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闹倒是有一个好处,玉春班这几位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倒也不用争抢过一段时间这连唱三天的戏,谁主谁配了!
其实这白罗衫一扯,临时缝上,只要拿得谨慎些,自然也是无伤大雅。
船停下来,陈明易紧跟在班主后面下了船,这一次倒是无人再敢置喙……
“师兄,那白罗衫一扯,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恐怕要出事。”陈明易心知,有些事说破了便解了,甫一下船就拦住班主,把心里话一五一十说了。
“原本这戏便是因继祖生父苏云罗衫烫损,留在家中,这才让继祖此后能靠白罗衫相认。”
自己这师弟本就是法师,家里还有个失散的阿姐,听着陈明易这般说,班主眉心同样一跳,却还是安慰起来:“如此说来,倒是个苦尽甘来的好兆头,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陈明易终于还是点点头,暂时放下心来,与富玉班的人马一同准备着这几处大戏。
厚底一穿,陈明易整个人都高了三寸,站高望远,只要能稳稳的立在靴上,自然是更替几分气宇轩昂——想当年初学之时,陈明易还被这厚底崴过脚,从高处跌了下来,脚腕处一片青紫。
几出戏演到最后,多是中了状元的结局,官生和寻常小生的步态又不相同,陈明易早已经习惯把握其中诀窍。
左腿微曲了膝盖,勾起脚尖踢将出去,划一道半弧,稳稳落在前方,右脚也紧跟上来……这一步走得端正,不曾有半点犹疑。
蹬上厚底官靴,高人一头。单膝跪得下来,眼前是玉春班的人,演得却是徐继祖之父,徐能——戏里戏外,陈明易分得清楚主次。
脱下一身行头,陈明易收敛眉目坐在一旁,盯着靴底上缺了白的地方:“师兄,上台之前填补一下,这些厚底都旧了,缺了白。”
“官靴旧了,就缺了白。当官久了,莫染了浊。”
这话是苏无默与父亲都绝口不提旧事之后,随着那一碗和母亲手艺八分相似的线面,被苏父递到儿子面前的。
哪怕知道儿子走到如今,两袖清风,苏父的话还是不得不出口——苏家不是没出过贪官,也并不缺廉吏。
只是身边的儿子缺了几年教,尚能做到今日,已是难得……
“你阿妹性子柔,却不蠢,更将大义放在前面。反倒是阿爹当年识人不清,将你阿妹错付。你回了市舶司,想同那姓赵的挑明也无妨。”
到如今,苏无默留在苏家三日,苏家的态度昭然若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家即便远离了朝廷,那些海路上的生意却一直没断,真论起打点,苏父不怕那姓赵的。
只是教导无默做个清官,清官难做,不能学人“先得三分官威”。
“儿啊,你平日可有去茶肆、戏台坐上一坐?又可曾去庙宇看看百姓所求?”
市舶司虽不管百姓之事,多是和商人打交道,可苏无默当然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副提举,“财”、“权”二字向来诱人,经得起前者,又担不担得起后者?
苏无默休息几日,不复下马登任以来的殚精竭虑,又知父亲对旧事有原谅之心,哪怕有心请罪,也不在一时。
以至于那点伤风感冒根本算不得什么,如今身子大好,被父亲当小儿般哄着喝药、吃饭,想起自己早是圣上钦封的朝廷命官,难免害臊。
起身来朝着父亲深揖一礼,见父亲没有阻拦之意,苏无默这才开口。
“阿爹,无默偶有前往,见百姓爱听一家团圆,贪官得报,负心遭谴,贫生中榜的故事,只是戏文里的故事好,戏台上下却不尽相当。”
“倭寇来犯,天灾人祸,少得团圆。”阿妹羊入虎口,也因故交失了音信,被当作阵前牺牲,沧海无情,到如今也未寻着尸首。
“贫生中榜,成了负心人,再为贪官者,也并不在少数。”据说这姓赵的出身寒门,家无依靠,全凭他那老师提拔,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当初也是壮志满腔的少年郎,可现下里……
“无默不敢说今后定能如何,但愿对天发誓,若违初心,天雷谴报,地府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