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界与外部隔绝,没有日夜之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还是仍以十二时辰来计时,和外面的作息方式一致。每当辰时来临,每块漂浮的平台上就会点上火把,而亥时到来时,人们便会将火把熄灭,只有女娲祭坛上的火把能够时刻点燃。

    戌时到来时,蚩尤从九黎族后裔的生活区回来,女娲使者也遣人为他们送来了食物,有荤有素,方便他们选择。

    九黎族后裔们仅知自己这一族曾经有个很强大的族长名为蚩尤,后来却抛下他们带着少部分人成魔去了,他们其实对这成为魔帝的族长并无多少崇敬之情,反是对拯救了他们先祖的地皇女娲心怀感激与敬仰,因为如果没有女娲,他们不能在此安稳的生活至今。

    蚩尤化作普通人的外形到那边去看了许多族人后裔,从他们口中也得知了九黎族的后人对他并无多少情感,心中或多或少是有些失落的。他当时身为一族之长,不能全力保护所有族人,只能带着少数族人逃入魔界,留下大多数族人遭神界屠杀,最后还须靠地皇女娲之力保护族人,他确实无权要求族人的后代再崇敬和爱戴自己。

    女娲使者派人送来的这顿饭是晚饭,三人用过之后各自回房歇息。到了亥时,屋子外点燃的火把也被人熄灭了。

    一夜安睡。

    辰时一到,又有专门将火把点燃,若芸和廉光已到此处来请柒雪三人去见女娲。

    准备好后,离开他们所住的这块平台,依旧踏上那条悬空的石桥,6续不知穿过了多少平台,他们终于到达了这些平台的尽头,那里有一座高耸古老的宫殿,具是大块石头砌成。宫殿下方并无平台支撑,整座宫殿是直接悬浮着的,那石桥一直通到宫殿的大门。

    他们沿石桥而上,穿过那道经历了数千年的古老大门,走进一条狭长用石块砌成的通道,再经过一道石门,到了宫殿最深处的一处殿堂。

    这殿堂由七七四十九根石柱支撑,墙壁上每隔一丈便有一只火把点燃。殿堂的最里面只摆放了一个物品台,那上面摆了两块形态颜色各异的石头,其中一块呈棱角分明的菱锥形,血红透亮,只有拳头那么大;另一块却是椭圆的鹅蛋型,颜色暗沉毫不起眼,大小是那块血红石头的三四倍。

    柒雪正是奇怪女娲怎么不在此处时,一道女声在这殿堂中回响了起来:“玄帝颛顼,魔帝蚩尤,以及身负人皇魂力的玉璇石,吾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女声沉闷肃然,仿佛是从遥远的亘古传来。

    三人具是一惊,在这殿内四下寻找,却不能发现女娲所在。

    “不必找寻,吾之本体已于千年前沉睡,往后再无苏醒可能,在此同你们交谈的乃是由吾残存神力支配的最后一丝神识。吾命不久矣,恐再无法见到你们,遂派若芸回到六界寻找玉璇。”

    “啊?怎么会这样?”柒雪再是一惊,“女娲娘娘您不是天神吗?天神怎么也会死吗?”

    “吾虽为天神,然神力亦有衰竭之日。数千年前,吾造女娲之界,已耗大半神力。这数千年间,又以神力创热源。时至今日,吾之神力即将耗尽,魂力亦无,仅能余下这最后一丝神识。”

    殿内三人听了这话皆陷入沉默之中。

    女娲当年若非为救九黎族人,又怎么会消耗神力造女娲之界?这数千年来,若不是为了让这些凡人能在此正常生活,又何须消耗神力创造源源不断的热源?

    “不必感伤,吾既以盘古地魂而化,为上古三皇之一,自要担三皇之责。玉璇石,你既以人皇魂力而生,亦有其职责所在。想必你在冥界之时,衔烛之龙已将此事告知于你。”

    柒雪点头,微微蹙起眉头,“是的,我已经见过烛阴了。”

    颛顼和蚩尤闻言皆转过来看她,“你在冥界见过衔烛之龙了?”

    柒雪并未回答。

    女娲神识接着说道:“玄帝颛顼,你虽位列上古五帝,却不知洪荒之时究竟发生何事。魔帝蚩尤,你可知你颅上烈焰究竟是为何物?”

    颛顼沉默。

    蚩尤恭敬地说道:“请女娲大神告知。”

    女娲神识缓缓说道:“远古洪荒之时,天地间为混沌笼罩,盘古大神以己之力纳天地百川之浊气,还世间一片清明,此举是为后人所称之开天辟地。然纵有清明天地,无飞禽走兽,百态生灵,盘古亦觉了无意义。此后数十万年,盘古坐化,天魂化伏羲,地魂化女娲,命魂化人皇,七魄则成世间万种生灵。盘古既殁,其所纳之浊气又将重返世间,污秽天地,如此,则生灵难以存活,一切将重新回到混沌笼罩之时。人皇以盘古命魂所化,便有盘古一般强大的神力,遂仿世间造修罗之界,将浊气封印在修罗界内。”

    蚩尤不解地说道:“你是说混沌王就是这团浊气?”

    “正是。”

    “可混沌王不是魔祖吗?它怎会就仅仅只是一团毫无意识的浊气?”

    此问也是颛顼和柒雪心中的疑惑。

    “世间焉有魔祖与神祖之分?若非要为诸魔定一位先祖,那必然也是盘古大神。”

    “怎么?”蚩尤不能理解,“既然魔之祖亦为盘古,何以遭到神界排斥?”

    “盘古七魄既化万种生灵,诸魔在其行列,诸神亦在其行列,盘古自可称为魔祖,又可称神祖。若要问混沌王为何称为魔祖,乃是因为上古时期,凡间有四族妖力强横,妄图染指天宫,统帅天地,伏羲以神力击败四族。那四族逃往天地间唯一一处仍被浊气笼罩之地,那如今已成为魔界。因浊气未除,那里百木枯萎,终日电闪雷鸣。其后数百年,那四族时常扰乱凡间,无恶不作,伏羲震怒,遂以魔将其命名,又将混沌王冠为其祖,故而魔为神所不容,但究其根本,皆是盘古。”

    “原来如此……”柒雪低声呢喃,难怪在冥界的时候,烛阴会否定她的话,并斥责伏羲乱说。

    蚩尤冷冷说道:“那岂非说明伏羲此举只为排除异己?为他所不容者,皆成为了魔,刑天如此,共工如此,九黎族亦是如此。”

    “伏羲为六界之主,所行之事自有其道理,吾与他纵有不同观念,却无权干涉于他。”

    所以当伏羲要屠尽异己时,女娲才会带着剩下的九黎族人隐居到了此处。

    “伏羲不仁,愧为六界之主。”蚩尤气冲冲地说。

    “魔帝不必如此,且听吾将话说完。人皇虽能以神力造修罗界,封印浊气,却不能彻底净化浊气,遂以自身为咒,自散魂魄,命魂之力散于天地间,天魂地魂则纠于天地间,于数十万年的时间炼成可焚尽一切之业火。”

    说到这里,柒雪和颛顼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蚩尤头上熊熊燃烧的烈焰。

    “人皇自散魂魄前,立下咒言,一旦封印破除,浊气重返世间,则其命魂之力自将重聚,以催动业火,彻底焚尽浊气,以此保障天地永久清明。然人皇寂灭后,吾与伏羲都未曾料想,人皇于昆仑之巅自散魂魄之时,有一块五彩石竟吸纳了人皇一层命魂之力,且历经数十万年渐渐修得了神识。”

    柒雪觉得喉咙有些梗。

    女娲神识继续说着:“吾与伏羲更未曾想到,人皇天地二魂所炼成之业火亦有了神识,并得了命魂,投胎转世为人。”

    话说到这里,柒雪和蚩尤的来源已经清清楚楚,柒雪就是昆仑之巅那块吸收了人皇一层命魂之力的五彩石,而蚩尤就是那团业火转世。

    颛顼似乎并不关心柒雪和蚩尤是怎么来的,他只问道:“请问女娲神上,是否人皇封印破除之时,玉璇就会因人皇之咒而散失所有的命魂之力?”

    “不错。”

    颛顼心口一紧,“难道没有解救之法么?”

    “并非无解。”

    “恳请告知。”

    “颛顼,你可记得当日你拿着玉璇石到地皇宫时,吾对你所说之话?”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小神记得。”

    “吾当日见到玉璇石,便已告知你此石极为特殊,嘱你勿对其过多执念,你却言你对此石极为喜爱,望吾以命魂牵引之术使此石成为完整生灵。”

    “是,这些小神都记得。”

    柒雪转头去看颛顼,原来她能拥有完整的魂魄是因为颛顼请求女娲对她施展了命魂牵引之术么?

    那女娲神识幽幽一叹,原先摆放在物品台上那块血红透亮的菱锥形石头渐渐浮了起来。女娲神识继续说道:“既是吾以命魂牵引之术使玉璇成为完整生灵,吾又何忍其在封印破除之时被生生夺走魂力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此石名为女娲血玉,乃吾数千年来精血所炼化而成,同玉璇石一般,具备吸纳魂力之功效。一旦人皇封印破除,玉璇魂力消散,你可以此血玉吸纳玉璇神识,再将其放入聚魂池中央聚魂石上,血玉自会吸收魂力,届时,再重施命魂牵引之术,她便可以血玉化作躯体,脱胎重生。”

    在场的三人都松了口气。

    柒雪上前接住那块漂浮的血玉,心中想着,女娲所说和烛阴所说果然不差,她终于可以不用死了。

    颛顼继续问道:“为何聚魂池能提供如此多的魂力?”

    女娲神识再是一叹,“并非聚魂池能提供魂力,而是聚魂池的魂力源于炼魂台。”

    原来是这样,那炼魂台上炼走的魂力都在聚魂池里存着呢!

    柒雪看看蚩尤头上的那团火,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女娲娘娘,蚩尤是业火转世,如果人皇封印破除,业火要净化浊气,那蚩尤他会不会有事?”

    “你们尽管放心,他既已得命魂,焚过浊气后,业火自会回归于他,他不会有事。”

    柒雪点了点头。

    蚩尤靠近她身边,脸上挂着笑容,“你在关心本座?”

    柒雪赏了他一记白眼。

    女娲神识说道:“吾有些话想单独对玉璇说,可否请颛顼与蚩尤先行离去?”

    柒雪微微一愣,女娲有什么话是要单独对她说的?

    颛顼和蚩尤道了声“告辞”,又各自看了柒雪一眼,才转身离开。

    柒雪小心翼翼地问道:“女娲娘娘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的?”

    “玉璇,吾虽赠你女娲血玉,却不能保你不死。”

    柒雪心口猛然一跳,“女娲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吾之神力即将耗尽,吾之魂力亦所剩无几。若在封印破除之前,吾先一步寂灭,女娲血玉便会变得透明继而失效。”

    “什么!?”

    “吾若不死,女娲血玉自会在你魂力散尽时吸纳你神识,使你不至于化作荒魂,然吾却无法保证能撑至封印破除之后,更无法保证还能再对你施展命魂牵引之术。”

    柒雪沉默了,大脑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吾若寂灭,此处将被寒冰覆盖,人畜无法存活,届时,吾之族人与九黎后裔须离开此处另谋生存之地。六界之大,却未必有吾之族人与九黎后裔的生存之地。吾之魂力若能撑至人皇封印破除之后,你重获新生,望你答应吾一个条件。”

    “女娲娘娘请说吧!”

    “带领吾之族人与九黎后裔往修罗之界安居。”

    “去修罗界?那里可以住人吗?”

    “自是可以,修罗之界乃人皇所创,比女娲之界强上数百倍。修罗之界同天地六界相比,并无多少差别,既有日月青天,又有山川百色,实乃真正世外之地。”

    “好,我答应女娲娘娘,如果我活着,我一定会带着他们到那里去生活。”

    “如此,吾便可安心矣。”

    柒雪低下头,扯了扯嘴角。那一切都只是希望而已,她连自己是不是能活到那时候都不知道,一旦女娲的魂力先一步耗尽,等待她的也只有化作荒魂,彻底消散了去。她闭上眼睛,一种对于生的执念鼓励着她要相信一切,相信女娲的魂力可以支撑下去,相信她一定可以活着。她抬起头,眼中有着坚定的光芒,“女娲娘娘,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可前往不周山龙冢唤醒衔烛之龙,他会告知你人皇封印于何时破除。明日一早,吾遣女娲使者送你们离开此处。”

    她点点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的血玉,说道:“谢谢女娲娘娘赠我血玉让我续命,我这就退下了。”她转身欲走。

    “玉璇且慢!”女娲神识叫住她,“你走之前,吾还有一件东西赠你。”

    “还有东西?是什么?”

    那物品台上另一块颜色暗沉鹅蛋型的石头也缓缓浮了起来。

    “此为三生石,可助你知晓前世之事。如若你想,可将双手放于石上,默默催动法术,便可看到过往种种。”

    那块石头向沈柒雪飞了过来,她伸手将石头抱进怀里。“多谢女娲娘娘。”

    “你不必谢吾,吾亦有托于你。”女娲神识停顿了一会儿,“你自去吧!回去之后,伏羲不会再对你发难。”

    “为什么?”

    “人皇封印即将破除,一旦你魂力散失,玉璇剑将彻底沦为凡剑,诸神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她扯扯嘴角,“原来如此。”

    “你亦不必怨愤诸神,神之所存,魔之所在,均有其道理,神魔之对立,亦如仙妖之不容,人鬼之存异。事有黑白之分,正反相对,却无绝对好坏善恶,心之所变,即可成仙成妖抑或成神成魔,仅在一念之间。六界往复,天道循环,乃为天地之大道也。当日你固然于炼魂台上受炼魂之苦,之后却也并非一无所得。吾能对你说的仅有这些,你自行离去吧!”

    “是,女娲娘娘。”她朝着空荡荡的大殿弯了个腰,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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