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箱上满是油污,依稀能辨认出“半两”两个字,底下的“酒馆”二字已经不亮了,只剩半个“官”字在风中摇摇欲坠。
还没进门,嘈杂的划拳声和爆炒辣椒的呛人味道就扑面而来。
沈岩掀开那块油腻厚重的棉门帘。
屋里只有六七张桌子,坐满了光着膀子的大汉,大多是附近的力工或者退休的老头。
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门口这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
格格不入。
就像两只仙鹤突然落进了鸡窝里。
一个穿着发黄汗衫、头发乱得像鸟窝的老头正在灶台后面颠勺。
火焰窜起半人高,映照出他那张满是褶子却因为常年酗酒而通红的脸。
这就是冯去疾。
曾经军工所的***,现在是个脾气古怪的厨子。
“没座了!要吃饭去别处!”
冯去疾头也没抬,手里的铁勺在锅沿上敲得邦邦响,声音像是个破风箱。
陈光科刚想发作,沈岩抬手拦住了他。
角落里正好有一桌客人结账离开。
沈岩走了过去,也不嫌那塑料红凳子上有油渍,直接坐了下来。
陈光科有些嫌弃地掏出纸巾擦了擦凳子,才勉强坐下。
“老板,来两个拿手菜,一壶酒。”
沈岩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
冯去疾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沈岩身上扫了一圈。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客人,倒像是在看某种令人厌烦的害虫。
“没有拿手菜,只有猪大肠和花生米,爱吃不吃。”
“那就都要。”
沈岩解开西装扣子,姿态放松。
冯去疾冷哼一声,转身继续颠勺。
不一会儿,两盘菜被重重地摔在桌上,盘子里的汤汁洒出来不少。
一壶劣质的散装白酒,连个标签都没有。
“岩哥,这玩意儿能吃吗?”
陈光科看着那盘黑乎乎的炒大肠,胃里一阵翻腾。
沈岩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处理得很干净,火候极大,带着一股子野蛮的焦香味。
“尝尝,味道不错。”
沈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去,像是一条火线。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吃着,喝着,仿佛坐在米其林三星的餐厅里。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冯去疾虽然在忙活,余光却一直往这边瞟。
这几年,来找他的人不少。
有以前的老部下,有猎头,也有像沈岩这样不知从哪搞到消息的老板。
大部分人看见这环境就走了。
剩下的,要么是一脸施舍地谈钱,要么是摆着架子谈情怀。
像沈岩这样真的坐下来吃大肠,还能面不改色喝这种勾兑酒的,不多。
半小时后。
沈岩起身结账。
他没有掏出一沓现金拍在桌上,而是扫了墙上那个满是油污的二维码,付了六十八块钱。
“冯老先生,手艺不错。”
沈岩留下一句话,带着陈光科转身离开。
没有提图纸,没有提合作,甚至没有递名片。
出门后,陈光科终于憋不住了。
“岩哥,咱们就这么走了?那咱们来这一趟图啥?吃顿猪大肠?”
沈岩看着夜色中昏暗的巷子,手指轻轻捻动。
视野角落里,系统界面缓缓浮现。
【今日情报更新:冯去疾每逢阴雨天,右臂曾因爆炸留下的旧伤会剧烈疼痛,需饮用高度烈酒镇痛,但他那里的酒纯度太低,效果不佳。】
“明天再来。”
沈岩坐回车里,语气平淡。
“去买两瓶七十度的‘闷倒驴’,要原浆的。”
第二天。
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张角落里的桌子。
冯去疾看到沈岩的时候,手里的勺子明显顿了一下。
“怎么又是你?我不做穿西装的人的生意。”
沈岩今天没穿西装,换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服,显得随和了许多。
“我是来喝酒的。”
沈岩把手里提着的两个没有任何包装的白瓷瓶放在桌上。
那是让陈光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的陈年原浆。
盖子一开,一股凛冽霸道的酒香瞬间压过了满屋子的油烟味。
冯去疾的鼻子动了动。
那是常年喝酒的人对好酒的本能反应。
那种味道,勾得他肚子里的酒虫都在打滚。
沈岩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拿出一个空杯子,给对面倒满。
“这酒太烈,我一个人喝不完。”
沈岩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去疾盯着那杯酒看了足足五秒钟。
最后,他把围裙一扯,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妈的,老子不占你便宜,这顿饭算我请。”
他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瞬间炸开,那种直冲天灵盖的快感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右臂那种钻心的酸麻感,似乎真的被这股热流压下去了一些。
“说吧,想要什么?”
冯去疾放下杯子,声音依旧生硬,但少了昨天的火药味。
“你是想要那个什么钛合金配方?还是想让我出山给你当顾问?”
“别做梦了,老子发过誓,这辈子不碰炉子。”
沈岩慢条斯理地吃着花生米。
“我不要配方,也不要顾问。”
“我只想请你看样东西。”
沈岩示意陈光科把那个黑箱子拿上来。
但并没有打开。
“不看。”
冯去疾直接打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了就得动手,动手就要坏规矩。”
“你们这些商人,也就是为了赚钱,懂个屁的技术。”
“赶紧喝完滚蛋。”
沈岩没有强求,陪着老头喝了两杯,起身告辞。
依然没有纠缠,依然走得干脆利落。
但这瓶酒,留在了桌上。
第三天。
京海的雨下得更大了。
老城区的排水系统本来就不好,巷子里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半两”酒馆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
冯去疾正趴在桌上,抱着那剩下半瓶酒,右胳膊不自然地抽搐着。
那种痛,像是蚂蚁在骨头缝里啃。
门帘被掀开。
冷风夹着雨水灌了进来。
沈岩收起黑色的长柄伞,把它立在门边。
他的裤脚湿了一大片,但神色依旧从容。
冯去疾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三番五次出现的年轻人。
“你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