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辽东的战报,想必已经到了。”姚广孝落下一子,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朱棣捏着一枚白子,目光却落在棋盘之外的舆图上,眼神深邃。
“陈亨那小子,打得太稳,也太慢。”
“围城半月,每日里用火炮不痛不痒的轰上一阵,再派些士卒佯攻一番,便鸣金收兵。”
“朕要的,不是这种不温不火的僵持。”
姚广孝微微一笑。
“陛下,您是看惯了武安县男那神鬼莫测的雷霆手段,再看这按部就班的兵法,自然觉得索然无味。”
朱棣闻言,竟是难得地没有反驳,反而发出一声轻叹。
“是啊。”
“朕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赏赐给那小子的爵位,是不是太低了。”
他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盒,显然已经没了下棋的心思。
“一个世袭罔替的县男,换我大明北疆数十年的安宁,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朕赚了。”
“陛下圣明。”
姚广孝垂下眼帘,不再多言。
他知道,皇帝的心,早已飞到了那片广袤的漠北草原。
……
次日,奉天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朝会的气氛庄严肃穆。
兵部尚书金忠手持笏板,出列奏报。
“启奏陛下,辽东战事已启,总兵官陈亨已率部围困开原城。”
“陈将军用兵沉稳,步步为营,连日攻城,已颇见成效。”
朱棣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置可否。
太子朱高炽适时开口,声音温和。
“户部、吏部当早做准备,待辽东光复,安抚百姓、委派官吏等事宜,需立刻跟上,不可延误。”
“臣等遵旨。”
夏元吉等人连忙应诺。
朱棣扫视下方,沉声道:“北伐征召粮草,切记不可过度侵扰百姓。”
“谁敢中饱私囊,压榨民生,朕绝不轻饶!”
帝王的威严弥漫开来,群臣心中皆是一凛。
然而,就在这庄严的议程之中。
“报——!”
一声嘶哑而急促的呐喊,从殿外猛地传来,瞬间撕裂了奉天殿的宁静。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手举着一根赤红色的信筒,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他无视了侍卫的阻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跪倒在丹陛之下。
“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根代表着最高军情的信筒之上。
又是北疆!
又是八百里加急!
朱棣的眉头猛地一挑,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他想起了数日前那封同样来自北疆的捷报,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呈上来。”
侍立一旁的太监连忙跑下台阶,接过信筒,恭敬地呈到朱棣面前。
朱棣看了一眼上面的火漆印,确认是成国公朱能的帅印。
他没有自己打开,反而将信筒递给了身旁的太监,脸上带着一丝自信的笑意。
“宣。”
“让众爱卿都听听,陈锋,又给朕带来了什么惊喜。”
“遵旨。”
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丝帛,用他那尖细却能传遍整个大殿的声音,开始宣读。
“臣丘福,叩奏陛下!”
“今有先锋大将、武安县男陈锋,继卧虎谷大捷之后……”
听到这里,殿内众臣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想来是那陈锋又打了场小胜仗,朱能便迫不及待地报上来了。
然而,太监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率部绕行千里,趁夜奇袭鞑靼王庭!”
“什么?!”
“奇袭王庭?!”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监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呼,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昂!
“此战,武安县男陈锋,于万军之中,亲斩鞑靼可汗——阿鲁台!”
轰!
整个奉天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议论,所有的呼吸,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从太子朱高炽,到满朝文武,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的骇然。
斩……斩了阿鲁台?!
那个盘踞漠北数十年,让大明三代帝王都头痛不已的草原枭雄?
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万军之中,斩了?!
这已经不是军报了。
这是神话!
太监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看着丝帛上的文字,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了最后的内容!
“……斩其首,焚其庭,毁其粮草,灭其种!”
“鞑靼主力已溃,漠北之患,一战可平!”
“臣朱能以为,此乃我大明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不世奇功!”
“武安县男之爵,已不足以彰其功!恳请陛下,再行封赏!”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整个奉天殿,依旧是一片死寂。
死寂得能听到每个人狂乱的心跳声。
一战可平漠北之患?
这是何等狂妄,又是何等自信的判断!
但当它和“阵斩阿鲁台”这五个字联系在一起时,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过了许久。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着,整个大殿彻底炸开了锅!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阵斩阿鲁台!此功……此功当封国公!”
“妖孽!此子乃是妖孽啊!”
那些之前还对陈锋心怀嫉妒的淮西老将们,此刻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嫉妒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
龙椅之上,朱棣也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狂笑,他的脸上,反而平静得可怕。
他只是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恐怖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他走到大殿中央,从那名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太监手中,拿过了那份薄薄的丝帛。
他低头,看着上面那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许久。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激动、震撼、惶恐的脸。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传朕旨意。”
“朕要重赏陈锋!”
奉天殿内,死寂无声。
那一句“恳请陛下,再行封赏”如同魔音贯耳,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将他们最后的侥幸与理智彻底击碎。
武安县男,世袭罔替。
这已经是大明开国以来,对一个外姓臣子,能给出的最顶级的恩赏之一。
可现在,淇国公丘福,这位靖难的大功臣,竟然说——不够!
这陈锋的功劳,大到了连世袭罔(爵都配不上的地步了吗?
“疯了……都疯了……”
一名文官喃喃自语,他看着龙椅上那个缓缓站起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朱棣没有理会下方的骚动。
他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份薄薄的丝帛,仿佛那上面记载的,是能让他朱家江山万代永固的天书。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