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跟着村书记几乎逛遍了团结村的所有棉田,最后才来到小麦家的这片。
“阿卜杜书记,这家就不用您介绍了,我和陈风还有小麦都是老朋友了,自己向他们了解情况就行。”
如此一说,村书记立马会意,“识趣”地带着干部们先行离开,但临别时候看向小麦和老艾的眼神已经明显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陈风不知道李伟是不是有意而为之,也没挑明询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报以兄弟之间才有的微笑。
于是温馨的小屋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人,小麦热情地张罗着给李伟倒茶,陈风主动攀谈起了近况。
而老艾听到有上海来的“领导”要留下吃晚饭,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撸起袖子管直接开着电动小三轮跑去村头的市场买菜,说今天必须展现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厨艺。
“我算明白了,你故意拖到最后才来小麦家,而且还让阿卜杜书记他们回去,就是表明现在是下班时间了,吃饭只是朋友间的小聚,不违反你们的纪律对吧?”
丰盛的晚餐肯定少不了美酒作陪,除了李伟以外,其他三人都喝到了尽兴。
陈风满脸通红,已经浆糊一团的脑子突然灵光乍现,自以为发现了李伟的“小秘密”,于是挤过来一边勾肩搭背,一边挤眉弄眼。
李伟也不“反驳”,虽然上海援疆干部的管理严格,但从来没哪条纪律说出门在外调研不能在当地吃饭的。
他今天特地把最后一站放在小麦和老艾家其实纯粹是临时起意,全因有一件关乎团结村乃至莎车县能否摘掉“特别贫困”帽子的“大事”要找陈风商量。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要从李伟在喀什古城买醉后拨错的那通电话讲起。
闹了乌龙之后,他急于向林婉茹道歉,但又觉得光是打电话或是发信息不够诚恳,于是第二天特地请了半天假,直接跑到了长绒棉研究所。
见到林婉茹后,李伟原原本本地将按错电话号码的事情和盘托出,为了证明说辞的真实性,甚至把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在酒吧喝得伶仃大醉的缘由都说了出来。
他全程语言组织混乱,整张脸涨得跟个番茄一样红,心脏砰砰直跳,甚至都不敢多看面前的女研究员一眼。
可正是这种“灾难式”的表现,却让平日里如白莲花般清冷的林婉茹当场笑出了声。
两人之前原本那道名为“矜持”的隔阂瞬间被打破,交谈的内容也终于不再局限于棉花和工作。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胆子渐肥”的李伟隔三岔五就会利用休息时间给林婉茹打去电话,聊的内容也开始五花八门,什么哲学、文学、古典音乐、历史一应俱全。
李伟惊讶地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阅读量在林婉茹面前竟然毫无优势,电话另一端那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总能精确地填补他的知识盲区。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更不要说用言语难以描述的灵魂共鸣。
李伟甚至将能和林婉茹聊聊天化作了繁忙工作外唯一能够放松身心的途径。
无论多苦多累,心里总有着一个盼头。
等通火通明的办公楼归于静谧,等慷慨激昂的事业暂作休整。
能靠着沙发,借着窗外洒进屋子的月光拨通林婉茹的电话。
一起谈古论今,一起闲情野鹤,一起运筹帷幄。
因地适宜,针对像团结村这样特别贫困的农村,必须以土地为立足点,以千千万万农民为根基,充分发展农业种植的底蕴优势,从而实现产业结构的全面优化,并提升经济效益。
这是林婉茹给出的建议,精准到让李伟这个在政府机关工作了十多年的“老法师”都自愧不如。
后来他才知道林婉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个专门研究世界宏观经济,一个则是中国近代史的专家。
所以如此博学且富有长远的眼光,完全是拜从小的耳濡目染和家里的万册藏书所赐。
有时候人并不是没有能力走出迷宫,而是缺一个能激励自己的引路者。
林婉茹就这样全方位“闯”入了李伟的生活,不但让他告别了低谷,还燃起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的战斗欲望。
“李大哥,你是怎么想到把棉花当做重点帮扶对象的呀?我们莎车县的话,巴旦木应该更有名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麦终于开口发问。
她之前从村干部那里了解到李伟此行的目标,心中既有欢喜,也有疑惑。
“莎车县的确被称为巴旦木之乡,是我们产业帮扶的重要抓手,但棉花作为新疆自古以来的‘白色黄金’,无论是应用领域还是市场前景都难以估量,是真正能够影响地区经济脉搏的重要作物。”
“我们做过了详细的调研,以团结村为例,生产种植棉花已经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无论是村里的土地墒情和田地分布,或是棉农们的经验积累和思想观念都已经相对成熟。”
“贸然为了短期利益改种巴旦木或者其他速成农作物,反而无法形成有延续性的产业模式,不利于脱贫致富工作的开展。”
李伟说得很细,小麦虽然对很多专业术语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了棉花的重要性。
一旁的老艾不懂那么“深奥”的道理,他只知道上海来到领导重视自家种的棉花,未来会有很多好的政策“照顾”,这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于是大家的杯子又变得满满当当,李伟以茶代酒,一起享受着属于彼此的美妙时光。
夜深了,棉田里传来秋虫的鸣叫。
陈风和李伟肩并肩走在田埂上,仰头便是灿烂银河,低头则是云朵片片。
“你都没喝酒还要出来透气啊?是不是有啥话要跟我说?关于林研究员的?”
饭后被李伟单独约出来散步,陈风心里已经隐约有些猜测,一扭腰把手里的石子扔向远处的田地,随后便直接开门见山。
“啥啊?跟婉……林研究员有啥关系,不过你这么问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几个棉花种植比较集中的村子做调研,发现基本上都是棉农们单兵作战,大家都守着各自的几十亩地默默付出,但效果却差强人意。”
“现在是2011年了,种地也是要讲究科学的,如果你去看看农三师的团场,就像科幻电影里演的那样,和艾叔和小麦家的种棉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李伟和陈风已经不是几天的交情,所以也没绕弯子,一席话说得通透,直接就把团结村现有植棉模式的弊端分析得清清楚楚。
“想要大幅度提升棉花的品质和产能,再靠过完的散兵游勇肯定是不行了,必须有统一的管理,再引进现代化种植技术。”
“所以今天找你就是想问两个问题:第一,你是不是真的以后想留在新疆生活;第二,你愿不愿意在新疆创业。”
停下脚步,直视陈风的双眼,李伟的目光坚定而充满期待。
但陈风却并没有如他预想的表现出兴奋,相反在明显的愣神后,脸上立马就流露出了“矛盾”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