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当朝刑部尚书吕本。
吕本手中捧着一卷古籍,仿佛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
“不过是一个妾室。”
许久,他才淡淡开口,声音里不带丝毫波澜。
“商贾之家,浑身都透着铜臭味。”
“纳进门便是,不必大张旗鼓,免得让人笑话我吕家没有规矩。”
吕豪脸上的兴奋,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父亲,话虽如此,可这嫁妆……”
“嫁妆?”
吕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冷漠与不屑。
“再多的钱财,也洗不掉他们一身的贱籍。”
“你记住,豪儿。”
吕本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我吕家的未来,不在这些黄白之物上。”
“而在你妹妹身上。”
“只要她能顺利成为太子侧妃,诞下子嗣。我吕家,便能再保百年富贵。”
“一个商贾之女,不过是你传宗接代的工具,玩物罢了,切不可因她,误了你妹妹的大事。”
吕豪被训得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他心中对沈家那笔丰厚的嫁妆,还是有些不舍。
他沉默了片刻,又想起了今日在朝堂上听到的消息,心中的不忿再次涌了上来。
“父亲,还有一事。”
“今日早朝,陛下……陛下竟然封了那个陈锋为世袭县男!”
吕豪的语气里,充满了嫉妒与愤恨。
“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不过是打了两场胜仗,凭什么一步登天,与我等百年勋贵平起平坐!”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以为,自己的父亲,会像他一样愤怒。
然而,吕本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怒意。
他只是重新拿起那卷古籍,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愚蠢。”
吕本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父亲?”吕豪一愣。
吕本缓缓抬起头,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名为“权谋”的寒光。
“你只看到了一个少年封爵的风光。”
“却没看到,这风光背后,藏着陛下的屠刀。”
吕豪更糊涂了。
“屠刀?”
“你以为,陛下为何要将他捧得这么高?”
吕本冷笑一声。
“因为,他需要一根搅屎棍,去搅动淮西那潭死水。”
“他需要一个靶子,让那些自以为功高盖主的骄兵悍将,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陛下,这是在养蛊啊。”
吕本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让吕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把陈锋这只最毒的蝎子,放进了装满了毒蛇、蜈蚣的罐子里。”
“然后,关上盖子,等着他们互相撕咬。”
“无论是谁赢了,最后剩下的那只,也必然是元气大伤,再也构不成威胁。”
“而陛下,只需坐山观虎斗,最后出来收拾残局便可。”
吕豪呆呆地听着,大脑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一个简单的封赏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深沉,如此冷酷的帝王心术。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吕豪下意识地问道。
“我们?”
吕本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看着就好。”
他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中的书卷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条被陛下养肥了的疯狗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淮西那帮人,不会坐视不理的。”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云州城墙之上,朔风如刀。
成国公朱能手扶着冰冷的垛口,玄色重甲在冬日惨白的天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芒。
他身后,是刚刚从大宁府血战中撤回的李成梁。
“鞑子主力已退。”
李成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阿鲁台似乎是收到了后方被袭的消息,退得匆忙,连营寨都来不及收拾。”
朱能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城墙,望向那片苍茫的草原。
“他退了,我们就要进。”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身后一众将领。
“传我将令!”
“命张辅率左军三万,出山海关,沿渤海北上,直取辽阳。”
“命赵庸率右军三万,出喜峰口,沿老哈河北上,威逼开原。”
“我亲率中军四万,坐镇云州,为全军后盾!”
“三路大军,十万精锐,呈合围之势,将整个辽东,给我一口吞下!”
朱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命!”
众将轰然应诺,眼中皆是昂扬的战意。
待众将领命而去,城墙上只剩下朱能与李成梁二人。
“大帅,此战能有如此良机,全赖陈锋那小子在前面,把鞑子的后院搅了个天翻地覆。”
李成梁由衷地感慨道。
“若非他拼死袭扰,吸引了阿鲁台的注意,我大宁府一战,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朱能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何止是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从怀中掏出那份早已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皱的捷报。
“这小子,是直接把阿鲁台的祖坟给刨了。”
“斩敌过万,自身无损。这份战功,老夫戎马一生,闻所未闻。”
李成梁也是苦笑着摇头。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那四千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小子,就是个妖孽。”
朱能将捷报收回怀中,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一把刀,太快,太锋利,是好事,也是坏事。”
“就怕握刀的人,握不住。”
李成梁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朱能的言外之意。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城头的宁静。
“报——!”
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从城下飞奔而来,身后卷起一路烟尘。
“应天府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朱能与李成梁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仗才刚打出个头绪,京城的圣旨怎么就来了?
……
与此同时,草原深处。
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如同一群黑色的秃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一个小小的鞑子部落。
这些明军骑兵的模样,比鞑子还要像野人。
他们身上穿着缴获来的各式皮甲,脸上涂抹着血污与泥土,眼神中透着一种野兽般的冰冷与麻木。
为首的少年将军,一身银甲早已被熏得漆黑,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正是陈锋。
他抬起手,身后数千骑兵瞬间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部落里的鞑子,还在载歌载舞,庆祝着冬日里难得的晴天。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死神已经降临。
“将军,按老规矩?”
李牧催马上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问道。
陈锋没有说话,只是从马鞍旁,解下了一只车轮。
他将车轮立在地上。
冰冷的目光,扫过部落里那些嬉笑打闹的孩童。
“动手。”
两个字,宣判了整个部落的命运。
“嗖!嗖!嗖!”
箭雨如蝗,倾泻而下。
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代的是凄厉的惨叫。
一炷香后,战斗结束。
陈锋翻身下马,缓步走进那如同修罗场般的部落。
他走到部落中央那口唯一的水井旁,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他面无表情地将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入井中。
粉末遇水即溶,无色无味。
“烧了。”
他转身,跨上战马。
“撤。”
熊熊的火焰,很快吞噬了整个部落。
黑色的浓烟,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