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骂了一句，声音却有些发虚。
“这么大的雨，不在你的豪宅里抱着老婆睡觉，跑这儿来找罪受？”
沈岩走到他对面坐下。
“有些东西，比睡觉重要。”
他把那个黑箱子放在桌上，这次，没有陈光科在旁边，他亲手打开了锁扣。
“冯老，我查过当年的那次事故。”
这句话一出，冯去疾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像是一头被触犯了领地的老狮子。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想死？”
冯去疾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是三零三所的禁忌，你也敢查？”
沈岩直视着老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事故报告上说，是因为操作失误导致炉压过高爆炸。”
“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那批进口的镍基合金杂质超标，在高温下产生了晶间腐蚀。”
“你当时提了三次停工申请，都被上面驳回了。”
冯去疾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死死地盯着沈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是被人揭开了结痂多年的伤疤。
“你……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被列为绝密，档案都被封存了，这个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是系统给的高级情报。
也是沈岩敢来这里啃这块硬骨头的底牌。
“不仅如此。”
沈岩从箱子里取出那几张泛黄的图纸，推到冯去疾面前。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再碰炉子。”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你不甘心。”
“你不甘心用那些垃圾材料，去糟蹋你的手艺。”
沈岩的手指点在那张图纸上。
“这是D国四十年代的原始重水离心机传动轴图纸。”
“它的材料要求，比你当年炸炉的那批，还要高三个等级。”
冯去疾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落在那张图纸上。
起初是不屑，接着是惊讶，最后变成了某种近乎狂热的痴迷。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是一个顶尖匠人对终极挑战的渴望。
他的手开始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激动。
他想伸手去摸那张图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自嘲地笑了笑。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可惜啊，现在的材料，炼不出来。”
“这就是一堆废纸。”
冯去疾把目光艰难地移开，端起酒杯想往嘴里灌。
“现在的材料炼不出来。”
沈岩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
“那如果我有K-9矿区的原生矿石呢？”
当啷一声。
冯去疾手里的酒杯掉在桌上，酒洒了一桌子，顺着桌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老头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翻了身后的凳子。
“你说哪儿？K-9？”
那个传说中富含稀有铼和特种钽的矿区？
那是所有搞高温合金的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有了那些矿石，别说是复刻这张图纸，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再提升两个等级都有可能！
冯去疾死死抓住沈岩的衣领，也不管那一手的油污会不会弄脏那昂贵的休闲服。
“小子，你要是敢骗我，老子就把你扔进后厨的大锅里炖了！”
沈岩任由他抓着，脸上没有丝毫惊慌。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灰黑色石头。
那是陈光科从矿区带回来的样本。
冯去疾一把抢过石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满是划痕的放大镜，凑在灯光下看了又看。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胸膛剧烈起伏。
良久。
老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真的……居然是真的……”
“妈的，老天爷这是要玩死我啊。”
他看着沈岩，眼里的那层浑浊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令人心悸的火光。
“小子，你想让我干什么？”
沈岩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领，重新坐好。
“这几张图纸上的零件，我要在三个月内见到成品。”
“材料管够，设备你挑，钱随你开。”
“但我有一个条件。”
沈岩看着冯去疾，一字一顿。
“这些零件的性能，要比原版图纸上高出20%。”
冯去疾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他看着沈岩，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发黄的牙齿。
“20%？”
“你看不起谁呢？”
“要是低于30%，老子把这双招子挖给你当泡踩！”
冯去疾转身走进后厨。
不到一分钟，他手里提着一把菜刀走了出来。
陈光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在沈岩面前。
“你要干嘛？”
冯去疾看都没看陈光科一眼，直接把菜刀剁在了那张满是油污的桌子上。
刀刃入木三分。
“这破店，老子早就不想开了！”
老头解下那个脏兮兮的围裙，用力扔在地上，仿佛是扔掉了过去那十几年的颓废和屈辱。
他转过头，看着沈岩。
“什么时候走？”
沈岩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
“现在。”
“车就在巷口。”
冯去疾大步向外走去，连门都没锁。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破酒馆。
没有任何留恋。
他甚至还要了一根烟。
“沈总，丑话说在前面。”
“要是那矿石有一块是假的，我就砸了你的厂子。”
沈岩拿出火机，帮老头点上烟。
火苗跳动，映照出两人截然不同的脸庞。
一个年轻沉稳，野心勃勃。
一个苍老狂野，宝刀未老。
“要是有一块假的，不用你砸，我自己把厂子烧了给你助兴。”
雨还在下。
但对于沈岩来说，这场雨已经停了。
公司里，宁客正靠在电梯厅的罗马柱旁抽烟。
他手里转着那枚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眉头微蹙，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作为云顶会所的常客，又是京海生意场上的老掮客，他并不看好沈岩这一趟“寻宝之旅”。
在他看来，沈岩拒绝了梁泽旭那个海归博士，反而跑去贫民窟找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老疯子，简直是拿公司的前途开玩笑。
梁泽旭虽然贪，但人家有名头，有团队，资本市场认那个招牌。
至于那个冯去疾？
除了几张发黄的旧报纸和一堆关于他在303所炸炉的负面传闻，还能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