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的问题看似同出一源,但在此刻的陈风心里却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如果说一开始“私逃”来新疆是因为厌倦了上海大都市的窒息压力和原生家庭的无情束缚。
那么现在的他就有千万个理由将自己未来的人生扎根在新疆,在喀什。
无论是叶尔羌河的秀美,还是帕米尔高原的雄壮。
无论是千年古城的深远,还是团结村棉田的无暇。
又或是宁静客栈里美丽的人儿和可爱的小狗。
都在用独属于这片炙热土地的方式抚慰着陈风过去二十多年里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以前从来不信网络上那些“到了一座城,看了一座山,见了一些人,随后便热泪盈眶”的鸡汤博文。
但现在,身处广袤旷野上的小小村落,站在巍峨耸立的山川脚底,感受着周遭无边无际的棉田。
遥想夕阳西下,袅袅炊烟柴火香,仰望繁星点点,是跨越万年的璀璨夜空。
这是从未体会过的美好,也是陈风贪恋的“诗和远方”。
如果还有人能说服他离开如今的惬意生活,那便只可能是小麦。
“若是有一天她想要远行,去完成周游世界的梦想,那我便陪她一起。”
“之后若她甘愿归于乡野,只当一个平凡的棉农,我也陪她一起。”
这是陈风内心的悸动独白,也是李伟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创业……”
陈风刚工作的时候和很多才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也做过“当老板”的梦。
想着在工作岗位上多学技术、多拓展人脉、多积累经验,然后等待时机成熟就自立门户,召集三五挚友,聚拢人才精英,打造一支能同甘共苦的团队,然后在行业里大杀四方。
可惜现实的残酷远超想象,陈风理所当然的这些“计划”没有一条经得起社会铁拳的捶打。
虽然做的是渠道经理的活,每天背着个包穿梭于上海的大街小巷,和那些叫得出名字的商超都能说上两句话。
但其实充其量就是个“移动传话筒”,铺多少货、上什么产品、卖多少价格全都由上级领导说了算。
工作内容不但无聊枯燥,还时常要忍受甲方渠道的刁难和白眼,稍微说错一句话或者服务不到位就要面临投诉。
好不容易拖着筋疲力竭的躯体回到公司,迎来的除了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汇报、分析、措施、方案以外,还有来自各级领导的“要求”和“责问”。
搞得陈风一度误以为大龙服饰作为曾经的行业巨头,这几年市场份额每况愈下,财报连年亏损是自己这颗“小螺丝钉”的责任一样。
人际关系方面更是堪称噩梦,在参加工作前,陈风从来没想过五个人的工作小组能整出来七个微信群。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搭子、伙伴、战友、仇敌、恶交……
同一句的“悄悄话”可以演化成无数个版本,根据倾诉对象的职位、年纪、性格、关系远近又能最后形成完全走样的“事实”。
陈风在这套已经被冠以“艺术”之名的交际哲学里晕头转向,不要说志同道合的贴心伙伴,就连关键时候能帮个忙的普通朋友都没捞着一个。
正是如此糟糕透顶的职场生态,让他对“企业”这种组织形式毫无念想,甚至“深恶痛绝”。
所以当李伟问愿不愿意在新疆创业的时候,陈风近乎是出于生理本能地想要断然拒绝。
但面对的毕竟不是之前那些“表面谈笑风生,背地冷血捅刀”的同僚,所以他犹豫了……
“没事,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知道你来新疆的目的,你也的确看起来比一年前火车上的时候要开心多了。”
“只是上海援疆的步子不能停,棉花产业作为我们莎车分指下阶段的重中之重,政策、技术和资源上的扶持是少不了的。”
“团结村很具有典型性,小麦和艾叔又是村里的老植棉户,如果要筛选第一批试点田,我肯定是建议你们把握住这个机会的。”
李伟这么说倒也并非出于私心,农业种植的先进模式或技术普及大多遵循羊群效应,只有先吃螃蟹的人真正得了实惠,其他观望者才会放心跟随。
所以谁来当这个“领头羊”,就成了扶持项目和产业升级能否顺利推进的关键一环。
老艾在团结村种了一辈子的棉花,经验丰富,号召力足够。
加上小麦和陈风的这层关系,沟通成本直线下降,政策的传导和技术的选用都能够更高效的落地。
当然最要紧的是知根知底,与其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重新评估,不如从熟悉的人身上下手,风险低,成功率还能有保证,避免像纺织厂女工招聘项目那样的问题再次发生。
“李哥,但我不明白,哪怕是要扶持团结村的棉花种植,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直接对接技术和资金到棉农手上不就好了。”
话说到这地步,陈风也只能说自己再考虑考虑,但扭头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哈哈,如果只是找几户棉农家庭,搞几片试验田充当面子工程,那我们这么多人从上海跑到喀什来搞援疆岂不是太儿戏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我问你愿不愿意在新疆创业,总不可能单纯是承包几亩地种棉花吧。”
“你在上海的大企业待过,又熟悉纺织产业的市场运作,那可是棉花作物的直接下游,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了好了,我不卖关子,你有没有听说过农村合作社?”
李伟终于说出了今日之行的目的,但陈风脸上的疑惑却并未减少半分。
“农村……合作社?这名字我倒是听过,但具体是干啥的还真一点不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在团结村成立一个合作社?”
虽然依然抗拒创业的提议,但这并不妨碍陈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继续发问。
李伟简单地介绍了农村合作经济组织的特点,刚想结合莎车县和团结村的具体情况作进一步的说明,一通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
“王老师?真的吗?有学校愿意接收阿娜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