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的不只是时间,还有“亲王号”。
站在吸烟区的乘客还没抽完点燃的雪茄,飞驰的车厢已经越过了雷鸣郡的边界。
当那刷着红漆的车厢越过了坎贝尔堡的车站,一幅流淌的油画立刻映入了乘客们的眼帘。
熙熙攘攘的集镇变成了森林和农田,很快又成了羊群和小河,零星的风车与炊烟,随后又是另一片城镇和农田。
骑在马背上的坎贝尔人从未像今天这样丈量他们脚下的国土。
而“母亲”这个抽象比喻,也在此刻被赋予了前所未有具体的概念!
“圣西斯在上,原来万仞山脉真有一万座山峰……”抽着雪茄的迪比科议员喃喃自语了一句,转眼间又是一辆马车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他的耳边传来了几名音乐家的兴奋交谈。
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绅士微眯着双眼,似乎是从那灌入窗口的风中找到了灵感。
“那隆隆作响的声音让我想到了雷鸣城港口的货轮……圣西斯在上,我有了新的灵感!下一场交响乐演出,我希望我的双簧管乐手,手指能像蒸汽机的活塞一样快!”
站在旁边的朋友惊讶地看着他。
“那能好听吗?”
那音乐家笑了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一位戴着礼帽的绅士沉思良久,忽然笑着打趣说道。
“听起来有点意思,希望它听起来能像我们的火车一样狂野!”
“哈哈!”
谈笑风生的不只是音乐家,还有那些被大公们请来的画家们。
他们正占了最好的位置,拿着笔记本和铅笔速写,似乎打算将那一闪而逝的灵感描摹在纸上。
而作家和编剧们则交流着火车站月台上听来的趣闻,一站路的时间便敲定了科林大剧院的下一个“舞台”在哪。
他们打算写一个追赶着火车的少年,而他的梦想是让那喷吐着蒸汽的火车飞到天上。
所有人都怀疑他在说梦话,就连他自己也怀疑自己在做梦,唯独美丽的“艾洛伊丝小姐”握着他的手告诉他——
“你可以更自信一点,坎贝尔人无论何时都会像骑士一样,骄傲地挺起他的胸膛。”
那将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它将带给人们不同于“钟声”的另一种感动,它将告诉他们的下一代,“相信”与“勇气”的力量。
以及,一切皆有可能!
在家人与朋友的支持下,这位勇敢的少年靠着聪明与勤劳,最终战胜了邪恶的霍勒斯——哦不,斯勒霍厂长。
很好,现在故事的大纲已经有了。
东张西望的迪比科议员惊讶地发现,连故事都没写完的他们,居然已经在计划着找谁来演了。
好嘛——
一个入戏太深的哥们儿已经开始哭了,他觉得不至于吧?
站在这里的不只是明日的梦想家们,还有《雷鸣城日报》的记者。他们用录像水晶,记录了这注定将被载入史册的一刻,并打算将这一瞬间印在明天的头条上。
比起格兰斯顿堡的宴会和夏季狩猎,他们一致认为这张接地气的魔术相片更值得登上封面。
另一边,装潢考究的车厢里弥漫着胭脂与香水的气味,人们轻声细语的交谈,就像在大公的花园。
这列火车的内饰采用了深红色的桃花心木,搭配着精致的黄铜饰件,风格沉稳而奢华。
虽然比起西奥登的夏宫还是差了一点富丽堂皇,却也别有一番干练的优雅。
它就像“罗克赛1053年步枪”。
坎贝尔人已经从大莱恩地区的传统中,演化出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以及审美。
用四个最简单的意象来概括便是红砖与烟囱,钢铁与羊毛。
不过,相比起车厢内令人眼前一亮的装潢,更令人惊讶的是它的平稳,就像一艘行驶在开阔水域的渡轮。
若不是窗外飞逝的景色和偶然的车厢耸动,霍勒斯甚至怀疑这辆车是否真的在向前。
比起马车,它实在强太多了!
不只是速度与稳定,最关键的是,它不像马车一样有可能被“打劫”。
这里所谓的打劫不是迷宫里的小恶魔,而是那些时不时客串劫匪的行商和佣兵们,打算在回家之前干一票的冒险者,以及那些沿着土路设卡收费的骑士和领主们。
霍勒斯可太了解他们了,他那股穷酸抠门的气质可不是富养出来的。在他比马修还穷的时候,没少受过这帮人的刁难。
现在,他们就在霍勒斯的眼前,被那漆黑的烟囱撞得粉碎!
而他几乎能用眼睛看见,那些最先被铁路连接起来的土地,将最先发展起来!
或许——
可以买一点?
他正在心中琢磨着。
这时候,一位身穿笔挺制服的乘务员,推着精致的银色餐车缓缓走来。
那车轮上似乎裹了柔软的炼金材料,在地毯上滚动时竟没有一丝声响,以至于脚步声到了跟前他才察觉。
“先生,这是产自雷鸣郡银松酒庄的陈酿,请您品尝。”
乘务员停在霍勒斯夫妇的座位旁,戴着白手套的手法娴熟地为两人斟上了红酒。
看着那如红宝石般倾泻而下的液体,霍勒斯吸了吸鼻子,那股醇厚的酒香让他喉咙发痒,也让他的老毛病忍不住又犯了。
“这一杯要多少钱?”
“不用钱,先生,今天的消费全由大公陛下买单。”
然而乘务员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完美的职业素养,用风趣的口吻说道。
“不过若是平日,这杯产自雷鸣郡银松酒庄的佳酿,售价是五银镑。”
五银镑。
霍勒斯在心里迅速拨了一下算盘,这价格无疑是偏高了点,但考虑到它毕竟流淌在一头钢铁巨兽的血管里,似乎……也还算公允?
那双精明的眼睛立刻转了起来,他就像嗅到黄油的老鼠一样,从中嗅出了别样的滋味来。
虽然这辆火车没有经停站,但显然铁路沿线是预留了不少尚未启用的车站,棚子底下只有光秃秃的月台。
如果霍勒斯纺织厂能在那些站台上开一些商店,那他岂不是能像科林大剧院门口那些小贩们一样赚得盆满钵满?!
想到这里的霍勒斯先生心头一片火热,感觉椅子就像着了火一样,让他坐立不安。
圣西斯在上——
五银镑的红酒简直是抢劫!
霍勒斯先生可以站在窗外亲自给车窗里的乘客倒酒,只要火车不开,他的酒瓶就不会停!
而一杯酒,他最多只收一银镑!
当然,想喝贵的他也有!
而若是喝不起红酒,他这儿还有便宜的啤酒和红茶!以及下酒用的报纸和肉干!
不过纺织厂来做这事儿有点怪,他琢磨着自己也许应该效仿安第斯,也成立一个什么霍勒斯集团。
“这火车的名字起得倒是别致,亲王号……指的是科林亲王吗?”坐在邻座的先生摇晃着酒杯,似乎比起杯子里的红酒,对这火车本身更感兴趣。
“当然,先生,这辆列车是为了纪念坎贝尔公国与科林公国的友谊,火车头上的签名是大公殿下亲自写的,他将签字的笔赠送给了我们的亲王。”乘务员微笑着回答。
显然这套说辞他已经背了很多遍,不只是为了讲给首班车的试乘乘客,也是为了讲给以后好奇的客人。
这年头,雷鸣城的市民们比那些贵族还追求仪式感。
“还有别的车型吗?”那先生一脸好奇地问道。
乘务员微笑着耐心回答。
“当然有,皇家铁路公司还将推出‘公爵号’、‘男爵号’、‘骑士号’以及‘公民号’……四辆车已经交付,最晚将在下个月投入使用。”
“它们有什么区别?跑得更快?更大?”
“速度是一样的,先生,区别只在火车头上的签名。不管是公爵还是公民,到达终点的时间都是公平的。”
说着,乘务员看了一眼车厢。
“不过,火车头虽然没有区别,但车厢的舒适度和票价还是有所区别的。这一趟列车挂载的十二节车厢都是最贵的豪华款式,等到亲王号实际投入运营,也会推出更能装的平价款。”
听到这里,霍勒斯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身子前倾,立刻插进了话题。
“那我能给火车冠名吗?比如……‘霍勒斯号’?”
听到这个有趣的想法,坐在周围的绅士淑女们都不禁微微一笑。
然而霍勒斯却丝毫不在意。
他嘴上说的是自己的名字,心里想的当然是他的工厂。
如果有一列火车,每天拉着成千上万的人在公国大地上狂奔,车身上印着巨大的“霍勒斯纺织厂”的广告和商标……那岂不是意味着,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向他的纺织厂鞠躬问好!?
虽然他们现在也许没有钱,但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有。
等到他们手里有了几个铜板,想要给自己扯一身像样的衣服或者买一床崭新的被褥时,这些伙计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想起他的名字,认准霍勒斯纺织厂的商标!
这不比把丝带系在教堂的古钟上要靠谱一万倍?!
“这……”
乘务员显然也没见过这么有创意的客人,愣了一下才礼貌地回答说道。
“这事儿您恐怕得去和皇家铁路公司的高层商量。不过,我听说他们正在讨论扩大铁路投资的事宜,既然他们并不拒绝接纳民间的资金扩张铁路的规模,想必也不会拒绝像您这样富有创意的绅士参与他们的计划。”
“谢谢,我一会儿就去找他们聊!”
霍勒斯靠回柔软的沙发里,心中狂喜。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列喷着白烟的火车,正拉着他的布匹,向着无穷无尽的财富终点狂奔。
就在霍勒斯沉浸在金币的海洋中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夫人菲蒙娜正端着酒杯咯咯直笑。
她倒不是在笑话自己的丈夫,而是刚认识了一位闺蜜,正和这位优雅的淑女聊得火热。
那是一位气质高贵的夫人,她来自雷鸣郡隔壁的坎贝尔堡。那是公国的首都,也是真正的权力中心,而刚才这辆火车才穿过了她家的后院,以及后院背后的林场。
不过这位男爵夫人对炫耀财富没有任何兴趣,反倒对雷鸣郡的红酒和最近大火的戏剧如数家珍。
以往这些贵族是绝对不会和平民像朋友一样交谈,但奥斯历1054年的坎贝尔公国却不同以往。如今雷鸣城核心地段的一栋房子,真能买下一座坎贝尔堡的庄园。
毕竟在那儿置业的不只是坎贝尔人,也有来自漩涡海东北岸各地的商人、贵族,甚至是奔流河上游的莱恩人,以及更北边的罗德人。
再加上冬月政变几乎将整个公国有实力的贵族都一锅端了,即使是最保守的坎贝尔贵族也不得不放下旧日的尊严,以免错过从眼前开过的火车。
譬如这位男爵夫人的丈夫便是如此。他受不了车厢里市侩的气息,却又拒绝不了那装在市侩里的金钱。
于是,他带着他那古老的姓氏和倔强,去了隔壁吸烟区,在那里点了一根雪茄,将生意上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夫人。
这其实未尝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毕竟他和霍勒斯实在找不到共同话题,但他们的夫人都喜欢看鸢尾花剧团的剧,还都有着能把同一件事情换一百种花样说一千遍的本领。
并配上比琪琪小姐还要夸张的表情和语调。
“……说到红酒,我最喜欢的还是银松镇的那家酒庄。”男爵夫人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眼神迷离,“那里的葡萄园在秋天简直美得像幅画。”
“天哪,真是太巧了!”
菲蒙娜惊喜地捂住了嘴,眼睛笑成了月牙。
“那正是我经常去郊游的地方!那里的庄园主和我丈夫还是朋友。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我知道哪片林子里的风景最好,我们可以一起在那里野餐。”
那男爵夫人也惊喜地看着她。
“真的吗?那可太令人期待了!”
……
喷吐着白烟的烟囱将喧闹声带去了坎贝尔堡的北边,转瞬间列车已经进入了南溪谷平原,这里是坎贝尔公国最大的粮仓之一,而另一座粮仓则在更北边一点的北溪谷平原。
名为黑文福德的小镇是奔流河下游仅次于雷鸣城的巨大河港,而磨坊镇有着整个公国最密集的风车与磨坊,一条条纤陌交通的道路连接着金十字城。
那里是坎贝尔公国中部陆上商路与河上商路的交汇点,同时也是温克敦·丹奇伯爵的领地。
罗炎记得这位先生,当时在安第斯庄园的拍卖会上,他与那位伯爵有过一面之缘。
有一次艾琳还半开玩笑半试探地和他说过,丹奇伯爵想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问他心中怎么想的,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撮合。
罗炎的回答当然是“我现在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这几乎是把鱼钓着的标准答案。
而现在想想,当初要是换个答案,或许能看到更有趣的表情。
看着手中许久未翻的书本。罗炎如此想着。
坐在罗炎的对面,一头银发的爱德华正看着窗外渐渐消失的风车,任由喧嚣的风吹乱额前的刘海。
“……我邀请了温克敦·丹奇伯爵参加夏季狩猎,但当他听说目的地是格兰斯顿堡,第二天就病倒了。”
这里是亲王号的最前列的一节车厢,与后方的车厢截然不同,红地毯上只有一张桌子和两个座位。
桃心木铺就的墙壁上挂着坎贝尔家族历代先祖的画像,巨大的水晶吊灯被某种精巧的机械装置固定,即便是在高速行驶中也不会摇晃。
这是科林家族送给坎贝尔家族的礼物,同时也是科林公国与坎贝尔公国友谊的象征。
不只是舒适度,它的安全性也是无与伦比。
罗炎亲自为它设计了防御魔法阵,那看似脆弱的木质墙皮不但能够隔绝车外的喧嚣声,还能抵挡住钻石级魔法师的全力一击。
而理论上,即使是紫晶级的强者,想要击破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不管是地狱还是地表,超凡者们的实力都在随着信仰之力份额被摊薄,而承受着“被动的通胀”……
“那你觉得遗憾吗?”看着眯着眼睛的爱德华,罗炎用闲聊的口吻打趣了一句。
爱德华笑了笑,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看向他。
“我?一点也不,尤其是在看到了你送给我的礼物之后。应该遗憾的是我们的温克敦·丹奇先生,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金十字城被他经营得井井有条。然而很遗憾,即使是像他这样聪明的朋友,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也难免会犯下错误。”
“帝皇和他的王座一起成为了永恒。”
“那是什么?”
“圣城的谚语,意思是……当一个人在椅子上坐的太久,难免会和他的椅子长在一起。也许他不是不想起来,而是已经起不来了。”面对好奇的爱德华,罗炎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爱德华笑了笑说道。
“哈哈,有趣的比喻,幸好我遇到了你,科林。有时候我觉得,一定是圣西斯派你来到了我的身边。而自从遇到了你,我总感觉事事都很顺利。无论是公事,还是……家事。”
罗炎轻轻挑了下眉。
“很高兴你这么想,或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
“哈哈,说起来……这列车可真快啊。”
大概是为先前那番肺腑之言感到了一点儿不好意思,坐在对面的爱德华很快转移了话题,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说道。
“以前我的骑士团想要从坎贝尔堡前往北溪谷平原,即使是急行军也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然而现在,我们仅仅用了半天时间,甚至还没到喝下午茶的点就已经走完了一半路程。”
这种战略调度速度即使放眼整个奥斯大陆,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或许帝国的狮鹫骑士团能比这更快,但后勤辎重总不能也靠狮鹫来运输。而在战舰无法抵达的内陆地区,这种名为火车的交通工具不但将改变人们的生产关系,还将改变军事部署的逻辑。
以前一座城堡就能卡住整个乡村网道的路网,而现在一条铁路便能从那复杂的网道头顶碾过去。
或许——
坎贝尔的陆军应该开辟一个单独的兵种,专门配合向前推进的军队,铺设运输物资的铁路。
“现在的速度并不算快,受限于新铺设的路基还需要时间自然沉降,以及动力部件尚处于磨合期,我们目前并没有全速行驶。”
看着对火车速度惊叹不已的爱德华,罗炎淡淡笑了笑,继续说道。
“最晚明年这时候,这列火车的速度至少还能再快一点。”
“是吗?我觉得这速度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还能更快!”
爱德华心情大好,却发现罗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握在手中的书本很久都没有翻页。
以为这位亲王殿下是在忧心列车的安全问题,他爽朗地笑了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安慰道。
“放松点,我的朋友。虽然坎贝尔人是第一次驾驶这玩意儿,没有古塔夫王国的蜥蜴人那么熟练,但别忘了这车上可是坐着两位‘神选者’。我想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大概也会有天使托着车底,把我们一路抬到格兰斯顿堡去。”
天使么……
罗炎从很久没有翻页的书上收回了目光,回应了大公殿下一个礼貌而无奈的微笑。
“实不相瞒,我担心的不是我们的火车,而是没有坐在这辆车上的某人……但愿那家伙不会一气之下把我的庄园给拆了。”
身为连飞艇都摔过的亲王,他可不担心什么火车脱轨。
别说这车厢上有他的防御法阵,就算没有提前部署那玩意儿,并且再加上两个力天使来拆他的车门,他也有100%的把握全身而退。
“哈哈哈!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爱德华哈哈笑了一声,后背靠回了松软的沙发上。
“放心吧,我出门前特意拜托了我的夫人。她虽然平日性子温和,但在照顾孩子方面可是很有心得的。”
“但愿如此吧。”
罗炎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在为另一个人默哀——
可怜的小理查德,希望那位年轻的骑士最近武艺有所精进吧,黑铁级确实不够看了点。
他留在书房里的“万象之蝶”,已经隐隐听见了书房窗外传来的惨叫声。而刚才他之所以一直没有翻页,便是因为注意力还在科林庄园,替他面前这位大公殿下看着他的儿子。
至于安东妮夫人,正热切地拉着“娅娅”小姐的手说个不停,而可怜的米娅同学正结结巴巴地背着昨晚刚背熟的“课本”。
真是难为这位总调查员小姐了。
“说起来……既然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把薇薇安小姐也带上?”看着将书本翻了一页的科林,爱德华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问得好。
实话当然是因为那里离您的妹妹太近,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胡话当然是——
“她太浮躁了,需要沉淀沉淀。”
看着一脸耐人寻味的科林殿下,爱德华微微一愣,随后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真是辛苦你了。”
罗炎微妙地说道。
“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以科林家族乃至地狱的标准而言,薇薇安小姐反而是“比较正常”的那个了……
……
早晨八点出发的列车,在黄昏前越过了最后一座桥。
十个小时,两百公里。
这是旧时代的马车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速度。
看着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乘客们都以为自己将在车厢里过夜,却在太阳落山之前看见了格兰斯顿堡郊区的站台。
这里曾经是叛军囤积粮草的转运站,如今简陋的木质围栏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碎石铺就的火车月台。
“呜——!”
长鸣的汽笛声打碎了领主的仆人对旧时代的怀念。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庞大的钢铁身躯缓缓滑入众人的视野,随后又用白烟蒙住了众人的双眼。
早已等候在月台上的迎接队伍一阵骚动。有人咳嗽,有人用手巾捂住口鼻,还有人投去或不满或惊疑不定的视线。
这里聚集了格兰斯顿堡如今仅存的有头有脸之人,可现在他们却被弄得灰头土脸。
他们之中有因见风使舵而幸存下来的旧贵族和乡绅,也有手持经卷试图安抚自己的牧师们。
而在哨卡的外面,更是挤满了从未见过世面的平民。
他们之中有自由农,也有刚刚获得自由的农奴,以及正琢磨着要不要赶时髦做点买卖的小贩。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不同于见多识广的雷鸣城市民,那些一辈子也没离开过村庄的平民纷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看着那吞云吐雾的怪兽,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魔鬼”,许多人双腿一软,竟当场跪在了地上。
他们颤抖着向圣西斯祈祷,祈求神灵的庇佑能挡住这头怪兽的冲撞……即便他们不用祈祷,那到站的“怪物”也自个儿停了下来。
车厢里不少乘客笑出了声,那真的很不礼貌。
不过温柔善良的“艾洛伊丝小姐”没有笑……她被那声“魔鬼”吓得一动不敢动弹。
她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暴露了自己“地狱线人”的身份。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没有笑,不少回过神来的绅士和淑女们,纷纷向她投来或惭愧或钦佩的眼神。
多好的人儿啊……
难怪她的笑容能让那么多小伙子和姑娘们神魂颠倒。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注目礼都快把琪琪小姐的尾巴吓出来了。
好在身为罗炎的小学妹,她也是个极能绷得住的魅魔,也夹得住。
当那此起彼伏的魔鬼声响起,无法忍受亵.渎的牧师立刻走过去,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批评了一顿。
众所周知,圣祝的土地上是没有魔鬼的。这些亵.渎的家伙私底下咒骂就算了,当着牧师的面喊,简直是在打牧师的脸!
格兰斯顿堡的牧师可不是雷鸣城的牧师,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是非常严肃地在教化世人。
他们正想用这儿的民风淳朴来向爱德华证明来着,他们的农奴虽然贫穷,但精神是饱满的,脊梁是坚硬的。
结果淳朴的当地人很不给面子,转头就跪下了。
可惜爱德华不知道这些牧师们心里的想法,否则一定会因为他们的自作多情而笑出声来。
“为了荣耀!为了坎贝尔!”
火车站外,一声大喝传来。
一名穿着旧式板甲的骑士发出咆哮,正拎着骑枪沿着铁轨,向那巨大的火车头发动了冲锋。
听说这里有怪物,他二话不说披上了祖传的铠甲,带着两名两股战战的侍从赶了过来。
然而北溪谷骑士的勇武,并没有在他的骑枪上传承太久。
当看到那镌刻在火车头上的坎贝尔家族纹章,他手中的骑枪顿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整张脸刷白,冷汗浸透了衣衫。
而他身后的两名侍从更是跑的没影,生怕被当成冬月政变的余孽,被雷鸣城的“白发魔鬼”砍了脑袋。
必须得说的是,格兰斯顿堡并非没有勇武的骑士,只是他们大多跟着德里克伯爵吃了牢饭。
如今还能站在这里表演行为艺术的,无一不是最懂审时度势的胆小鬼以及真正的幽默之人。
车厢里再次传来了笑声,而跟随大公一同出访的贝特朗·佩格则默默松开了剑柄,并默默松了口气。
以他铂金级的实力,斩杀那种滑稽的刺客用不了一秒。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对方不要给他出手的机会。
他们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没必要再为已经决定的事情死去了……
与此同时,列成方队的士兵们也压下了手中的罗克赛步枪,回归了挺胸抬头的仪仗姿态。
相比于“最后的骑士”在铁轨前滑稽的表演,那些站在前排的贵族和乡绅们,眼神则要复杂得多。
他们看着这台行驶在陆地上的钢铁巨兽,心中升起的不仅仅是敬畏,还有一丝被那烟囱创飞出去的悲伤。
不用翻开《百科全书》,他们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属于风车和城堡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而那些依靠着对乡村路网以及河流口岸的垄断,在领地上私设关卡收费的幸福日子,也随着那声长鸣的汽笛一去不复返……
“嗤——”
随着一阵长长的泄气声,列车稳稳地停在了刚铺上的红地毯前。
车门打开,盛装出行的爱德华大公与一身黑色礼服的罗炎先后走下了列车,走向了列成方队的士兵。
车站月台上一片寂静,只有那整齐划一的军礼,以及爱德华大公简洁利落地回礼。
无论是远处的农夫,还是近处的贵族乡绅,亦或者那些呵斥着平民的教士们,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那位私底下被他们称作魔鬼的白发公爵没有骑着战马,腰间也没有佩戴象征武力的长剑。
然而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散发着一股让他们不敢高声说话的威严。
“尊敬的大公陛下,以及尊敬的亲王殿下,欢迎您的到来……”
王室管家与当地的官员立刻上前,深深地弯下了腰,极尽赞美之辞藻,并送上了欢迎与祝福的贺词。
而在人群的一侧,几位穿着旧式礼服、神情落寞的男女也跟着低下了头。
那是德里克伯爵的家眷。
虽然德里克本人还被关在雷鸣城的地牢里,但这并未波及他的家人,他们只是被王室监视居住,并没有被囚禁。
此刻让他们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这片土地已经换了主人。
从今往后,这里的人们只需遵守一部法律,那便是公国的王法。
如果德里克伯爵的后人不知何为体面,会有人帮他们体面。
“都起来吧。”
爱德华微笑着抬了抬手,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最后落在了自己的管家身上。
“普里斯特先生,我想,我们的客人都已经饿了,希望从这里到‘格兰斯顿堡的市政厅’不会太远。”
格兰斯顿堡的市政厅这个单词被他咬得很重,因为那里曾经是德里克伯爵的庄园。
同时也是王室从叛军手中最早没收的一处地产。
管家恭敬地颔首。
“陛下,请放心,宴席已经准备就绪。市政厅的厨房为您和您的客人准备了丰盛的烤肉和冰镇的香槟,大门随时向您敞开。”
“很好。”
爱德华点了点头,随后笑着嘱咐了一句。
“这列车上载着公国的公民,他们是我们的‘第一等级’!请务必招待好他们,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热情!”
第一等级,是他从罗兰城的“三级议会”上学来的词,而这也多亏了皇家情报局的工作。
听说西奥登用它来称呼对国家毫无贡献的教士们,并用第二等级来称呼那些并不听他的贵族们。
这主意可真是幽默极了,爱德华·坎贝尔可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情,他可不会惯着那帮吃里扒外的家伙。
在他的公国,坎贝尔人将不再以古老和血统来区分高贵和低贱,而将以对公国的贡献来划分新的权力。
他不会用哄孩子的语气说等级和权力并不存在,但公国的公民毫无疑问是他的“第一等级”。
至于第三等级,无疑是德里克伯爵那些勾结莱恩国王的叛徒,以及和那家伙一起蹲在监狱里的囚犯。
而无论是“第一等”还是“第三等”,他们都将乘坐同一辆列车,并在同样的时间准点到站。
是的。
即使是德里克伯爵和他麾下的叛徒们,今晚也能在地牢里享用到王室御厨的手艺。
不过指望吃的多好就别想了。
这帮家伙只配蹲在铁窗的背后,用炸猪排和黄油面包蘸炖菜汤度过难熬的今晚。
爱德华觉得自己真是邪恶极了。
或许那些牧师们并没有说错,他的影子里的确藏着一个可怕的恶魔,只是被虔诚或者别的东西给压制了。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火车站的路边,高大的黑色骏马挪腾着马蹄,背上坐着英姿笔挺的骑兵。
列车上的乘客在礼宾人员的接待下陆续下车,踏上了那临时铺就在碎石月台上的红地毯。
而爱德华则转过身,微笑着对着科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吧,我亲爱的朋友,让我们一起品尝德里克伯爵酒窖里的珍藏。那家伙虽然背叛了我,但我不得不说,他的舌头还是很灵敏的,对红酒的品鉴技术在我之上。”
罗炎笑着点了下头,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跟在爱德华的身旁,与这位大公陛下并肩向马车走去。
“能和我提前剧透一下今晚的菜谱吗?”
“我听说有整条水煮鲑鱼配龙虾酱,还有鳎鱼卷……”
抬手制止了准备上前的马车夫,爱德华亲自为他的好哥们儿拉开了车门,微笑着说道。
“当然,如果你已经厌倦了雷鸣城的海味儿,我向你推荐烤鹿腿配梅子酱。格兰斯顿的野味儿不同于银松森林,我老早就垂涎这儿的鹿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