半个钟头全镇都知道了。”
她站起身,从柜台后走出来,顺手拉开了旁边的竹椅。
“坐吧,我给两位泡茶。”
“不用麻烦了,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坐下说吧,不耽误事儿。”
说完,她走到靠窗的桌子旁,拎起铜壶往茶壶里注水。
我和张菀对视一眼,只好坐了下来。
白青荷泡茶的手法非常娴熟。
烫壶、置茶、高冲、低泡,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把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推到我和张菀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想问什么?”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前天下午,谭英是不是来过你这儿?”我直接开门见山。
“来过,和一个外地人一起。”白青荷承认道。
“叫什么名字?”
“陈不易,说是搞民俗研究的,在镇上住了半个月了。”
“他们聊了些什么?”
“没听见。”
白青荷解释道:“他们坐在最里面那桌,根本就听不清。”
“我只知道谭英走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双手都在发抖。”
“陈不易现在在哪儿?”
白青荷道:“不清楚,他前天晚上退了房,说是要回市里。”
“但昨天早上,我买菜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镇口转悠。”
“昨天什么时候?”
“大概九点多吧。”白青荷想了想,补充道:“我从市场回来,看见他站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就是李霏死的那棵。”
“他盯着树看了很久,然后往镇西去了。”
镇西,就是河边的方向。
“你当时没觉得奇怪?”张菀问。
“青乌镇怪事多了去,不差这一件,再说陈不易那人本来就怪。”
“怎么怪?”
“他问的问题。”白青荷放下手里的茶杯,声音平静无波。
“他跟我打听镇上谁家的闺女生辰特别,谁家祖上信过玄极教,还问我茶馆地底下有没有密室。”
“密室?”我愣了一下。
“没错,他说清末的时候,这茶馆是玄极教的一个堂口。”
“还说地底下有祭坛,等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说我就是个开茶馆的,什么祭坛密室的,没听说过。”
“那你听说过玄极教吗?”我问。
白青荷的眼神闪了一下。
“小时候听老人提到过,说是个邪教,早没了。”
“那你觉得,玄极教现在还有人在活动吗?”
“信不信的,不重要。”
白青荷看着窗外,眼神奇怪:“重要的是,有人信。”
“只要有人信,就会有人照着做。”
堂屋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两个老头下棋的声音,还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就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的是荷花,但颜色不是粉红,而是暗红色,像干涸的血。
荷叶则是墨黑色,纹路深嵌如刻,几乎跟背景融为一体。
“那幅画挺特别的。”我说。
白青荷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客人送的,说是‘墨荷图’。”
“哪个客人送的?”
“忘记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知道她在敷衍,但没戳破。
“白老板......”张菀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对方鬓角的碎发上。
“您在这镇上开茶馆,有多少年了?”
“十年。”
白青荷抬手拨了拨案上的青釉茶碟,声音依旧平淡。
“我二十五岁来的青乌镇,盘下这铺子,一直开到现在。”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白青荷顿了顿:“我老家在邻省,家里没人了,就出来讨生活。”
“那你怎么知道玄极教的事?”
张菀盯着她,语气直白:“外地人通常不会了解这些。”
白青荷迎着她的视线,沉默了几秒。
“张警官。”她缓缓开口:“你在青乌镇长大,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我在这开了十年茶馆,听到的故事,可能比你听过的还多。”
气氛陡然凝固,连茶香都透着几分滞涩。
见此情况,我急忙打圆场,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白老板,要是陈不易再出现,或者你想起任何和他相关的细节,麻烦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白青荷看了一眼,没伸手去拿,只淡淡回了句:“好。”
我们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白青荷突然叫住了我:“陈警官。”
我回头。
“青乌镇的雨还要下三天。”
“老话说,雨满七日,阴门开,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什么意思?”我蹙眉道。
“意思是,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