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五十二分。
博物馆的老木门被无声推开——不是撞开,行动小组的专业素养不允许那么粗鲁。A组两人率先侧身进入,战术手电的光束压低,快速扫过前厅。
光斑落在柜台、展柜、墙壁模糊的标语上,最后定格在展厅中央。
那里有个人。
躺在椅子上。
正如他所说。
队长“时针”第二个进入,他的目光迅速评估环境:空间比预想宽敞,杂物多但有序,空气中有旧纸张和木头的气味,还有一种……奇怪的“安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声音传进来后变得疲软、缓慢。
他的视线锁定在龙五身上。
目标穿着灰色连帽衫和深色裤子,闭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胸口缓慢起伏。看起来像睡着了,但“时针”直觉不是。没有人在被十二名特勤人员包围时还能真睡着。
“控制目标。”
“时针”压低声音下令,手势明确。
两名队员从侧翼靠近,脚步轻捷。他们受过训练,知道如何在不惊动目标的情况下迅速制伏。三米,两米……
就在最前面的队员伸手即将触碰到龙五肩膀的瞬间——
“欢……迎……光……临……”
一个拉长得离谱的电子音突然响起。
队员动作猛地一顿,枪口瞬间转向声音来源——柜台边,一个圆头圆脑的老式扫地机器人,显示屏上有个微笑的颜文字:
(◕‿◕)
它的语音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每个字间隔至少一秒,还带着奇怪的、仿佛生锈的颤音。
“机……器……人……”那名队员松了口气,但肌肉依旧紧绷,枪口没有放下。
“别紧张,”椅子上的龙五忽然开口,眼睛还是闭着的,“那是小扫,馆里的吉祥物兼唯一员工。它说话慢是因为我给它调了0.1倍速,这样省电。”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异常安静的博物馆里清晰可闻,语气自然得像在介绍自家宠物。
“龙五先生,”
“时针”上前一步,保持安全距离,声音公事公办,“我们奉命对这里进行搜查。请你配合,保持不动。”
“我一直没动啊。”龙五终于睁开一只眼睛,斜睨过来,“是你们进来后动来动去。看,灰尘都被你们搅起来了。”
确实,几道手电光柱里,灰尘飞舞的轨迹异常清晰、缓慢,像水中的浮游生物。
“请站起来,我们需要确认你身上没有危险物品。”
“时针”继续程序。
“危险物品?”龙五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眼神里带着点好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东西,大概是左边裤兜里那把忘了拿出来的指甲钳,有点生锈,可能会得破伤风。”
“时针”不为所动:“请配合。”
龙五叹了口气,一个长达五秒、充满无奈气息的叹息。然后他慢吞吞地,开始动作。
不是“站起来”,是先从“躺”变成“坐”。
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了大概十秒。先是手指动了动,然后手臂缓缓用力,上身以令人着急的速度一点点抬起,脊椎一节一节地离开椅背,最后才完全坐直。
坐直后,他又停了停,仿佛在回味刚才那个动作的消耗。
接着,他才把脚放到地上,手撑住膝盖,开始“站”的过程。
这一次更慢。
膝盖弯曲的角度缓慢变化,身体重心极其平稳地转移,屁股离开椅面时几乎没有声音。他站起来的过程,像一段被放了0.25倍速的影片,每一个微小的平衡调整都清晰可见。
全体特勤人员,包括“时针”,都默默看着。
没有人催。不是不想,而是……看着这个过程,心里那种“着急”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淡了。好像催促是一件很没道理、很粗鲁的事情。
终于,龙五站直了。
他甚至还轻轻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摊开双手:“搜吧。不过建议轻点,这衣服洗一次挺麻烦的,而且我可能就这一件像样的。”
两名队员上前,快速而专业地进行了检查。结果如他所说:一把生锈的指甲钳,一个旧皮夹(里面有三张皱巴巴的纸币和一张模糊的照片),一部老式非智能手机(早已停机),钥匙串。没有武器,没有可疑设备。
“检查完毕,安全。”
“时针”点点头,目光转向周围:“搜查整个建筑。注意所有物品,尤其是异常能量读数。”
队员们散开,分成三组,开始系统地检查展厅、后间和楼上。他们动作干练,但在这个空间里,所有动作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慢”的滤镜——不是真的变慢,而是那种急匆匆的劲头被悄悄卸掉了。
“那个……”龙五忽然开口,指了指一位正走向“永远织不完的毛衣”展柜的队员,“那件毛衣挺脆弱的,别碰啊。它爷爷的爷爷可能是民国时期的毛线,碰散了可没法赔。”
队员的手停在半空。
“还有那个,”他又指向另一个靠近“不会走针的挂钟”的队员,“钟也别动,它脾气大,你碰它,它可能真的一辈子不走了,那我还得调。”
队员们面面相觑,看向“时针”。
“时针”深吸一口气:“只做视觉检查和扫描,非必要不触碰展品。”
他走到龙五面前,隔着一米五的安全距离:“龙五先生,我们需要谈谈你今天在峰会上的行为。”
“行为?”龙五眨眨眼,“我去了,坐了会儿,喝了瓶水,打了个盹,然后回来了。这违法吗?”
“你制造了局部时空异常。”
“有证据吗?”龙五反问,“监控拍到了?仪器测到了?还是……有人‘感觉’到了?”
“时针”皱起眉。正式报告还没出来,但上级的指令明确说明存在异常。可眼前这个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辜样子。
“我们检测到异常能量读数,与你所在位置吻合。”
“能量读数?”龙五笑了,“那可能是我中午吃的韭菜盒子没消化,产生的生物气。你们那仪器是不是太敏感了?”
“时针”感觉到一阵无力。这个人不抵抗,不否认,但每句话都像打在棉花上,让你使不上力。
他决定换个方向:“这座博物馆的地下室在哪里?”
龙五的表情丝毫未变,但“时针”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不是紧张,更像是……“哦,终于问到正题了”的那种停顿。
“地下室?有啊。”龙五指了指柜台后方,“那后面有个门,往下走就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下面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堆了点旧东西,灰挺大的。而且楼梯有点陡,灯也坏了两个,下去的时候小心点,别崴了脚。”他说得诚恳,像真的在关心他们的安全。
“时针”立刻向搜查B组下达指令:“检查柜台后区域,发现向下通道。”
很快,确认消息传来:“发现暗门,已打开,通道向下,内有微弱灯光。是否进入?”
“进入,保持警惕。”
“时针”看向龙五:“请你一起下去。”
“我?”龙五挠挠头,“可以啊。不过我得先去泡杯茶,下面待久了口干。”
“……”
“时针”看着龙五慢悠悠地走到柜台后,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搪瓷缸子,从茶叶罐里捏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去,然后对着热水瓶……开始等。
“水还没开?”
“时针”忍不住问。
“开了啊。”龙五拍了拍热水瓶,“但太烫了,泡茶不好。得等它凉到大概85度。快了,再等个……”他抬头看了看那个不走的挂钟,虽然指针不动,但他好像真能看出时间,“……十五分钟吧。”
十五分钟?
“我们没有时间等。”
“时针”语气强硬起来。
“时间是相对的。”龙五重新坐下来,抱着他的搪瓷缸子,像抱着个宝贝,“你们觉得十五分钟很长,我觉得刚好够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龙五看着他,“找危险品?我没有。找非法设备?我这里最先进的可能就是那个扫地机器人。找时空异常发生器?”他笑了,“我要有那东西,还用得着在这破博物馆里收门票度日?”
“时针”哑口无言。
而就在这时,进入地下室的B组传来通讯,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队长……下面有点怪。”
“说清楚。”
“空间很大,但……几乎全是空的。只有中间有一把旧藤椅,椅子上……好像有件衣服?不对,是椅子的藤条在……动?像是在呼吸。我们不敢靠近,能量读数在这里乱跳,但都是低能量,没什么威胁。”
“一把……会呼吸的椅子?”
“时针”重复道,看向龙五。
龙五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不是慌张,而是一种……“果然还是被吵醒了”的无奈。
“那是‘老爷子’,”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初代躺椅。它有点年纪了,喜欢睡觉。你们把它吵醒了。”
“椅子……会睡觉?”
“万物有灵嘛。”龙五站起身,这次动作快了一点,“算了,茶待会儿再泡。我跟你们下去看看,免得你们不懂规矩,惹‘老爷子’不高兴。”
他端着还没泡开的茶叶缸子,走向柜台后。
“时针”紧随其后,手按在配枪上。
暗门后的楼梯确实陡,灯光昏暗。越往下走,那种“安静”的感觉越明显,空气也越凉爽。时间感知在这里变得模糊,“时针”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战术手表,秒针的跳动似乎……迟疑了。
地下室比想象中空旷得多,青石地面,墙壁散发着微光。中央,果然只有一把孤零零的藤编躺椅。
而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B组说的“怪事”。
那把藤椅的藤条,正在极其缓慢地、有节奏地……起伏。不是被风吹动,是它自身在“呼吸”。一种深沉、悠长、仿佛与大地脉动同步的呼吸。
椅子上空无一人,但每个人都莫名觉得,那里“有东西”。
“看吧,”龙五站在楼梯口,声音压低了些,“老爷子被吵醒了,有点起床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藤椅的“呼吸”节奏忽然变了。一股无形的、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力场”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
但所有特勤人员同时感到:自己的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向那个缓慢的节奏靠拢。
咚……咚……咚……
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
比正常心率慢至少三分之一。
“队长……”一名队员声音有点发慌,“我的心跳……”
“冷静!”
“时针”喝道,但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胸腔里那个熟悉的、快速的搏动正在被强行拖慢。一种深沉的倦意,伴随着这种缓慢的心跳,悄悄爬上四肢。
“这是……什么……”他看向龙五。
龙五却已经走到藤椅旁边,很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扶手,像在安抚一个老人。
“没事没事,都是客人,不懂规矩,您别介意。”他低声说着,然后回头对“时针”说,“退后点,别盯着看。老爷子不喜欢被太多人围着看,尤其不喜欢带着紧张情绪的眼神。”
“时针”咬牙,想命令队员保持阵型,但那股拖慢心跳的力量似乎也拖慢了他的思维。命令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你们不是要找异常吗?”龙五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响起,“这就是了。不是设备,不是武器,就是一把有点年头的椅子,睡得太久,沾了点地气,会了点特别的呼吸法。”
他走到“时针”面前,距离很近。
“现在你看到了,也感觉到了。然后呢?把它拆了?搬走?还是……上报说发现了一把会呼吸的椅子,可能成精了,建议物理超度?”
“时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回去吧。”龙五的语气淡了下来,“告诉派你来的人,这里没什么‘时空异常发生器’,只有一个老东西睡午觉打呼噜,声音大了点,传到上面去了。现在它被吵醒了,不高兴,你们再不走,它可能打个哈欠,让你们在这儿陪它睡个三天三夜。”
他说的很平淡,但“时针”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那把椅子的“呼吸”,已经让一半队员眼神开始发直,站着都快睡着了。
“……撤退。”
“时针”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所有人,撤到地面。”
队员们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有些踉跄地开始撤退。他们的心跳依旧缓慢,思维黏稠,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向上挪动。
“时针”最后看了一眼龙五,和那把还在“呼吸”的藤椅,转身离开。
龙五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远去。
然后他走到藤椅边,坐下——不是躺,是坐在椅子前的地面上,背靠着椅腿。
“老爷子,谢了。”他轻声说。
藤椅的“呼吸”逐渐平复,恢复到一种更缓慢、更深沉的节奏。
龙五靠着它,闭上眼睛。
他知道,地面上的事情,还没完。
那个坐在指挥车里的女人,还没有现身。
而他泡的那杯茶,水应该凉到刚刚好了。
……
地面上,博物馆门口
队员们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个个脸色古怪,像是熬了三天三夜后,正想趴下睡觉,但又突然被叫醒。心跳正在慢慢恢复正常,但那种沉甸甸的、想立刻躺下的疲惫感挥之不去。
“时针”最后走出,关上门。他按着耳机:“首席,初步搜查完毕。未发现危险物品或明确异常设备。但地下室……情况特殊,建议您亲自评估。目标……目标在下面,没有跟随上来。”
指挥车内,凤九听着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的表盖。
她看到了队员们出来时的状态,也听到了“时针”声音里那丝极力掩饰的……茫然。
“我进去。”她说。
“首席,目标能力不明,不建议您……”
“这是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没有我的指令,不准进入。”
她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老城区的夜风拂过,带着凉意。
她走向那扇敞开的、黑漆漆的博物馆大门。
口袋里,怀表的秒针,似乎跳动得稍微……快了一点点。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
第6章,完。
章末小剧场:
特勤队员们的私下交流(行动后)
队员A:“你们下去后心跳变慢没?”
队员B:“何止变慢……我当时都想直接躺那青石板上睡了,感觉比我家席梦思还舒服。”
队员C:“那把椅子……真邪门。我看久了,居然觉得它像个老头在晒太阳打盹,还挺慈祥?”
队员D:“最邪门的是那个龙五。他跟那椅子说话的样子,像跟自家爷爷唠嗑。”
队员A:“咱这算任务失败吗?”
队员B:“不知道……但反正我不想再进去了。里面时间不对劲。”
队员C:“我倒是有点想再去看看那件永远织不完的毛衣……”
众人:“……”
(沉默片刻)
队员D:“咳,收队了收队了。今晚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尤其是想睡觉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