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北非。
自由法国民族解放委员会总部。
这是一间充满着浓郁地中海风格的办公室,但此刻却被浓重的香烟烟雾所笼罩。
夏尔·戴高乐将军,这位身材高大、如同铁塔般的法国领袖,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他那标志性的鼻子高高挺起,神情冷峻而孤傲。
尽管罗斯福和丘吉尔都视他为“麻烦制造者”。
尽管现在的法国本土还沦陷在纳粹的铁蹄之下。
但戴高乐从未低下过他高傲的头颅。
“将军。”
外交委员马西吉小心翼翼地将一份情报放在桌上:“这是我们在重庆的联络官刚刚发回的报告。”
“关于那个琼州岛战役。”
戴高乐转过身,拿起情报,目光如炬。
“美国人的战列舰,中国人的步兵……”
他用法语低声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真是一个令人惊讶的组合。”
片刻之后,戴高乐抬起头,看向了马西吉:“美国人虽然傲慢,但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愿意出动如此庞大的舰队去配合中国人,说明了什么?”
马西吉思索片刻,回答道:“说明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已经得到了美国人的认可。”
“而且,中国军队在盟军中的地位正在迅速上升,远超我们此前的评估,史迪威将军对于中国人所承诺的先亚后欧战略,并非是口头承诺,而是真正意义上切实履行的承诺。”
“不仅仅是地位。”
戴高乐走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越过印度洋,落在了遥远的东方。
“日本人在太平洋上节节败退,他们在亚洲大陆的统治也即将崩溃。”
戴高乐的眼神变得异常犀利:“一旦日本人被打跑了,谁来填补这个真空?”
“罗斯福一直鼓吹‘非殖民化’,想把我们赶出亚洲。”
“英国人自顾不暇,而中国……”
戴高乐的目光死死盯着中国版图上那股正在向南涌动的力量:“那个古老的帝国正在苏醒。”
“他们的军队已经占据了东南亚,现在又拿下了琼州岛。”
“如果我们在战后还想索要回印度支那,保住法兰西帝国的荣光,我们就不能无视这股力量。”
“我们必须在丘吉尔之前,与中国建立某种‘特殊的关系’。”
戴高乐猛地转过身,在那份派遣代表团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那花体字般的名字。
“让佩什科夫将军去。”
戴高乐的声音不容置疑:“让他带上最好的军官,去那个海岛。”
“不仅仅是去观摩战斗。”
“更是去向那位楚,以及那位远东战区总司令展示法兰西的存在。”
“我们要让中国人知道,在对抗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霸权上,我们法国是他们天然的盟友。”
——
临高县城,前敌总指挥部。
李靖忠快步走到楚云飞身侧,手中拿着两份刚刚译出的急电,神色有些微妙。
“钧座,有两份比较特殊的电报。”
“一份是侍从室发来的,一份是林竹席亲自发来的。”
楚云飞放下手中的红蓝铅笔,眉毛微微一挑:“哦?这倒是希罕事。”
林森作为国民政府名义上的国家元首。
林森虽然德高望重,但在军政实权上向来超然物外,甚少直接过问前线具体的军事部署。
楚云飞接过电报。
侍从室的电文是一贯的公文口吻:“据外交部报,自由法国领袖戴高乐将军,拟派遣军事代表团访华,并特别请求至琼崖前线观摩我军与盟军之联合作战,委座意欲允准,特询前线意见。”
而林森的电报,则多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
老人家在电文中提到:法国虽已经沦陷,但其在国际上仍具影响力,且法属印支那与我国接壤,战后格局错综复杂,望楚云飞能从长远计,以大国将领之风范,接待友邦人士。
“法国人……”
楚云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钧座。”
李靖忠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咱们和英国人的关系一直很僵,尤其是在缅甸。”
“现在让法国人来前线看咱们打仗,英国人那边是不是彻底没有回转可能?”
“我们无需理会英国人。”
楚云飞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戴高乐虽然傲慢,但自由法国现在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他们有求于我们,比起丘吉尔为首的英国政客们,显然更具备合作的可能性。”
楚云飞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法属印支那的位置上。
“我们在这里还有驻军,未来我们在东南亚的布局,绕不开法国人。”
“与其让英国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
“不如拉一把法国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哪怕是用来恶心一下英国人,也是好的。”
楚云飞转过身,果断下令:“靖忠,回电侍从室和林竹席。”
“就说我楚云飞代表前线二十万将士,热烈欢迎法国盟友莅临指导!”
“另外,给焕然兄打个电话,让他给法国观摩团准备最好的位置。”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
“今天的中国军队,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列强宰割的满清绿营了!”
“我要让戴高乐明白,我们中国人,有能力保卫属于我们的东亚。”
“法国人想要在亚洲施加属于自己的影响力,那就得先看我们的脸色!”
李靖忠备受鼓舞:“是,钧座,我立马去办。”
几天后。
琼州岛,海口外围前线。
热带的暴雨终于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水汽和浓重的硝烟味。
一列悬挂着青天白日旗和自由法国洛林十字旗的车队。
在几辆美制M8装甲车的护卫下,穿过泥泞的红土路,缓缓驶入定南军设在长流镇的前敌指挥所。
车门打开,一位身穿法军制服、右袖空荡荡的独臂将军走了下来。
他便是戴高乐的亲信特使,齐诺维·彼什科夫将军。
这位曾在一战中为法国流尽鲜血的传奇俄罗斯将领,此刻正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眼前这支东方的军队。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
沿途所见的中国士兵。
并没有像他此前在欧洲报纸上看到的那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相反。
在美国人的武装之下,他们头戴美式M1钢盔,身背汤姆逊冲锋枪,脚蹬军用作战靴,精神抖擞,眼神中透着一股刚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杀气。
若不是那张东方面孔。
彼什科夫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美军的兵营。
“这就是那支在东南亚击溃了日本人的军队?”
彼什科夫低声对身边的随从说道:“看起来,我们此前的情报部门低估了他们的现代化程度。”
一名副官旋即接话道:“事实上我们此前并没有掌握太多关于中国盟友的情报,我们的一切情报来源都是第三国进行中转。”
“将军,请。”
负责迎接的李靖忠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侧身引路。
彼什科夫看着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中尉,一脸的困惑,但终归是没有出声询问。
指挥部内。
楚云飞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彼什科夫进来,楚云飞大步上前,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败军之将”的代表而有丝毫轻视。
回了彼什科夫的军礼之后,楚云飞热情地握住了彼什科夫仅存的左手。
“彼什科夫将军,久仰大名。”
楚云飞一口流利的法语让在场的法国军官们微微一怔:“欢迎来到抗日的最前线。”
“楚战帅。”
彼什科夫神色肃穆,挺直了腰杆:“我带来了戴高乐将军的问候。”
“法兰西虽然暂时蒙尘,但我们从未放弃战斗。”
“今天能站在这里,亲眼见证盟军对法西斯的反攻,是我的荣幸。”
“这也是我们的荣幸。”
楚云飞微微一笑,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众人引向巨大的观察窗前。
几公里之外的日军防线,能够在望远镜之下清晰可见。
日军第46师团和混成旅团的残部正如困兽一般,龟缩在这座城市里,依托着坚固的永备工事,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观摩团来得正是时候。”
楚云飞拿起望远镜,递给彼什科夫:“攻坚战斗今日算是刚刚开始,这场拉锯战或许还有一段时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彼什科夫举起望远镜的那一刻。
“轰——!!!”
大地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海面上,一直在游弋待命的美澳联合舰队,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紧接着。
定南军炮兵群的数百门重炮,也同时发出了咆哮。
无数发炮弹划破长空,带着刺耳的尖啸声,狠狠地砸向了海口城区的外围防线。
火光冲天,烟尘蔽日。
彼什科夫从望远镜中清晰地看到,日军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钢筋混凝土碉堡,在重炮的定点清除下,如同沙堆般崩塌。
“这是大口径的重型火炮!”
彼什科夫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这样的炮兵火力密度,已经达到了欧洲战场的标准。”
“不仅如此。”
楚云飞淡淡地说道。
他抬手指向天空,云层破开,数十架涂着鲨鱼嘴的B-25轰炸机和P-51野马战斗机,如同从天而降的鹰群,开始对日军的纵深阵地进行俯冲轰炸。
凝固汽油弹在地面炸开,橘红色的烈焰瞬间吞噬了日军的战壕和街垒。
“我们要用最猛烈的火力,最大限度地减少步兵的伤亡。”
楚云飞转过头,看着彼什科夫,意味深长地说道:“将军,这场战斗,让我们中国军队从原本那个只靠人命去填战壕的军队转变成为了信奉钢铁、炸药的现代化军队。”
随着炮火延伸,早已蓄势待发的定南军步兵,如同潮水般涌向了敌阵。
彼什科夫看着那些娴熟运用分步兵战术,利用火焰喷射器和火箭筒逐个清除残敌的中国士兵,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是个老兵,他看得懂战场。
这支军队的战术素养、装备水平以及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让他想起了巅峰时期的法军,甚至是现在的德军。
彼什科夫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中华民国这五百万的军队全部都是这样的水准。
这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戴高乐将军如此急切地想要与这位年轻的中国统帅建立联系。
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真的已经醒了,而且长出了锋利的獠牙。
“这真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展示。”
彼什科夫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用一种更加尊重的语气说道:“楚,我相信,在亚洲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敌人能阻挡你们的步伐。”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和平。”
楚云飞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这位独臂将军:“彼什科夫将军,中国有句古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我们展示力量,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园,以及我们应当拥有的尊严。”
“我们欢迎朋友,但也绝不畏惧豺狼。”
楚云飞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但其中的深意却不言而喻:
“至于我们的邻居,只要他们带着善意和尊重而来,我们自然愿意与之和平共处,共同维护战后的亚洲秩序。”
“亚洲终归是亚洲人的亚洲,我相信欧洲也会是欧洲人的欧洲!”
彼什科夫心头一凛。
他听懂了。
“我明白了,楚将军。”
彼什科夫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将您的意思,以及我今天所看到的一切,一字不差地汇报给戴高乐将军。”
“法兰西,将永远是中国的朋友。”
——
战场之上,巨大的履带碾碎了满地的瓦砾和日军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一辆隶属于美军第18装甲师的M4A3“谢尔曼”坦克,昂着它那76毫米长的炮管,像一头笨重而凶猛的犀牛,缓缓驶入这片充满杀机的街区。
在坦克两侧,紧紧贴着墙根行进的,是定南军第二方面军战斗一师的一个加强排。
这是经过史迪威将军强烈要求,布拉德利将军提议、最终由楚云飞亲自批准的第一次大规模“中美步坦协同”实战。
排长马骁远紧贴着满是弹孔的砖墙,手里紧攥着那支被汗水浸透的汤姆逊冲锋枪。
他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辆代号“芝加哥打字机”的谢尔曼坦克,车身上那个巨大的白色五角星在硝烟中显得格外显眼。
“排长,这洋玩意儿是个大家伙,可在这窄道里,咋看着那么笨呢?”身后的新兵蛋子小王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道。
“少废话!眼珠子都给我瞪大了!”马骁远低声喝道:“美国人那是铁皮王八,咱们就是王八的眼睛和腿!”
“要是让小鬼子摸到跟前炸了坦克,咱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障碍。
虽然指挥部配属了翻译,但在枪林弹雨的一线,哪有时间让你去翻译每一句话?
坦克车长,美军中士瑞恩此时正从炮塔顶盖探出半个脑袋,焦躁地观察着四周。
他听不懂中文,马骁远也听不懂英文。
但战场有属于战场的语言,精锐之间,仅需要一场战斗,便足以完成磨合。
前方,一栋只剩半边的二层小楼窗口,突然闪过一丝反光。
“隐蔽!”
马骁远猛地挥手,整个人瞬间缩回墙角。
“啪勾!”
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打在谢尔曼坦克的炮塔上,溅起一朵火星,吓得瑞恩中士缩了一下脖子。
马骁远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探出身子,并没有开枪,而是对着坦克的方向,做了一个战术手势。
他先是用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双眼,然后猛地指向那栋小楼的二层窗口,最后右手握拳,大拇指像按动扳机一样狠狠向下一压!
看那里!
干掉它!
“炮手!”
“11点钟方向,二楼窗口!高爆弹!”
“轰——!!!”
谢尔曼坦克的车身猛地一震,76毫米主炮喷出一团橘红色的烈焰。
那栋小楼的二层瞬间被炸成了碎渣,砖石混合着日军机枪手的残肢断臂,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干得漂亮!”
马骁远冲着坦克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瑞恩中士在炮塔里咧嘴一笑,回了一个美式的军礼。
当然了,马骁远看不到。
然而,笑容还没来得及在脸上绽放,残酷的现实就将他们拉回了地狱。
日军在巷战之中所爆发出的惊人韧性让所有进攻部队陷入了迟疑。
这帮日军想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胜利,而是同归于尽。
当坦克编队行进到一个十字路口时。
“板载!!!”
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嘶吼,街道两侧的下水道井盖突然被顶开,废墟的瓦砾堆里也猛地钻出了数十名日军。
他们浑身绑满了炸药,或者是抱着那种长杆状的反坦克刺雷,像一群疯狗一样冲向美军的坦克。
“鬼子!左边!左边!”
马骁远嘶吼着,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疯狂喷吐着火舌,瞬间扫倒了两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
“哒哒哒哒哒!”
定南军的士兵们也红了眼。
加兰德和汤姆逊冲锋枪密集的火力织成了一张网,试图拦截这些疯狂的“肉弹”。
但是,日军太多了,而且太近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日军士兵,在身中数弹的情况下,依然狂笑着冲到了排头那辆谢尔曼坦克的侧面。他猛地拉响了胸前的炸药包,整个人像个肉球一样滚到了履带下。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辆名为“自由女神”的谢尔曼坦克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掀了一下,右侧的履带瞬间崩断,负重轮被炸得飞出老远。
紧接着,另一侧的废墟中,一门隐蔽极好的日军47毫米速射炮开火了。
“当!”
穿甲弹虽然没有击穿谢尔曼的正面装甲,但紧随其后的几名日军敢死队,却趁着坦克震荡的间隙,爬上了车顶,将燃烧瓶和手雷顺着观察孔塞了进去。
“啊——!!”
坦克内部传来了美军坦克手凄厉的惨叫声。几秒钟后,烈焰从炮塔座圈和舱盖里喷涌而出,整辆坦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葬场。
“Fuck!Fuck!”
瑞恩中士看着前方燃烧的友车,双眼通红,M2重机枪疯狂地扫射着,将不远处的几名日军打成了烂泥。
“掩护!”
“掩护美国人后撤!”
马骁远大吼着,带着弟兄们冲了上去。
这不是为了救美国人,是为了守住防线!
巷战,就是最原始的搏杀。
没有什么战术不战术的说法,全部都是硬碰硬。
定南军的士兵们用冲锋枪、用刺刀、甚至用工兵铲,与冲上来的日军扭打在一起。
而美军坦克则利用倒车掩护,用机枪和火炮为步兵提供最后的屏障。
在这个狭窄的街区。
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当一名定南军士兵替美军坦克挡下了一枚燃烧瓶,全身着火地扑向日军时。
当美军坦克为了掩护受伤的中国士兵,用坦克的躯体阻挡着日军的直射火力时。
一种名为“生死与共”的默契,在这血与火的炼狱中,悄然形成。
战斗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这条街道终于被肃清时,地上铺满了双方的尸体。
马骁远靠在那辆还在冒烟的谢尔曼坦克残骸边,大口喘着粗气,给自己的弹夹压着子弹。
瑞恩中士满脸油污地从车里爬出来,跳下车,走到马骁远面前。
他递过来一支“骆驼”香烟,手有些发抖。
马骁远接过烟,没说话,只是借着瑞恩打着的火点燃,深吸了一口:“Thanks”。
瑞恩用蹩脚的中文说道:“牛鼻~!”
他指了指地上几具日军尸体。
这几头小鬼子是刚才试图偷袭坦克车尾被马骁远干掉的。
马骁远吐出一口烟圈,拍了拍手中滚烫的枪管,指了指前方还没有散尽的硝烟,做了一个手掌向前切的手势。
继续,杀。
瑞恩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需要翻译,只要枪还在手,只要敌人还活着,进攻,就绝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