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准备好的彘尸,并未真的派上用场。
死亡便是终点,人死债消,向来如此。
即便任尸撕咬,仇恨过后,只会剩下空洞的心境,好似怎么也填不满,补不上。
但生者,仍会向往未来。
李煜当即下令,“整队,着甲!”
“大人有令,整队!”
传令兵奔走于城隍庙前后,各什队率急忙起身,寻找散于各处的本队士卒。
“着甲!列队!”
‘沓沓沓——’
一队队步卒在催促声中集结,汇聚。
前殿道尸一如往昔,不为殿外种种所动。
李川奔走前后,很快点校完毕,遂折返后院,抱拳禀报。
“家主,兵士皆已齐备,可随时出发!”
李煜看了眼天色,弩矢既有余裕,何不毕其功于一役?
“往东,”他指向北坊东侧钟楼,“我军自北坊东对门而出,收拢百姓。”
“喏!”
此间庙宇,独留道尸孤侍神像。
一如那吞银官尸,亦如那执尸张刍。
与生者无所害,李煜便可留其躯壳,以待后察。
......
待到申时三刻,大军出坊。
北坊得生者,不足昔日坊间丁口十之有一。
内附山民及刘府余民,再算上零零散散地几个苟存百姓,也只有区区三十余人。
可谓比之南坊小民存数更为凄楚。
应当是全县五座坊市之最——幸存率最低,存活人数最少。
究其原因,便是北坊人祸,要更甚于尸害。
尸无智,而贼有智。
以有心对无心,民无所防,贼未能治。
单论贼人伪尸所需皮囊,时至今日,便害民以数十。
这也是李煜不得不严令封锁此秘之缘故。
乱世之中,活人本身就是种资源。
竭泽而渔,实在是过于短浅,李煜自然不齿为之。
养一人至少十余载。
用活人披刮伪尸,却只得用七日。
七日之后,十数载养育,竟只得烂肉一堆。
此仁者不齿,智者不为,奸者不屑。
......
官兵登返北城城墙,与百户张承志督率巡防之兵汇合。
经官兵今日一遭闯荡。
不提北坊内尸鬼余数几何。
倒是本县坊市之间的隔街,尸鬼身形为之一靖。
县内各处坊门紧闭,尸者不得通,让整个北城在明面上看着倒是清净不少。
起码,官街上不会再有数十具尸鬼蜂拥而至,威逼南城刀车土垒的情况发生。
北城尸鬼大部只余西市、北坊,又各自得困于方隅之地,对外再无所害。
唯一还值得李煜牵挂的,只剩下进入西市寻人的另一队老卒。
不过西市周、刘二府,只老卒五人,又无甲士。
若坊中无确切讯息,李煜便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率兵杀入西市救人。
北坊伪尸,只是少之又少的特例。
对西市幸存百姓最好的救助,还是通过县城西侧城墙与西市接壤的那处宅院,靠绳索救民。
在李煜看来,这都是水磨工夫,急切不得。
有着屋檐‘天路’可行,但凡百姓有意,总还是有很大希望逃出生天的。
......
酉时二刻,大军绕墙回城。
留守卫城防务的李胜,率人于西门迎师。
“开城门!”
“恭迎家主!”
直到进入卫城西门,李煜才真正放下了心。
他立刻着手安排查验官兵伤势,有伤者,尽数点验隔居。
至于北坊所救百姓,就更是无一例外,全部需要通过一次必要的隔居观察,以确保万无一失。
“阿吉姑娘,你们且随我往校场旁院。”
“尸疫难防,你们所有人都需要别居勘验十二个时辰,方可入册安置。”
这些,在半路上李煜早早就通知了下去。
此刻当然没有什么值得抗拒的理由。
“煜哥儿,她是?”
这时从城墙上走下来的,赫然是李云舒。
她身后跟的是赵贞儿。
李云舒今日一直守在城门楼前,眺望城中局势,瞧着官兵返城,这才走了下来。
第一眼,她就瞧着李煜身旁有一娇俏少女靠的颇近,不由发问。
金阿吉并不认识这位贵女,更不知如何称呼才好,只得垂首作揖,低垂的双眸却不由向身旁好心的大人投来求助之意。
李煜适时开口,为之解困道,“这位是金阿吉,索伦部内附之后,也是其中汉话最精通者。”
“阿吉姑娘通猎术,会使弓、枪,颇受军中老卒称赞。”
他口中这老卒,便是宋安了。
虽然占了偷袭的便宜,但能从宋安手中夺去一杆长枪,怎么也称得上是身手不俗。
这一点,宋安不得不认。
待传到李煜耳中,就是这样的说辞。
所以,李煜确实并未夸大。
......
若说见面的第一眼,李云舒是眼含审视之意。
那么待她听到金阿吉来历,是塞外索伦部内附之民,眸中霎时便如春冰化水,悄然淡去。
外族之女,难为官妻。
此刻,李云舒摒除杂意,对这么个评价不俗的丫头,反倒是看着颇为喜欢。
或许李煜方才所言,让李云舒从她身上能看到一些自己过去的影子罢。
倒是李云舒身后的赵贞儿,不由嘟嘴吃味了起来。
舒儿姐,有点儿太关注这外夷女子了。
李云舒想了想,开口讨要道,“煜哥儿,不如把阿吉姑娘派给我如何?”
“你也知道,城中会武艺的女子,实在罕有。”
“不妨让阿吉姑娘帮衬着我,操训女军。”
少女嘴角带着一抹恬静笑意,水润的眸子静静望着李煜。
李煜看了看身侧低头如鹌鹑的金阿吉,又瞧了瞧面前族妹,无所谓道。
“好啊,阿吉还有几个女伴,都会使弓,可以一并划拨与你。”
或许,对这些不通女红的山民女眷而言,这样的安置反倒最是物尽其用。
“不过还是得等到明日,今日她们需得按例隔居,以免传疫生祸。”
金阿吉没想到,救命恩人就自顾自地把她卖给了这位......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她湿漉漉的眼眸不由微抬,迷茫地看着对方,对贵女口中‘女军’颇感困惑。
‘好英气的一位姐姐。’这便是她对李云舒的第一印象。
李云舒还以笑意,还伸手为金阿吉理了理发簪,并不嫌弃脏污。
“我名唤云舒,姓李。”
“今后,我便唤你阿吉可好?”
金阿吉侧首看了眼李煜,从他轻轻颔首的动作中得到些许的鼓励,这才点头。
“好,民女全凭贵人吩咐。”
金阿吉很轻易的就从李姓,以及李大人和这位李氏贵女的交谈中,得出了些许判定。
‘在她面前,我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反倒是赵贞儿瞪了一眼金阿吉,‘哼’的扭过头去,让人颇感莫名。
一直未敢插话的捕头刘济,趁着尘埃落定,忙道。
“大人,不知医师......?”
旁人或许不急,但他父亲刘广利还在担架上躺着,残臂正等着用药啊!
所以尽管气氛古怪,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为李大人的‘家务事’解围。
李煜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云舒,你且先回府,我去先将百姓们安置妥当,再回去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