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个月里,李凤岚“接见”了莫长风,见过李凤瑶,见过许轻尘。对他们三人李凤岚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大气。该说两句说两句,该原谅原谅。隐约间,她在朝岚谷的地位都超过莫长风了。
可是唯独没有见过寒露——也不算完全没见过,偶尔俩人在路上遇见过。但是每次遇见,李凤岚刚想跟他说两句话,寒露都会冲她礼貌性地笑一笑,点头致意,然后匆匆离开。礼貌的像个陌生人。
寒露并不在周潇家里住,而是随便找了间空房子,饭也不在周潇家里吃。周潇夫妇明明很喜欢他,可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竟然从来没有提过他。白天的时候寒露教那些朝岚谷的小孩子练剑,晚上一个人回住处。生活非常规律,规律到在李凤岚看来有些无聊。
又过几天,朱明玉和琥珀起身回了华州。现在李凤岚平安无事,这么长时间的静养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小两口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朝岚谷。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马,李凤岚有些感慨。小姐妹们终将会离开自己的。
周潇和陈佻两个人还远远地望着,下次见到琥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想着琥珀小时候缠着陈佻给她做好吃的样子,夫妇二人都有些动容。上了年纪后,陈佻的眼窝变得很浅,受不了分别之苦,不由得掉下几滴眼泪。
李凤岚悄悄地观察着来送别的人群,寒露果然在。不过跟她回来次那回一样,站在人群后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真没良心。
年关将近,谷里的年味儿足了。
今年过年谷里会有很多人不在,他们本来就不是朝岚谷人,或者说,朝岚谷本身就不是谁的家乡。躲避了二十多年,如今已经跟江湖和解,该回家看看还活着的亲人了。
因此,莫长风提前摆好了宴席,先把朝岚谷的年过了。
莫长风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还想在谷里居住,随时可以回来。如果不想留在这里,也没关系,大家永远都是亲人、朋友。
反正现在朝岚谷已经跟外界接触了,来往也方便了很多。
晚宴上,即便热闹非凡,却也难掩离别的心酸味。大家伙敞开了吃喝,把今天当成最后一天过。反正现在朝岚谷不缺钱,光金财神的那个大宅子就够他们挥霍几年了。
唐百灵作为这二十年来唯一一个加入长风楼的新人,却没有对这样的场合产生半点生疏感。之前在夜雨小筑的时候她没有朋友,因此很少跟人说话,自从认识了李凤岚他们才真正认识了自己。
爱八卦,喜欢跟李凤岚姐妹们聊天,热心肠,有超越了这个年纪的成熟。
谭啸天知道唐百灵跟自己儿子走的很近,但是他拿不准唐百灵的心思,万一人家真的把自己儿子当弟弟看待,自己要是问了不该问的话,那就有失大人之尊了。
唐百灵正眉飞色舞地跟傅小虎聊着什么,傅小虎的身旁,王小芙在细心地擦拭着傅小虎洒落在桌子上的酒水。前几天傅严合夫妇二人出了一趟谷,特地去了趟碾子山,跟王小芙爹娘见了一面,把俩孩子的婚事敲定了。
这事更是刺激到了谭啸天。自己儿子跟傅小虎同岁,如今人家都要娶媳妇了,儿子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瞅了个空档,谭啸天笑着问唐百灵:“百灵啊,现在咱们长风楼太平了,你年纪还小,肯定不能跟我们这群老家伙一样守在这里,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唐百灵回答:“我想去蜀中。”
谭啸天问:“去蜀中干啥?”
俩人的聊天吸引了谭无双、傅小虎以及王小芙,三人都静静地听着。
唐百灵答道:“先前凤岚答应一弓门重建唐门,我是唐门弟子,我爹和我叔叔应该也希望唐门能复兴的,所以我想去蜀中帮他们。”
谭啸天急忙问:“你一个人去啊?多危险呐,要不要带俩人?”
唐百灵看向谭无双,笑着问:“无双,跟我一起去吗?”
谭无双一脸为难,挠着后脑勺说:“百灵姐,好不容易安稳几天,我不想去……”
话音刚落,谭啸天和傅小虎一人抽了他一巴掌。
谭啸天怒喝:“怂蛋!怎么这么懒?过两天跟你百灵姐去蜀中帮忙!”
看着谭无双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唐百灵脸上的笑容平添了几分幸福。
这一切都被李凤岚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嫉妒无比……她算是发现了,自己小心眼儿的很。从刚才她就在不断地冲翡翠翻白眼,可惜翡翠根本看不见。白叔禹被人灌多了,趴在桌子上傻乐,翡翠坐在他身边照顾他,给他擦擦脸上的酒水什么的。
秀什么秀?你有那么小女儿气吗?平常不都霸道的跟个暴君一样?
四下张望,终于看到了寒露的身影,他坐在角落里,跟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喝得很开心。
这么热闹的情景,竟然让李凤岚觉得烦躁,她闷了一小杯酒,起身出了大堂。
到底怎么了?难不成他是在等自己道歉?
她在外面晃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子时,大堂里的人声小了很多。除了几个酒量大的,其他人都回家休息了。
李凤岚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家走。刚走到一个拐角,就跟一个人撞了肩膀,那半杯酒作祟,让她没站稳,险些摔倒。
“你没事吧?”声音很熟悉。
站稳身子,才发现眼前的人是寒露。
“没……事。”李凤岚小声回答。
寒露说道:“回家睡觉去?”
“恩。”
李凤岚说完就朝自己家走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寒露说:“呃……对了……”
李凤岚回过头看着寒露,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寒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之前就跟周婶儿他们说过的,不过,看样子他们好像没跟你说。”
李凤岚问:“说什么啊?”
“我明天离开朝岚谷。”
李凤岚愣了一下,又问:“去哪?”
寒露的笑容更加不好意思了:“呃……我也没想好,想四处看看。这几年一直在忙你们的事,现在事情结束了,我也该忙自己的事了。”
“你的事?你的什么事?”
寒露耸了耸肩:“就,闯闯江湖吧,有很多事我想亲眼看看。”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了半晌,李凤岚问:“一个人吗?”
寒露点了点头:“对,一个人。”
“行李都收拾好了?”
“恩,中午就收拾好了。”
“明天什么时候走?”
“早上。”
“好,我去送送你。”
“李姑娘,多谢。”
这几个字让李凤岚觉得胸口被人砸了一锤子,瞬间连呼吸都顺畅了。
寒露抬头看了看月亮,柔声说道:“天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恩,你也早点休息。”
这一夜李凤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脑子很乱,甚至忘了分析谁对谁错,更甚至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当时是不是该哭的?
浑浑噩噩地待到了清晨。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洗漱。正巧碰到去厨房做早饭的陈佻。
陈佻问她:“起这么早,做什么去?”
李凤岚回答:“暮云今天走,我去送送他。”
“哦,这样啊……我给他准备了两身棉衣,你去的时候带给他。”
“好。”
连亲娘都觉得他应该走。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还睡着,昨晚基本上都很多了,今天中午前能全部起床就算不错了。
李凤岚站在居住区外面很远的地方,这条路是出谷毕竟之路。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初冬的清晨有些寒冷。
一直到没什么温度的太阳完全越出地平线,李凤岚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他这次带了很多东西,马屁股上挂了两个大箱,两卷被褥分别放在两侧,看来他真的打算出远门。
看到李凤岚,寒露有些惊讶。
“你真的来送我啊?”
“是啊,毕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
寒露看着李凤岚抱在怀里的包裹,问道:“拿的什么啊?”
“我娘给你做的棉衣,让你带上。”
寒露接过包裹,笑着说:“替我谢谢周婶儿。”
“会的。”
寒露将包裹放进箱子里,又重新把箱子挂回去。整个过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
等寒露忙完了,李凤岚终于开口了:“你……还回来吗?”
“啊?”寒露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里不是我的家,什么回来不回来的。”
“你也没有家啊。”李凤岚这句话并不是要气他,也不是要反驳他,只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己说出口了。
寒露又愣了一下:“说的是啊,除了山上,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你可以回这儿的。”
“恩,说不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可要接纳我。”
“会的。”
“恩……呃……”
“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我不是暮云或者晨雾,”这话他好像憋了很长时间,“之前的事我好像一直是个旁观者。你……其实更在乎他们两个对吧?我也挺苦恼的,明明都是我,可哪个也不是我……你都没喊过我名字。”
李凤岚低着头不说话。
寒露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朝岚谷,点了点头:“那,我这就走了。”
李凤岚不说话,微微低着头。
寒露翻身上马,弯下腰对李凤岚说道:“那什么,临走前我还有句话。”
“什么话?”
“以后脾气好点儿,翡翠嫁人了,就你一个人在周婶儿身边了,听话,别惹周婶儿生气。”
“恩。”
“那……”寒露抱拳拱手,“李小姐,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李凤岚也鬼使神差地抱拳拱手:“后会有期。”
“驾。”轻扬马鞭,马匹慢慢地朝朝岚谷外驶去。
李凤岚把眼睛瞪得老大,从昨晚到现在,她的眼眶终于热了,眼泪要掉出来了。但是她不想哭,不想流泪,流泪就输了。他在跟自己斗气,他在逼自己道歉,逼自己挽留。李凤岚不想输,此时她的好胜心甚至超过了翡翠。
他走不远的,等会儿肯定回过头来找自己,他撑不了多长时间的。如果他今天真的走,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来送别,他们都在骗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雾气慢慢散开了,那个走进浓雾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李凤岚虽然还在努力控制眼泪,但是泪水早就流了一脸。
心里一个小人说:“李凤岚!你是不是傻?你当着他的面哭啊!求他啊!你哭了他肯定不走的!”
另一个小人反驳:“哭个屁!你应该闹!耍无赖!要脸能留住男人啊??李凤岚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
走就走吧!
李凤岚愤然转身,一把擦干眼泪。
没了张屠户,我李凤岚还吃不到带毛猪了?天下比你好的男人多了!凭我的脑子和姿色,什么样的男人拿不下?非得在你这一根树上吊死?你爱去哪去哪!走半路被山匪杀了更好!死外面最好!别指望我去给你收尸!你不配!你去死吧!
虽然是这么想,但李凤岚已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太难受了,太憋屈了。自己不告而别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快点儿解决所有问题?你说我不跟你们商量,这事能商量吗?商量了你们会同意吗?你们会忍着不偷偷跟着吗?那个陈子决精的跟猴一样,一旦被他发现端倪就全完了。
怎么就全怪我了?哦,怪不得那天一提到暮云,小姐妹们都沉默了,合着你们早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是吧?就憋着不告诉我是吧?你们什么意思?都觉得我配不上他?我哪儿不好了?我配不上谁了?怎么他离了我你们都觉得他解脱了?他心里就没我!之前说的那些枕边话全是假的!全是骗人的!说走就走!一点儿情分也不讲!
“但是我不甘心啊……”把脑袋埋在膝盖里,蜷缩着身子,委屈与后悔在心里交织折磨着她,“我道歉还不行吗?我哭给你看还不行吗?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一个时辰了,他还是没有回来,估计真的不会回来了。
李凤岚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不想回家,不想见任何人,只想就这么待着。
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哭什么呢?”
李凤岚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眼前那张俊美且带着恶作剧得逞后贼笑的脸。
他在努力憋笑,但是笑容还是从嘴角漏了出来。
“你真会道歉啊?真认识到自己错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你回来后服个软,大家都有个台阶下,谁叫你一直嘴硬的。”
李凤岚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实际上,从昨晚那半杯酒开始,李凤岚就怀疑自己没有醒来过。
“行啦,”男人伸手擦她脸上的泪水……以及鼻涕,“别哭了,哭的时候真不好看。”
李凤岚将他扑倒在地,本来已经停止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当然,这次哭的更大声,更没形象。
“你别走了!我以后有事会跟你们商量!不会再冒险了!你别走!”哭的稀里哗啦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寒露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周婶儿让我这么做的,大家明白你的意思,你想一个人对付陈子决……可是太危险了啊。凤岚,咱们都不是为自己活着,还有家人和朋友呢。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周叔和周婶儿怎么办?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服软嘛,有事情大家可以商量着来,大家可以一块儿面对……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那天你回来,我去看你。你泡在药桶里,脸上都没个血色……傅小虎和朱明玉死死地踩着我的脚我才没冲过去把你抱下来的……行啦行啦,别哭了,刚换的衣服。”
寒露将李凤岚推起来,李凤岚低头看着他,哭着问:“那你还走吗?”
“还是要走的?”
李凤岚不干了:“怎么还走啊?错我也认了,眼泪也掉了,你怎么还走?”
寒露扶着李凤岚站起来:“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不是我一个人走,你跟我一起。”
“啊?”李凤岚有些不明白。
“你忘了你当初答应我什么了?”
“什么啊?”
“你要陪我出去看看的。”
寒露翻身上马,然后伸手将李凤岚拉了上去。明白过来的李凤岚说道:“那、那我得回家跟爹娘说一声啊,我连换洗衣服都没带。”
“你以为周婶儿让你拿的是啥?给我做的棉衣我早就装好了,你拿的是你的行李。”
一匹马拖着这么多东西,还有俩人,马明显有点儿吃不消,刚走了没两步它就罢工了。
俩人没办法,只好下了马,牵着马往外面走去。
“咱们去哪啊?总得有个目的吧?”
“先去蜀中。”
“蜀中?”
“哈哈,你刚才流的眼泪是你的脑子吗?当然要先去蜀中,你忘了答应过别人什么了?”
“哦哦……复兴唐门。”
“然后去九江。”
“去九江干嘛?”
“你在那还欠着债呢,要帮人家把水匪解决了。”
“再然后呢?”
“襄阳,去看看我大哥。”
“再然后呢?”
“恩……我也不知道了,别问啦,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呢。”
太阳升的老高,初冬的朝岚谷竟然没有那么冷了。
江湖人不知道的是,本以为那只白凤凰已经不问江湖事,谁曾想,才安稳没几天,她又要来搅弄这潭湖水了。
…
“啪!”书生拍下醒目,对着大树下的众位看客说道,“要说这位魔教圣女周凰雨,那可不得了。生的娇俏可人,却偏偏是个恶毒心肠。想当初在九江,我可与她见过一面。”
有人蹙眉道:“哎哎,这位先生,当世可没听说过什么魔教啊。”
书生面带神秘微笑:“这位看官,咱这故事真真假假,莫要当真!”
书生姓叶,叫叶景。他的故事很好听,来洛阳城不到一年,整个洛阳城就都知道了他这位说书先生。
「此书完结。
感谢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