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初歇,帐内弥漫着旖旎未散的气息。
胤禛侧躺着,一手仍眷恋地揽着姜瑶的肩,另一只手却缓缓下移,轻轻覆在她平坦紧实的小腹上,温热掌心熨帖着肌肤。
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沙哑,透出一种近乎柔和的期待,小声说:
“给爷……再生一个孩子吧。”
他语调很轻,却字字清晰,“像弘晙一样,身体健康,活泼聪慧的孩子。”
最好,是个女儿。
胤禛心想,儿时的姜氏,一定是个调皮捣蛋,确有很有孝心的孩子,就像弘晙一样。
若是他们也有一个像她一样,生机勃勃,白白嫩嫩的女儿,他定给她最好的宠爱,不让她抚蒙。
姜瑶本来浑身酸软,困意重新上涌,正迷迷糊糊的要睡觉,闻言,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一个激灵,睡意全消!
她猛地一个翻身坐起,动作快得让胤禛都愣了一下。
只见她伸手就往床头摸去,窸窸窣窣一阵,从拔步床头的小抽屉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瓷小药瓶。
然后,想也不想,抬脚就轻轻踹了胤禛小腿一下:“去,倒杯水来。”
胤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一时不知道怎么了,但还是依言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回来。
“给你。”
他将水杯递过去,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那不起眼的小药瓶上,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吃的是什么?
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他忽然想起二人才种痘不久!
种痘后,有一部分人,即便熬过来了,身体也熬垮了,事后再补,也终究比比人虚弱几分。
难道……
怎么没人告诉他,该死!
“爷这就叫人去请大夫,你忍着些!”
说着便要转身朝外喊人。
“哎,别叫!”
姜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小,把胤禛都拉了跌回床上。
姜瑶见他没伤到,就着接过的水,把已经倒出来的一粒褐色的小药丸,看也不看,就着温水一仰头,“咕咚”咽了下去。
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胤禛也顾不得磕碰到床沿,隐隐作痛的膝盖,做起来的他眉头皱得更紧,心里那点不安在扩大!
“你吃的究竟是什么?
是不是种痘出了问题?
不行,还是得叫太医.......”
姜瑶把空杯子塞回他手里,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才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埋怨:
“叫什么太医?
我是被你吓得,瞌睡都醒了!”
“吓的?”
胤禛不解,拥住她,借着昏暗的烛光凝神看她脸色。
“爷怎么吓到你了?
还有,你方才服下的,到底是什么?”
姜瑶靠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平淡地吐出三个字:
“避孕药。”
“什么?”
胤禛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她话里的意思。
姜瑶翻了个白眼,侧头对上他看向的探究眼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
“避孕药。
就是避子丸,吃了不会怀上孩子的那种。”
“你——!”
胤禛脑中“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
他一把推开姜瑶,霍然起身,站在床边,指着依旧躺着的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压得极低,却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
“姜耀!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私自避孕,乃是戕害皇嗣、悖逆人伦的大罪!
是死罪!”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个后院女子不盼着多子多福,固宠傍身?
她竟然!她竟然敢!
姜瑶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烦躁,也懒得再躺着,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床边那个气得仿佛要冒烟的身影,只觉得莫名其妙又累得慌。
“知道啊!”
她打了个哈欠,语气里满是不以为意,不以为意道:
“那就赐我死好了,赶紧睡觉,困死了。”
说着,竟真的又往下滑,准备躺回去。
姜瑶这副浑不在意、甚至没意识到问题严重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胤禛。
那轻飘飘的“知道啊”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口最不容侵犯的领域。
“姜耀!”
他怒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背对着光,看不清他脸上全部的表情!
但那双眼眸里射出的光,却混合了难以置信、被背叛以及熊熊燃烧的怒火,死死钉在姜瑶身上,仿佛是要将她烧穿两个洞。
姜瑶被他吼得耳膜嗡嗡响,那眼神也看得她心头火起。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猛地掀被起身,动作快如鬼魅,在胤禛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贴近他身前,双手抓住他肩膀,腰腿同时发力——
“砰!”
一声闷响,胤禛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被重重摔回床上,随即一具温软却重若千钧的身躯压了下来,手脚并用,将他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大半夜的,你鬼吼鬼叫个什么劲儿?
”姜瑶压在他身上,语气满是不耐烦!
“显你嗓门大是不是?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大半夜的闹腾?”
胤禛猝不及防被制,挣了两下,完全挣脱不开姜瑶的钳制。
他仰面躺着,只能死死瞪着上方那张在幽微光线下轮廓模糊、却气息灼人的脸,牙关紧咬,从喉咙深处挤出她的名字:
“姜、耀!”
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
“哎!”姜瑶应声。
看胤禛这副狂怒的摸样,她知道,今晚这事不说清楚,是别想安生睡觉了。
姜瑶叹了口气,决定今晚好好和胤禛谈一谈,不然以后也是个事,影响她生活质量就不好了。
“我放开你,你别再大喊大叫了,行不行?
我们好好说。”
屋外,值夜房里,原本再喝着热奶茶,烤着土豆、红薯的进宝和冬霜等人、被那一声隐约传来的、属于胤禛的怒吼惊得魂飞魄散!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进宝反应最快,立刻跳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好,领着人就往卧房轻手轻脚地疾跑。
心想可别出事啊!
冬霜几人也吓得够呛,紧随其后。
可还没等他们跑到门口,里面的声音……又没了?
一片死寂。
一行人僵在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冷汗涔涔。
进宝急得直抹额头,心里叫苦不迭!
我的亲娘祖宗哎!
这又是闹哪一出?
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怎就休息了呢!
把这要命的差事留给了我!
以后,这来静心斋伺候的差事,他也要学学他师傅,能推就推,实在是,没事轻松悠闲,有事吓死个人!
最后还是冬霜胆子大些,侧耳听了听,小声道:
“进宝公公,好像……没声了?
是不是……没事了?”
进宝强自镇定,扶了扶头顶差点吓掉的帽子,清了清嗓子,故作沉稳,小声道:
“嗯……冬霜姑娘说得在理。
主子们……许是说话声音大了些。
咱们别在这儿杵着,惊扰了主子们歇息才是罪过。
都回吧,仔细听着动静就是。”
一群人如蒙大赦,又踮着脚尖,用比来时更轻、更快的速度溜回了值夜房。
只是这次,谁也不敢悠闲吃喝,打瞌睡了,全都竖着耳朵,心惊胆战地捕捉着卧房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可惜距离实在有些远,除了自己砰砰的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屋内,床榻上。
姜瑶松开了对胤禛的压制,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点距离,气氛凝滞。
胤禛胸膛仍在起伏,眼神沉沉地盯着姜瑶。
姜瑶揉了揉额角,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胤禛,我认真告诉你,我就没有再生孩子的打算。
你能接受,咱们就这么处着,你不能接受,以后就别来我这儿了,就行了。”
她语气平静,甚至称得上冷静,仿佛在讨论明天早饭吃什么,而不是在宣告一个足以令任何古代男子都震怒的决定。
胤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方才的怒火更甚。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就那么不想生爷的孩子?”
“都有弘晙了,还生什么生?”
姜瑶觉得他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没好气道:
“我可不打算拿我的命去开玩笑,再说了......”
姜瑶语气更淡了些,甚至带了点嘲讽
“我不生,不也有的是人帮你生?
明天六阿哥洗三,你忘了?
你都已经有六个孩子了!”
胤禛被她这话噎得一窒,但又觉得她这话,似乎有些吃醋的意思!
但只要一想到她竟然私自吃避孕药,还有以后都不打断生他的孩子,消退的怒气又往上涌!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瘆人的寒意:
“这药,是谁给你的?”
他绝不信这是她自己弄来的。
后宅之中,竟有人敢私下给她这种东西,其心可诛!
无论是谁,他定要……
姜瑶手腕一痛,抬眼对上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心头警铃大作。
她反手一拧,轻易挣脱他的钳制,随即冷笑一声,语气瞬间变得冰冷而危险:
“这药是我自己让人配的,你别乱来。”
她逼近他,眼中再无半分慵懒困倦,只有锐利的锋芒:
“胤禛,我警告你,你就是查出来了、也别想动我身边的人。
你敢动一个试试!”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下半身,语气轻飘飘,却字字如刀:
“你要是敢,我就先废了你。
以后谁也别想生,我还不用吃药!”
“你!!!!”
胤禛气得眼前发黑,浑身血液都往头上冲。
她竟敢....!
竟敢如此威胁他!
还是用这种方式!
看着他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姜瑶忽然叹了口气,那股尖锐的敌意稍敛,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无奈,又像是认真的劝诫:
“胤禛,生孩子,对你们男人来说,是传宗接代,是开枝散叶,是功绩,是筹码。
可对我们女人来说......”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
“我想好好活着,奉养我爹娘到老,看着弘晙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我自己也想长命百岁,看看这世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胤禛心口,“你去查查,每年有多少女人,是因为生孩子丢了性命的?
一尸两命的又有多少?”
“你想多子多福,自然有愿意的人帮你生,比如要进府的年侧福晋,还有其他人。
她们求之不得。”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但你别再打我主意。
这是我的身子,我的命,我自己做主生不生。”
说完,她不再看他,扯过被子,背对着他躺下,瓮声瓮气道:
“话我说清楚了,你理解就睡觉,不理解就走吧!”
寝室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似乎更凛冽了些的风声。
胤禛僵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愤怒的火焰在她平静的陈述中,被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反复冲刷。
理智告诉他,她说的有道理,甚至堪称残酷的真实。
皇庄每年报上来的产妇死亡数目,他并非一无所知。
大福晋不就是死于生子,还有孝懿仁皇后,生了八妹后,八妹去了,她也去了!
若是姜氏生孩子时出了意外.....他的心猛然提起!
可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她如此决绝地将他排斥在她的未来、他们的“可能”之外!
无法接受她私自做出这样的决定,甚至不惜以那样可怕的方式威胁他!
更无法接受,她对他……或许真的并无多少男女情爱,只是因为他是弘晙的阿玛!”
这一夜,心大的姜瑶,说完该说的,不多时便呼吸均匀,沉入黑甜梦乡。
胤禛却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纹样,心中五味杂陈,怒火、寒意、挫败、一丝莫名的刺痛。
各种思绪反复交织撕扯,彻夜未眠。
……
卯时二刻,进宝小心翼翼地在外间唤了一声:“主子爷,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胤禛便猛地掀开被子坐起。
动作间带着一夜未眠的滞涩和余怒未消的冷硬。
他侧头,看向身边。
姜瑶兀自睡得香甜,脸颊压着枕头,嘴唇微微嘟着,长发散在枕畔,全然无害酣睡的模样。
甚至因为他起身带走了部分被子,她无意识地伸手往他睡过的位置摸了摸,抓到一点残留的暖意,便满足地蹭了蹭,嘴角似乎还弯了一下。
胤禛看着这一幕,心头那处坚硬冰冷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软了一瞬,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跟着扬起来。
但下一刻,昨夜种种涌上心头!
—她那句“没有打算”,那瓶刺眼的药,以及那句“废了你”的威胁……刚软化的心肠立刻又冻得梆硬。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原谅她如此悖逆、如此自作主张!
他轻哼一声,带着十足的恼怒和憋闷,动作却下意识放轻,伸手替她把被子仔细掖好,尤其是肩颈处,捂得严严实实,拿起昨晚她吃的那药,这才起身,走到外间。
进宝早已备好温水、布巾和今日要穿的朝服常服,觑着主子爷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大气不敢出,手脚麻利地伺候着,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胤禛一言不发,由着人伺候洗漱更衣。
直到一切妥当,准备出门前,他才停下脚步,没回头,只冷声丢下一句:
“以后进出静心斋的东西,都仔细查验一番再送进来!”
进宝一头雾水,但听主子严厉的语气,心头一凛,赶紧躬身应下:
“嗻!
奴才明白。”
胤禛这才大步离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
辰时到了,姜瑶被严嬷嬷和冬雪叫醒。
她打着哈欠坐起来,眼底还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昨晚后来也没睡得太踏实,本身睡得也晚,没睡够!
“冬雪,什么时辰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严嬷嬷一边示意小丫鬟端上热水布巾,一边小心翼翼答道:
“主子,辰时二刻了。
今日府里六阿哥洗三,您虽然不用太早出面,但也该起来梳妆准备着了。
晚些时候,宾客将至,福晋吩咐,各院主子也需在戏楼那边陪着说话。”
冬雪则捧着几套旗装过来,轻声问:
“主子,您看今日穿哪套?
首饰配哪一套?”
姜瑶随意扫了一眼,指了那套粉蓝色绣折枝玉兰的旗装:
“就它吧,素净些。
首饰……嗯,那套翡翠的就成。”
严嬷嬷和冬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疑惑。
今早天没亮时,冬霜就悄悄把昨晚主子爷怒吼和今早黑脸离开的事说了。
可看自家主子这模样,除了困,似乎……没事人一样?
那昨晚到底怎么了?
难道真是主子又把王爷给……打了或者气着了?
两人心里七上八下,却谁也不敢开口问。
严嬷嬷只一边手脚利落地帮姜瑶梳头,一边斟酌着提点今日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