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雨师妾躺在床上,额头上满是汗,双腿弯曲大开。

    广乐坐在床尾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又用毛巾替她擦擦头上的汗,柔声说:“深呼吸,不要担心,还没到时候,还要再疼一会儿。”

    雨师妾闻言点点头,按照广乐教她的办法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腹部传来的阵痛感便稍有减轻。她见柒雪来了,朝她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玉璇,你终于来了。”

    柒雪走过去,握住她伸出的手,说道:“嗯,我来了。”

    她看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说:“我要生了,孩子终于快出世了。”

    柒雪想到孩子出世就意味着她将离开,顿时又红了眼眶。

    雨师妾躺在床上还安慰柒雪:“不要难过,我的孩子出世我很开心,我还能看到他。”

    广乐在床尾看到柒雪一脸悲伤,不解地说:“雨师妾要生孩子了,你怎么反而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柒雪连忙擦擦眼角溢出的泪花,说:“我、我……”

    雨师妾接过话:“玉璇是太开心了。”

    广乐轻笑了一下,对站在一旁的狐姬说:“去和云神说,孩子生出来还要好一会儿,让他别太着急。”

    狐姬点点头,奔了出去。

    雨师妾看着柒雪,腹部又传来剧痛,那样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又来了,疼……太疼了。”

    柒雪赶紧安抚她:“没事,深呼吸,阵痛越频繁,就意味着孩子快出来了。”

    广乐搓了搓毛巾又替雨师妾擦汗,奇怪地看着柒雪一眼,说道:“玉璇,看不出来,你还挺清楚生孩子是怎么疼的。”

    柒雪淡笑着说:“很久以前,我看过一些女人生孩子的书。”

    雨师妾熬过这阵疼痛,感觉稍好一些,看着柒雪,认真地说道:“玉璇,你知道我的事,我的孩子……请你一定要帮我……”她没有完全说明白,但她知道她都懂。

    尽管柒雪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可看到雨师妾那样期盼的眼神,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隔多久,疼痛再次到来,雨师妾握紧柒雪的手,整张脸已经因为剧痛而变得惨白无比,忍不住再次呻吟出声。

    广乐洗干净手,用手探进雨师妾腿间摸了一下,蹙起眉说道:“已经比刚才开了很多,但还没全开,估计还要好一会儿。”

    雨师妾忍着疼痛点点头。

    柒雪说道:“我过去看书,那书上说如果孕妇在生孩子阵痛时忍着痛下床走动走动,会促进胎儿下降,也会生得更快。”

    广乐看着柒雪奇怪地说:“你看的什么书,还有这样的说法?”

    柒雪点头说:“嗯,应该会有效的。”

    雨师妾忍住疼撑起身体,“好,我听玉璇的,我相信她。”

    柒雪和广乐一左一右扶着雨师妾在屋里走动,若她实在是太疼,便扶着墙壁深吸几口气。直至夜里亥时来临,雨师妾才真正开始生孩子。

    屋子里亮着油灯,雨师妾躺回床上,双腿大开,广乐抚着她的肚子说:“肚子痛的时候就向下用力,要用长力,再缓缓收住,千万不能用一下力又立刻停住。”

    雨师妾头上的汗已经将头发全部浸湿,两只手紧紧握住柒雪的手。

    柒雪的手被雨师妾握得很疼,但她忍住了。

    广乐还在说着:“用力,对,你感到肚子痛就用力,我能看到你的肚子在收缩。”

    雨师妾依广乐之言,只要肚子一疼就用长力,若不那么疼了,就赶紧深呼吸。

    “好,继续用力,我已经可以看见孩子的头了。”

    雨师妾一阵激动,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很快,屋子里响起了一道婴孩嘹亮的啼哭声。

    站在屋外的屏翳顿时眼前一亮,抬脚就要冲进屋里。

    狐姬连忙拦住他:“等、等一下,孩子才出来,她们还没有整理。”

    屏翳点点头,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在屋外头等待。

    不远处,蚩尤率领刑天共工长离等几位魔神魔将一齐走了过来。

    屏翳见他们走近,便问道:“几位前来是……?”

    蚩尤面上有几分沉痛,并不言语。

    屏翳看看蚩尤身后那几位,表情统统都是一样的,很是不解。

    长离说道:“我们前来是为了送雨师妾最后一程的。”

    屏翳脸色一白,“你们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房屋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柒雪就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她生了……是个女孩……你们都进来吧!”

    屏翳闻言只看了柒雪一眼,长腿一跨越过柒雪冲进了屋里。

    柒雪带着蚩尤等人走进去,进了里屋,只见雨师妾面目祥和地躺在床上,整个人的身体发着幽幽紫光,眉间的紫鸢花印记无比清晰。在她的身边,有一名熟睡中的婴儿包裹在襁褓中,婴儿的小脸在烛光下泛着莹润健康的红光。

    屏翳站立在床边,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眉间的紫鸢花印记,怔怔地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雨师妾睁开眼,看到屏翳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伸出自己的右手,却发现那只右手一点点化作了紫色的光点,飘散在空气中。

    屏翳心头一紧,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些飘散的紫色光点,却什么也抓不到,声音瞬间就哑了下去:“青霜,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雨师妾伸出左手,那只手也在一点点消失,“屏翳,别难过,你……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让她开心快乐的长大……”

    屏翳的目光移到沉睡中的婴孩面上,眼中立刻凝满了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婴孩柔嫩的面颊上,一瞬间,他什么都懂了,咚一声跪在了她的床边,“青霜……为什么要这么傻……紫鸢的咒言明明没有消失……”

    雨师妾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那些消失的地方统统都化作了紫色的光点飘散开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飘的满是那些紫色的光点。“屏翳,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孩子……”她的身体越来越淡,声音也越来越淡,“能在死前看她一眼,我已经很开心。”她目光转向屏翳身后的柒雪等人,“谢谢你们都来送我……谢谢……屏翳,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已经全部化成了点点紫光。

    屏翳一袭白衣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握成拳头,从他身后看去,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显得无比萧瑟。

    柒雪站在蚩尤身边,用手捂着嘴低声呜咽起来。

    蚩尤将手放在柒雪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一旁的广乐和狐姬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看到这一幕,均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忽然,屏翳仰起头长啸一声:“青霜——”

    声音歇斯底里悲痛绝望,震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弦剧颤。

    屏翳抱起床榻上的婴孩,朝着房门冲了出去。

    柒雪等人一惊,连忙跟出去,却见他已经抱着婴孩高高飞起。

    蚩尤说道:“不好,他没有魔核,这样硬穿结界会被反弹回来,孩子太小受不了会受伤。”

    群魔连忙各自飞身而起,一齐向屏翳追去。

    远远的,只见屏翳抱着孩子撞向淡紫色的光膜,而后奇迹般的穿了过去。

    蚩尤他们停了下来,“他能穿过结界?”

    柒雪在他身边说道:“云神没有魔核,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孩子有魔核才能带他穿过结界。”

    蚩尤看她,“你是说那个孩子是个魔?”

    柒雪摇头,“不知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一团白光,你还记得颛顼被我刺中左胸的那天吗?”

    蚩尤点点头。

    “颛顼左胸的那团白光就是神体,和那孩子生下来时的白光一模一样,我以为那孩子也该是天生便拥有神体的,是位神祇,谁知她竟还有魔核。”

    蚩尤疑惑地问:“那她到底是神还是魔?若她是魔,怎能叫她落入神界之手。”

    柒雪斜了他一眼,“你身为魔帝都不知晓,我如何知晓?”

    刑天共工等人跟在他们之后,忍不住问道:“魔帝,那俺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还追吗?”

    柒雪回过身对他们说:“不追了,都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再一个人去一趟竹山。”

    刑天等人听了这话便纷纷散了去。

    蚩尤不满地说道:“你又要独自离开魔界。”

    “雨师妾的孩子,总不能不管吧?”

    “那本座要随你一同前去。”

    她又斜了他一眼,“我是去见云神的,你去做什么?”

    蚩尤一时语塞。

    她不再搭理他,御剑往下方飞去。

    次日一早,柒雪御剑去了竹山,这是她第二次去那里。

    这三座竹舍还是和她上次来时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丝竹之音。

    柒雪站在竹舍外向里望去,轻纱垂下,什么也看不到。她壮着胆子,用手撩开轻纱,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云神?”她开口唤了一声。

    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她继续向里走,穿过之前的屋子,来到一个小院中。这个院子并不大,种了几盆花草,院子的中央有石桌与石凳,那石桌上还摆着一把古琴。她怔了怔,这古琴跟雨师妾家里的那把琴很相似。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又唤了一声:“云神?”

    还是没有人应答。

    她犹豫了片刻,又起脚向前走去,穿过这个小院子,推开了最里面那间竹舍的门。

    这是一间极其简朴的屋子,摆了几个草垫和矮几,屋子的正中央有一个竹子编成的婴儿摇篮。柒雪走过去,看到那摇篮里躺的正是雨师妾昨日才生下的那名女婴。

    此时此刻,女婴正在摇篮里安然入睡。

    柒雪心中霎时变得柔软起来,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柔和的微笑,她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婴儿的小脸,只觉得那触觉无比细腻。她抬起头,又唤了一声:“云神?”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她不仅摇头道:“这个云神是怎么回事?就这样把孩子扔在家里。”她走出屋子,正见对面一名白衣男子朝她走来。

    那人正是屏翳,手中拿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见到柒雪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柒雪说:“来看看我的小侄女,不可以吗?”

    屏翳没有多说什么,越过她进了屋子。

    柒雪跟在他之后走进去。

    屏翳在摇篮旁蹲□,打开瓷瓶,将瓶口小心翼翼凑到女婴的小小的嘴巴上。一滴晶莹的液体流进了女婴的嘴里,女婴闭着眼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柒雪站在一旁,看到屏翳的眼眶有些红润,“你……?”

    屏翳摸摸自己女儿软软的头发,说道:“你想说什么?”

    她嘴唇动了动,“这是琼浆玉液?问西王母要来的?”

    “嗯。”

    柒雪的目光从屏翳的脸上再移到女婴的脸上,“我以为,你会走不出来。”

    “这是她的遗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她拼死也要为我生下孩子,我会完成她的遗愿,把我和她的女儿好好带大。”

    “那就好。”柒雪的眼眶有些刺痛,“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她转身走出竹屋。

    “玉璇。”屏翳在她身后叫住她,“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她并没有回头。

    “三个月后,北帝君就要和巫山神女成亲了。”

    柒雪只觉得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碎了,整个人怔在原地,过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声音:“哦……请你替我祝福他。”

    屏翳不再多说什么。

    柒雪快步走出竹舍,御起玉璇剑高高飞起,泪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果然忘了她,最终还是瑶姬在一起了,她该高兴的不是么?她终于实现最初的目的了,她应该高兴的啊!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痛?连呼吸都是痛的。

    还有三个月,他成亲,她以命魂献祭。好在,她可以先一步离去,不必看着他成亲了。

    她站在玉璇剑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方向在哪里,只能停在空中,将脸埋在手心里,默默地哭泣了许久。

    当她抬起头时,已是正午时分,两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本是打算见过屏翳就直接回魔界的,此刻,她却想去一趟附禹山。

    敌不过心底的念想,她终究还是调转方向御剑往附禹山飞去。

    此时的北极宫是一幅红绸高挂人人忙碌的景象,在这里修行的仙娥们忙着布置三处宫殿,玄武殿的大门外挂了一排大红色的灯笼,沉厚的大门上也用红绸和红花装饰过了。

    柒雪藏在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不让其他人发现她。

    他真的要跟瑶姬成亲了,北极宫从来没有如此装饰过,这里的一切都说明了这的男主人即将迎来他的女主人。

    柒雪背靠着墙壁,仰起头无声地流泪。

    不管怎么样,她应该为他高兴的,至少从今往后,他身边都有人陪着他,爱他,呵护他。哪怕他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也不会再难过了,这样是最好的。现在,她只需要去完成最后几件事,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柒雪将脸上泪水抹掉,御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北极宫。

    她回到魔界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她照了照铜镜,发现里面的女子眼睛红得跟樱桃似的,还是打定主意今天不出门,休息一天再去找长离。

    柒雪去找长离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请长离帮她卜算出蓝翎和金盏的转世,还有姬窈的转世。是的,她最后的心愿只有三个,一是回云梦泽看看那些陪伴了她三百年的湖底妖精,二是找到蓝翎和金盏的转世,看看他们这一世是不是能幸福的在一起;最后便是看看姬窈了。

    长离知道她的想法,也没有多说什么,很顺利的帮她卜算到了蓝翎金盏和姬窈的转世。

    柒雪给蚩尤留下一封书信,然后就离开了魔界。

    她先去的地方是云梦泽,这个时节正是寒冬时分,跟她被颛顼带离云梦泽时一模一样,湖面上覆盖了厚厚的冰雪。她手执玉璇剑,在冰面上破开一个大洞,捻了道诀,玉璇剑放出淡淡的绿光,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在内。

    她沿着冰洞降入水中,有绿光护体,那些湖水并不能近她的身。她缓缓降下,快到湖底时,她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一些湖底宫殿。曾经蓝翎居住的莲花殿已经在颛顼和金盏的打斗中化为废墟,但是其他的宫殿却是完整的。

    湖底的小妖们看到她包裹在绿光中往下降,手中还拿着一把看上去很了不得的宝剑,顿时全都紧张戒备起来。

    柒雪落在原来金盏所住的主殿外,一群小妖神色紧张的将她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你是谁?为什么能到这里来?”

    柒雪看看他们,觉得心里暖暖的,这其中有她认识的小妖,可是他们却不认识她了,因为她那时只是一副骷髅,而现在,她有完整的身体。她往正殿里看了看,那里面似乎住进了别的妖,会是谁呢?金盏转世去了,又是谁成了这湖底的大王呢?她对旁边那只大虾精说:“大虾子,你不认识我了么?”

    那大虾精唬了一下,使劲在脑海里回想在哪见过这么一个绿衣女子,愣是想不起来,“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沈柒雪啊!”

    大虾精使劲摇头说:“不认识,不认识你。”

    柒雪面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才十几年的时间,他们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么?她又朝主殿里望了望,说道:“现在是谁住在主殿里?”

    大虾精说:“是螃蟹大王。”

    她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没有想到,金盏走了之后,螃蟹精倒是当了这湖底的大王了。那个时候,螃蟹精是湖底唯一与她亲近一些的妖怪了。她抬脚准备往主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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