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皇神殿外的石桥上,颛顼和蚩尤站在那里等候她。她走过去的时候,颛顼问她:“女娲神上还对你说了什么?”
她咧嘴一笑,说:“没什么啊,就是说了一些封印的事情。你们看,这下我很犀利了吧!拯救世界还要靠我呢!”
蚩尤说道:“若无本座之业火,你一个人也无甚用处。”
“哼,真讨厌。”她撅撅嘴巴。
颛顼看到她手里不仅拿着女娲血玉,还拿着另外一块石头,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她抱紧那块三生石,下巴一扬,“不告诉你。”她小跑到前面去,又回过头冲他们挥挥手,“快走啦!回去休息了,明天女娲使者会送我们离开这里。”
颛顼和蚩尤对视一眼,跟在她之后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用过晚饭后,各自回屋歇息。
柒雪将那块三生石放在石桌上,自己则趴在桌面上直愣愣瞅着那块石头。
要看看自己的前世么?从长离他们的描述中,她大概知道一点自己前世的事情。她前世与颛顼也是有所纠葛的,但具体纠葛到何种程度就不知道了。看着颛顼现在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对她反而更加亲密了,难道他们前世也是恋人么?
还有,颛顼和那个心肠不太好在她临死时还故意跑来刺激她的瑶姬到底又有些什么呢?还有玄冥……
打定主意,她将双手放在三生石上,催动自身法术,那三生石发出幽幽白光,将她整个团团包裹住。
一些熟悉的画面渐渐在她眼前浮现。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意识的,当她能够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昆仑山上满天的繁星,还有那划破天际的一条赤红色的痕迹,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在这漆黑的夜空里划出的一道无比醒目的伤痕。那赤红色的裂痕发着幽暗的红光,那时,她还不知道这裂痕只在昆仑山上能够看见,她也不知道,那道裂痕正是通往修罗界的入口。
她就这样一直躺着,看着昆仑山的天空,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偶尔头顶上会有几只飞鸟经过。身体的周围总是覆盖着白雪,她却还不知自己其实只是一块石头,一块不能动却能思考的石头。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有身着白色长袍的仙人将她抱起来,然后带她飞了起来。平生第一次离开地面,她看到了白雪苍茫的昆仑山,还有许许多多同样穿着白色长袍的仙人,他们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有红色,蓝色,黄色,还有紫色和绿色。她不知道将自己抱起来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更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块绿色的五彩石。
她被带离了昆仑山,来到一座光秃秃全是灰色岩石的山峰上,山上矗立着无数的岩石柱,仿佛是平地上长出的尖笋。这里的天空是昏暗的,黑滚滚的云层将天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不透。那东方的天空漏了一个大洞,汹涌的天河水倾斜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穿白袍的仙人将她放在一堆五彩石里,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将她带到这里,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石头。
一条长长的青色蛇尾伸了过来,卷起一堆石头又收了回去。
她顺着那条蛇尾望去,只看见一鼎无比巨大的黑炉,那黑炉下燃着熊熊烈火,方才被卷起的那些五彩石全被蛇尾扔进了黑炉之中。黑炉之上冒出滚滚浓烟,还有咕咕的声音传来。
片刻之后,她看到一双白皙的双手,十指青葱纤细,仿佛是玉石雕琢而成。那双玉手捧着一个岩石雕成的圆形容器,往那黑炉里舀了一下,五彩粘稠的浆液顺着容器边缘往下滴,重新滴回黑炉里。玉手的主人捧起容器飞身而起,那长得离谱的青色蛇尾竟也高高的飞了起来。
她躺在五彩石堆里,看着那道身影穿过层层乌云,高高捧起圆形容器,往东方天际破开的大洞飞去。她第一次感觉到震撼,她觉得那是一种无以伦比的美,足以令她迷茫且疑惑的心灵感到颤抖。那样纤细的背影,晶莹而光滑的背部肌肤,美得令人窒息的双臂,浓密飘逸的长发,还有她腰部以下长得摇曳多姿、长得迷惑众生、长得妖魅乱世的青色蛇尾。
她听到旁边的白衣仙人称那高高飞起的女神为“女娲神上”,她感到心中有一股热流经过,多希望像其他的五彩石一样被女娲神上的蛇尾卷起,融炼成补天的浆液,被她高高的捧在手上。
女娲将五彩的浆液浇在天际破开的洞口处,那大洞便减小一分。女娲又飞回来,继续融炼五彩石。
蛇尾终于卷到她了,她是多么兴奋,终于可是被女娲神上捧在手里。可是,下一秒钟,她被那双如玉般细腻柔美的双手捡了出来,轻轻的摆在了一旁。
这是为什么?
她被弃用了吗?
为什么女娲神上不将她放进黑炉里?
她就在旁边一直看着,看着那堆五彩石越来越少,看着女娲神上来来回回不知究竟补了多少次天。东方天际的那个大洞越来越小,倾泄而下的天河水也越来越少。
终于,那个缺口被完全补好了,同她一起被带来的五彩石全都耗尽了,仅仅留下她。
身边有白袍仙人说了一句:“一共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余下这一块。”
她被遗弃了,孤孤单单的留在了原地。
她觉得无比沮丧,为什么不用她?为什么独独留她一块?难道她不够资格被融炼补天吗?
不知道,没有答案,她只能继续仰望着天。
不周山的天空阴暗黑沉,不像昆仑山上那样有这蓝天白云,这里也没有那条贯穿天际的赤红裂痕。
过了很久,她听到一道如钟鼓声般沉厚的男音:“你身上竟有他的魂力!?”
她内心一惊,想问你是谁,竟然真的就发出了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很好,还修得了神识,能与人对话了。”
“你到底是谁?”她再次发声,因为从来没有说过话,所以发出的声音有些模糊。她虽是块石头不能说话,却可以警惕地看着四周。这里什么人也没有,究竟是谁在对她说话?
那道沉厚的男声又说了:“无知顽石,我乃上古衔烛之龙。”
“衔烛之龙?那是什么东西?”她确实不懂,就目前而言,她所知道的东西太少太少,在昆山上待了数万年,所见之物不过是一些白雪树木,偶尔能见到昆仑山中的一些野兽妖类。因为妖类能说话,她听了数万年,多多少少学了一点。
男声隐隐有些发怒,“混账,我乃盘古大神呵气所化之神龙,是为龙之祖,你不知我便罢,竟将我称之为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道歉,“我不知道神龙是什么,也从来没有见过,我只是一块石头,是一块被女娲神上弃用的石头。”说到这里,她还是很气馁。
“你是说女娲补天的五彩石?”
“是啊,很久之前,我被一些仙人从昆仑山带下来,要被融炼了补天,可不知为什么,女娲神上将我挑了出来,没有用我。”
“女娲自是不能用你。”
“为什么?”
“你身负人皇一层命魂之力,她岂能将你融了补天?”
“人皇?他又是谁?”
“他是上古三皇之一,由盘古命魂所化。”
“盘古又是谁?命魂又是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像个好奇宝宝。
“这些事情,我可慢慢告诉你。我虽为衔烛之龙,但有名字,你唤我烛阴便可。”
“哦,烛阴,你好。”对于新认识的人,是这样打招呼的吧?
“你可有自己的名字?”
“名字?我没有啊!”
“我看你这块顽石似玉非玉,通体翠绿,听声音又是个女子,便叫做玉璇吧!”
“好啊,那我就叫玉璇吧!”她很开心,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虽然是烛阴帮她取的,但她觉得很好听。“对了,烛阴,我为什么看不见你呢?”
“我的本体已在龙冢沉睡,此时同你说话的乃是我的神识。”
“那你的本体为什么要沉睡?”
“因为我奉人皇之命在此守候,再过一万年,人皇的封印就会破除,混沌重回六界,我须引业火焚尽混沌以保天地永久清明。”
“是什么啊?我听不懂。”
“无妨,以后我自当慢慢告知于你。你既被女娲置于汤谷之上,也算你我有缘。我已在此守候数十万年,如今有人同我说话,我倍感欣慰。”
“那我们两个就算是朋友了吗?”
烛阴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烛阴的好友。”
自那以后,烛阴的神识常常会到这汤谷之上来和玉璇聊天。
玉璇也知道自己仅是一缕神识,她没有三魂七魄,不能轮回转世。烛阴给她说了许许多多六界的事情,从盘古开天辟地说到伏羲统帅六界,从五帝之位的争夺,再说到刑天和共工遁入魔界。玉璇这才知道,原来那天她看到东方天际破了一个大洞,是因为共工撞倒了不周山龙柱。
烛阴本体沉睡的这些时间,他的神识游遍六界,见到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现今玉璇到了这里,他便将这些有趣之事一一说来同她分享。
如此,便是两千三百年的光阴。
那一天,烛阴照例到汤谷上找她说话,他告诉她:“今天会有一个神到这里来。”
“是谁呀?”
“是北方玄帝颛顼。”
“啊,我知道,是上古五帝之一的颛顼,你同我说过,中央是黄帝轩辕,南方是炎帝神农,北方是玄帝颛顼,东方是青帝太昊,西方是白帝少昊,对吗?”她像小孩子背书似的把那一串名字说出来。
“不错,就是那个颛顼。”
“他不是住在附禹山吗?为什么到不周山来呢?”
“他是来视察不周山龙柱的,当年就是他打败了共工,共工一头撞在龙柱上,导致天河水泻下。”
“哦,那他很厉害的吧?”
“他既然能担北方玄帝,应该是有其过人之处。”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玉璇话中透着一丝兴奋。
“他若到这汤谷上来,你自能见到他。若他不来,你只是一块石头,也无缘见他了。”
“唉,好可惜。”她有几分失望,随即又说:“为什么我只能是一块石头呢?我也想像他们一样,能走能动。”
“玉璇,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魂力来源于人皇,他日人皇封印破除,你的魂力自会被抽走,你这一缕神识也会消散不见,又何必有过多念想呢?”
“可是,我既然有了思想,我就会有其他的希望,尽管知道自己将来会彻底消失,我还是希望接下来能看到的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这样就算我将来消失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啊!”
烛阴微微叹息,“唉,你这性子呀!”
“烛阴,你说,有没有办法让我变成一个人的样子?”
“当然是有的,但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不可能,你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她的语气很急切。
“地皇女娲善命魂牵引之术,你有人皇魂力,又自己修得神识,她的命魂牵引之术可使你获得命魂成为完整生灵。”
“真的吗?太好了,我一定要去找女娲神上,请她让我成为完整的生灵。”她想到了补天那日见到的地皇女娲,想到了那条长长的青色蛇尾。
烛阴仍旧叹气,“玉璇,勿做太多念想,你得到的越多,也就注定将来失去的越多。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你更加无法甘心。”
“我知道自己会死,我知道。烛阴你不必总是提醒我这个事实,可我现在还活着,我不想整天算着还有多少天能活的,我只想让自己现在过得开心一点,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好吧,那我不多说了。”
良久之后,再无声音传来,她知道烛阴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