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深秋,萧瑟的寒风如呜咽的亡魂。
于此盘旋在位于上东区边缘的一座废弃哥特式小教堂周围。
彩绘玻璃早已破碎,只留下扭曲的铅框如同枯骨般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斑驳的石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
曾经高耸的尖顶在岁月侵蚀下略显倾斜,投下不祥的阴影。
教堂内部,更是衰败不堪。
腐朽的长椅东倒西歪,厚厚的灰尘覆盖一切。
残破的圣像模糊不清,眼神空洞地凝视着下方。
唯有透过残破穹顶投下的几缕惨淡天光,勉强照亮了祭坛前的一片空地。
而那光柱的尽头,静立着一个通体漆黑的身影。
那副黑檀木骷髅面具在昏暗中仿佛自行散发着幽光。
在其面前,则有七八个男人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圆。
他们装束各异,从廉价的皮夹克到剪裁不合身的昂贵西装,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脸上那种混杂着凶戾、贪婪与难以掩饰的惊疑。
他们是上东区数月血腥火并后,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最后几个小帮派头目,是被背叛和暴力反复淬炼过的幸存者。
“喂!面具男!“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率先打破沉默,他刻意提高音量道,“把我们都叫到这鬼地方来开会,最好真有什么好事!“
“就是!“
旁边一个瘦高个阴恻恻地接话,“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法尔科内的地盘每天都在流血,我们可没工夫陪你玩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如果是想讨论后续地盘划分的话.”一个肥胖的头目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强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找个更体面的地方坐下来谈……”
没有预兆,黑面具抬起了头。
空洞的眼窝扫过每一个人。
顷刻间.
无形的精神冲击猛地撞入了每个头目的脑海!
“你……”
那个试图谈判的肥胖头目双膝一软,身体沉重地跪倒在地。
刀疤脸壮汉下意识地想去摸藏在腰后的手枪,手臂却僵在半空,不受控制地颤抖。
所有的桀骜、所有的凶悍,在这源自琥珀金面具的古老力量面前,连反抗的念头甚至来不及升起,便被彻底粉碎。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对绝对力量最原始的臣服。
“看看你们这样.”
黑面具的声音死寂的教堂中响起,如敲响了旧时代的丧钟。
“腐朽,破败,混乱……”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韵律,“这就是法尔科内留给你们的遗产,这就是哥谭旧秩序的全部赏赐!”
“厮杀,掠夺,像野兽一样争夺着残羹冷炙。”
他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宣告:
“但没关系,我来了.孩子们。”
“埋葬过去!撕碎那些虚伪的规则与忠诚!”
“戴上象征新生的面具!”
“你们将不再是匍匐在旧世界阴影下的鬣狗!”
“我是执火者!是清道夫!我将在这片灰烬之上,建立属于我自己的永恒秩序!”
“而你们所有人便是我之意志的继承者!”
他话语如魔咒,伴随着那无处不在的精神威压,强行凿开这些头目们的心理防线,将疯狂的信念混合着恐惧,一起灌输进去。
上东区最后一点零散的抵抗力量,被彻底整合
假面会社的核心骨干,亦是于此正式成型。
从这一天起,针对法尔科内家族摇摇欲坠的边缘产业
那些小型夜总会、地下赌场、走私链末端的仓库.
接下来将不再是无序的抢夺
取而代之的是将是有组织性的渗透与接管。
戴着统一面具的暴徒们将吞噬旧帝国的余晖,——
“废物!一群废物!”
法尔科内庄园,那间以深色橡木构筑而成的会议室内。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这里是法尔科内庄园的心脏,而此刻,这颗心脏正在剧烈地痉挛。
卡迈恩·法尔科内,这位统治了哥谭地下世界数十年的教父。
此刻正站在巨大的会议桌前,雪茄的烟雾在他身侧缭绕,却无法柔化他那张因极致愤怒而显得陌生的脸。
他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滚动,手掌猛地拍在光滑的桌面上,震得上面的烟灰缸都跳了起来。
他目光扫过桌前垂手肃立、噤若寒蝉的一众家族元老和高层干部。
“几条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野狗!戴着可笑的滑稽面具,就敢在我的餐盘里抢食!”他的声调陡然拔高,充满了神权被亵渎的狂怒,“他们抢我的赌场!断我的货!”
“还敢在我的地盘上,用我的人血写他们的疯话!”
他将一份报告狠狠摔在桌上,上面记录着昨夜再次失去的几个据点和失踪人员名单。
“这是挑衅!是对法尔科内这个名字,对我们权威的终极挑衅!”
“卢瑟那个混蛋已经够让我头疼了!”他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旧日枭雄的凶光,“而你们.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居然让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暴发户,一个玩着过家家游戏的疯子!让他发展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显然
此刻的法尔科内仍旧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很快就会像所有挑战者一样被碾碎在哥谭街头的蠢货。
只是这次,这蠢货的牙齿稍微锋利了一点。
至于面对教父的雷霆震怒,下方的元老和高层们却大多保持着沉默。
他们低垂着头,不敢与卡迈恩对视。
那黑面具能那么简单吗?
他们听说过那些从血肉战场侥幸爬回来的手下,是如何语无伦次地描述着面对那副骷髅面具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们试图派人渗透,可那些精锐忠诚的战士,要么离奇消失,要么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对方的阵营里,脸上戴着统一的面具,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那不是普通的暴发户能拥有的力量。
那面具……
仿佛带着某种来自地狱的魔力。
要知道短短数日内,多个原本由法尔科内牢牢控制的赌场、走私码头、地下钱庄,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易主。
“天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一个站在角落的元老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着,随即被旁边的人用肘部轻轻撞了一下,立刻闭上了嘴。
“是魔力吗?也许吧。”
马里奥·法尔科内,这位家族的继承人开口了。
他轻哼一声,目光扫过那些面色凝重的元老。
“可我更愿意相信,是某些人的‘能力’出了问题。守不住自己的地盘,就只好归咎于对手有魔法?”
“马里奥!”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像一股凉泉注入这滚烫的空气。
索菲亚·法尔科内,卡迈恩的长女。
她一直静静地坐在离书桌稍远的扶手椅上。
神色冷静,与屋内弥漫的恐慌和愤怒格格不入,“现在不是冷嘲热讽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对策,不是互相指责。”
“父亲.”她看向卡迈恩,语气沉稳:“父亲,这个黑面具行事与我们过去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
“他整合零散势力的速度太快,手段也……超乎寻常。我认为,我们需要更谨慎地评估,或许我们可以借助冰山那位国王的超自然力量不是吗?”
“之前马里奥不就”
“你当我没有联系过冰山吗?”索菲亚的话被马里奥打断,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连卡迈恩面前的咖啡杯都晃了晃,“那边断然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显然是不愿意从那钻石区挪窝,来我们东区蹚浑水”
“索菲亚!你太软弱了!”
“而我已经明悟了!”
“我们是法尔科内!我们从不向外人摇尾乞怜!你是在羞辱父亲,羞辱这个家族的名字!”
“你总是这样,躲在幕后,像个会计一样计算得失。但哥谭的街头不认账本,只认拳头和鲜血!”
“所以才会让那条戴面具的野狗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他转向卡迈恩,声音愤慨,“父亲!不能再等了!每一次犹豫,都是在削弱法尔科内的威望!那些墙头草都在看着呢!”
“给我一支精锐!我亲自带队!”
他嗤笑一声,挥动着戴着手套的手,“我要直接端了他们的老巢,把那个藏头露尾的杂种揪出来,亲手摘下他的面具,挂在市政厅门口!让全哥谭看看,挑战法尔科内的下场!”
“父亲.”
一个带着担忧的男声响起,从头到尾显得没什么存在感的阿尔贝托道,“我们甚至还不清楚对方真正的底细,这样贸然行动太危险了。那个面具……很不寻常。”
“大哥……索菲亚姐姐说得有道理。现在外面流传着很多关于那个面具的可怕传言,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多收集一些情报……”
“你闭嘴,阿尔贝托!”马里奥甚至不愿看他一眼,厌恶地呵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回你的房间去摆弄你的花草,或者去教堂祈祷我在白玫瑰餐厅为家族得来胜利吧,那更适合你!”
“毕竟等你们收集完情报,我们的地盘都要被抢光了!”
马里奥再次转向卡迈恩,“父亲!请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为家族挽回荣誉!”
阿尔贝托闻言,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立刻垂下了头。
显然
我们的‘假日’先生正奉命行事,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懦弱、摇摆不定的弟弟角色。
“马里奥,别吓着他。”索菲亚再次开口,她的语气听似温和,像是在为弟弟解围,“阿尔贝托只是……心软。他不像你,习惯了用暴力解决所有问题。”
嗯.
这句话像是一块裹着糖霜的石头,表面上是在安抚,实则不动声色地将马里奥定义为一个头脑简单的暴徒,同时将阿尔贝托彻底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
只剩下她自己,是那个唯一理智且有能力思考的继承人。
卡迈恩沉默着。
目光扫过书房内的每一个人。
惊疑不定的元老、冷静分析的长女、阴阳怪气的长子,最后,定格在怯懦的阿尔贝托身上。
他的目光在阿尔贝托脸上停留了许久。
锐利得仿佛要剥开他冲动的外表,看清其下是否隐藏着一丝哪怕微弱.堪当大任的潜质。
然而.
什么都没有。
卡迈恩微微向后,靠在了高背椅上,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好。”
“马里奥,交给你指挥。”
“去做家人们看吧”
“把那个面具……带回来给我。”
狩猎的许可已经下达。
只是猎物与猎人的身份,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颠倒。
“砰——!”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最后离开的元老身后缓缓合拢。
书房内重归死寂。
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卡迈恩保持着那个靠在椅背上的姿势。
索菲娅说得不错。
她总是比她那个头脑发热的哥哥,更冷静,也看得更远。
但是,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她看到的是棋盘上的得失,却未必能理解棋盘之下,那片由鲜血和背叛浇灌的土壤。
情报?
卡迈恩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如果情报那么容易获得,他手下的那些暗线早就该把那个黑面具的底裤颜色都查清楚了。
可现实是,对方像幽灵一样出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每一次行动都精准地打在法尔科内家族的痛处,然后如同水银泻地般消失无踪。
这绝不是运气。
这只能说明,家族内部……有蛀虫。
而且,是知道很多核心机密,地位不低的惊天大蛀虫!
他必须主动出击。
这不仅是为了夺回地盘,更是为了把这条,或者说这些,藏在阴影里的毒蛇逼出来。
被动防守,只会让毒液在体内蔓延,直至彻底腐朽。
只是让继承人亲自上战场.
这在法尔科内家族的历史上,也是古今未有之事。
继承人应该是执棋者,是大脑,而不是冲锋陷阵的卒子。
这太危险,也太……掉价。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阿尔贝托刚才坐过的位置,那个空荡荡的角落。
自从艾拉娜去世后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将这个怯懦的小儿子推上那个位置。
他观察了许久,试探了无数次,甚至刻意给他制造过一些微不足道的考验。
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
胆识、决断、手腕,甚至是最基本的.
在压力下保持镇定的能力。
但阿尔贝托显然不堪大用。
他甚至连辅佐他那个哥哥与姐姐,都显得力不从心。
他那双眼睛里,永远闪烁着犹豫和恐惧,像是永远长不大的羔羊。
如果可以……
卡迈恩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托斯卡纳阳光下宁静的葡萄园。
他真想把这个小儿子送到意大利,远离哥谭这摊血腥的浑水,让他做个普普通通的富人,平静地度过一生。
那才是对这个孩子最好的安排。
但……
卡迈恩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已经踏进这浑水的人,怎么可能还抽得了身?
从他同意接受法尔科内家族生意的那一天起,在那一晚的雨夜,他的命运就已经和这个家族的荣耀与罪孽牢牢捆绑。
要么,在这泥潭里挣扎着爬上去.
要么,就和家族一起,被这泥潭彻底吞噬。
没有第三条路。
他拿起桌上的水晶杯,将里面琥珀色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划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这一次,他把赌注押在了马里奥上。
希望他的长子能劈开眼前的迷雾,哪怕……
望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法尔科内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愿主宽恕我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