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阿奴爹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一生都在战场上的人最终能够全身而退是老天保佑若死在战场上那是死得其所他们不会怨恨任何人。
她听出他语气里强藏的伤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让五哥太悲伤她要让五哥振作些。于是她轻声道:
是以前我从没想过他们会走以为所有的人事都不会变永远都会在那里等着我但我在牢里反复着想今天不是明天今天活着的人明天不见得存在连我这个长居在京师的人都能一夕变色何况爹他们一直在最危险的边关所以只要不是被人害的那就是死得其所阿奴不会再哭的。一顿她又忐忑地问:南临会厚葬爹他们但多半是衣冠塚
等你好些我亲自带你去祭拜他们。
可可以么她略为急切地问。
阿奴今儿个傻到底了么?他柔声道:你喊了几年的爹几年的兄长他们怎会不愿你去祭拜?此处是爹本家你吃惊了?你以为人人都是出身富贵么?我们本是劣民。三代以前这里就是我们的根带你来本就是天经地义连爹跟大哥他们的骨灰都葬在此处。
他们都葬在这里?那我今天就可以
你走得动么?
我可以我可以的她马上扶着床头站起来试着表现出最有朝气的样子。
徐长慕微微笑道:
好阿奴我不想背着你来回太辛苦了。你若能绕着咱们家的篱笆圈三圈我马上带你去。
咱们家她好一阵子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这屋子。她看看窗外的竹篱笆顿对生起一股力量她道:等我我马上回来
徐长慕看着她当真拼了命扶着墙走出去好久以后才听见篱笆门打开。
他捻起床铺上细长柔软的银丝长发垂目凝视一阵才徐徐合上美眸双手捂住脸缓缓成拳手背上尽是暴突的青筋。
再过一会儿他深深吸口气抹去面上不该有的湿意。外头已经没有声响他苦笑一声快步出屋推开篱笆门果然在没有几步远的地方发现她蹲在那里喘着气。
她没回头粗声道:
五哥再等一下
他从她身后一把抱起她已经缩得跟个老人没两样的瘦小身子。这么瘦!这么瘦!
五哥
你还懂得逞强我该感到宽慰但我不想把人救回来了却让你喘死在祭拜途中。墓跑不了的等你能绕三十圈再说。
三十?不是三圈吗?她还不及反驳就被他打横抱起来。她本要挣扎不想在大太阳下这么与他面对面的但她听见一句似笑非笑半讽半刁难的话——
现在的徐烈风怎么连个三十圈都走不动?
她闻言微微气着。他已经看见她这模样了不是么?怎么还拿以前那个年轻气盛的她来比?
她终于瞪向他忍不住脱口:五哥难道都没看见阿奴现在这模样吗?她气得抓过一把发尾举到他眼前。阿奴都能当你奶奶了三十圈!你不如要我的命吧:愈说愈气气得她快喘死了。
阿奴的命要给我么?
她一呆。尤其见到他的唇瓣凑前轻轻碰触她的发尾时她心里顿时恐慌着下意识松了手任由发丝散落她整个身子想要缩起来脸蛋马上垂下不敢让他看见。
如果此刻能马上缩到消失就好了如果此刻有个洞她想把她的脸跟发全埋在洞里不教任何人看见。
她在他怀里垂首僵硬着就这样与他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最后阳光照着她难受地低喘着面上有些发汗了才听见他道:
阿奴你还记得我十六岁前的事么?
记得。永远都会记得。那时她厚着脸天天缠着他自以为成为他的眼、他的手甚至他的脚他就会与她亲近喜欢她、疼她这个妹妹。那时父兄在陛下也在萧元夏与她感情也很好她还没发现自己的自作多情以为可以这样快活地过下去。
那时我眼力不好生得又平凡处处得靠你成为我的眼跟手他人虽未有明显表露但南临人天生贪美对我当时相貌自是有了微词阿奴你道那十六年来我是怎么过的?
她那时只忙着想替他披荆斩棘替他清除障碍拉近彼此关系却很少想过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在南临格格不入、举步维艰的少年却还是有了成就固然有极佳的天分但他的意志力绝非常人可以比得上。
五哥是在暗骂她么?骂她不如他嫌她不够坚强!
他将她轻若鸿毛的骨头身子抱得更紧些让他的脸颊几乎偎上她的额头她吓得眼眸垂下非但不敢动弹全身还微微发着颤只盼着有地方可以躲着不要再与他面对面。哪还有以往那个飞扬阿奴的影子?
在他眼前的是谁呢?哪个阿奴呢?
他心里一软让她的脸埋进他怀里。她像得到救生浮木死死埋在他怀里再也不敢抬头。他附在她细白耳轮旁低低沙哑道:
既然阿奴当了我这么多年的眼与手那从现在开始就让我回报你当你未来的眼与手好么?
她觉得很不对劲——阳光下她看着木棍那木棍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然后她再看着木棍使力击向溪边的衣物——事已至此她真的觉得有问题。
她正在用她的眼睛看着五哥的衣物用着自己的手攥着木棍洗打着五哥的衣物。
洗洗打打打打洗洗她已经洗了一个多月的衣物而且还不止呢从大婶教会她一些粗略的厨工后她发现她莫名其妙开始煮起饭来了。
男子远庖厨一点也不假可是那个煮饭大婶怎么也不来了?
他说得好听要当她的眼跟手但她怎么觉得动的都是她自己的眼跟手?
至此徐烈风觉悟了。
男人的嘴可以盖得天花乱坠她五哥是其中佼佼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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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第二天早上日光都入窗了她还想再睡下去却发现还有具男人的身躯睡在她身边。
她暗暗吃了一惊都日上三竿了怎么他又没起来?五哥能有学士的成就不只天分他比谁都努力比谁都早起她真怕他怕他身子被萧元夏那混帐阉割后出了毛病赶忙叫他好几声他才勉强掩着睡意合着双眼跟她说——
阿奴我饿了。
阿奴这些衣物拿去洗。
阿奴这房子怎么乱了?你去清吧。
阿奴
这一个多月来她忙得气喘吁吁好几次她一想到没有多少时日可活她就灰心地想回睡着但她发现只要她不操劳家事根本没人要管五哥会饿死会臭死会
每每想至此她只好又振作起来假装自己是过去年轻的徐烈风假装自己发色是黑的然后为这个五哥继续燃烧!
她真想跟五哥说虽然她变成老婆婆了也不用真把她当娘亲吧!
以前在京师徐府里这些杂事自有他人做她哪做过?还洗衣呢她抿抿嘴看着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的男人衣物眼底渐渐染上温柔。
她没有察觉自己嘴角翘起瞟一眼其他一块来洗衣的姑娘。她们已经在伶着裙摆卷起裤管睬着衣物。
她犹豫一会儿跟着脱下鞋袜卷起裤管露出一截小腿肚这才拎着裙角脸颊微微热着任由浅溪滑过她的足踝腼腆且小心地踩着五哥的衣衫。
她动作尚有些慢但她不急慢慢地替他洗完衣服慢慢地走回去顺道练体力现在她已经可以一次绕完竹篱笆十圈而不喘再过一阵子她想说不定三十圈是轻而易举。
她随时注意五哥的衣衫免得像上次一样被冲走为了追衣服她还整个人跌入溪里让村落里的女人笑话。
她盯着自己细白的脚背看了半天。好像有点了比起前阵子像是白骨精的脚爪现在多了层厚履盖这是当然的每天她都吃白米饭因为五哥爱吃白米饭所以她天天在煮白米饭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煮米饭愈煮愈上手。
每天晚上都有鸡汤喝不是他爱喝汤是给她补的。有时她也挺想问喝了这些鸡汤能让她发色变得跟他一般吗?能让她再回到十八岁的年轻吗?这样补不是很浪费吗?但如果今日易地而处哪怕五哥生命只到明日她也要尽她所能地让她的五哥恢复一分是一分。
目前住在杏花村尾巴的徐家俨然成了这村人眼里的超级有钱人——自从有人来访时看见米缸满得快溢出来后。
她又瞟到她垂至腰际随风轻轻飘扬的银发。她本想不惹村里人怀疑把头发梳起来扮作老婆婆但五哥非要她还是少女打扮。
这真是尴尬每次村里人在看她时只怕心里都想着明明一头白发的老婆子怎么穿着少女的衣裳发间还用只有村落少女才会用的便宜簪子。
她每天跟五哥吃完早饭准备一天家务前五哥也会招她这只老青蛙回内室替她梳一会儿头发替她插好簪子再放她呱呱呱地跑走。
那是一天里她唯一可以假装自己还很年轻跟五哥还有那么一点匹配还是一只小青蛙追着天上的飞鹰而不是老得快走不动的青蛙
这村落的女人约莫七、八天结伴来洗一次家里衣物男人来溪边则是洗澡他们一个月左右一次跟三五好友去上游洗个痛快相互搓背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她上次追着五哥的衣物入溪整个滑倒在溪里引起那些女人的尖叫没多久几个正在洗澡的男人奔了过来五哥也在其中。
当下她只想像尸体一样就这么默默流走千万别理她吧
当她被五哥捞出水里时她心里想着还好五哥衣着还算整齐没被其他女人看光。
她偷偷瞟着此次结伴而来的女人。除了已婚外约有五个少女最小的十六她趁着洗衣时打量着哪个最适合五哥呢?
能跟他离开南临能陪他四处走不介意没有孩子当然现在她悄悄多加上会煮一手好米饭跟不洗破衣裳的条件。
这些少女都不错可是她总觉得缺了什么五哥值得更好的她一直这么想着。
咦阿奴婆不阿奴你帕子流出来了!有少女叫着。
徐烈风低头一看脚下的衣衫袖里流出一条白帕。她赶紧追着几步拾起来。
小心别再像上回姑娘们吃吃笑着。都怪你让我们见到一些男人的脏东西
徐烈风很想回:看看你们的表情根本言不由衷!但她一看见帕子就是一呆。帕子的角落绣着一只小青蛙很眼熟是两年前五哥代她挨了萧元夏一鞭时她替他压伤口时用的。
都这么久了他还留着怎么跟衣服放在一块呢?是不小心么?还是他手头有备用帕子?
她小心翼翼地收妥打算回头晾干再偷偷放回他身上。她觉得有些事就不要再明说了就这样让它淡淡地藏起来早点展望未来觅得更适合的对象比较好。
衣物洗得差不多了她坐到岸边穿上鞋袜摸摸闷痛的肚腹。
阿奴你怎么了?有名少女上岸扭干衣物放进篮子。
没什么徐烈风认出她是村落猎户的独生女儿叫春菲是杏花村里未婚少女里她印象最深的。春菲个外向但偏点傲气可能与她得自她爹一手好箭术有关。有一回她看见她在跟一些村里少年比箭术没一个比得过她的。
徐烈风还在垂眸思量的片刻春菲已赤脚走到她面前。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都一个多月了头发还没黑?
什么?徐烈风抬头看着她。
搞半天你不是老婆子是生了重病这才一头白发徐先生说的不是吗?
徐烈风含糊道:是呵她不觉得她有病但发色还是回不来。
我瞧你脸色比刚来时好许多不怎么像老婆子了。城里的官吏都是恶吏专门欺负劣民的你这脸疤挺疼的吧?真可惜不然再胖些说不准是个美人呢。
显然五哥花了番心思为她编了许多谎言她心里感激至少她不必连内心都化成老婆婆。
她又多看春菲两眼唇舌发干终于问道:
那个我五哥生得真是好看是不?南临人都爱美色先从表面开始再深入也许比较好。
春菲愣了下诚实答道:徐先生确实生得好看比画里的人还好看而且他学识渊博他上课时我去听过几回懂得许多全村不知道的事。
有底!徐烈风心一跳不知该喜该泣。五哥要有空每隔几天会替村人上一个时辰的课例如为常去城里买卖换物的男人讲述相关的南临律法以免误踏法网也会教孩童识字可以说无所不包唯一就是不主动为女眷上课这春菲居然肯去旁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