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上午八点十七分驶入北京丰台站货运区。
秦云透过钢筋缝隙观察站台：起重机隆隆作业，装卸工人在车厢间穿梭，一切看似正常。但林川按住他的肩膀，指向远处龙门吊控制室——那里窗前站着两个人，虽然穿着工装，但站姿笔直，目光在扫视每一列进站的车厢。
“安检升级了。”林川低声道，“平时货运站不会有这种警戒密度。”
秦云的左腿已经肿得无法弯曲，吗啡的药效正在消退。他咬紧牙关：“怎么下去？”
“等。”林川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点饮用水，递给秦云，“货运车厢会在编组站停留至少二十分钟，然后被拖到不同装卸区。我们这节装钢筋的车厢，通常会去三号建材场。”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货运站平面图，显然是早有准备。“三号场在车站最西侧，靠近围墙。那里有个员工出入口，检查相对宽松。问题是——”林川指了指秦云的腿，“从车厢到围墙有四百米，全是开阔地。”
秦云盯着平面图，汗水从额角滑落。不仅是疼痛和虚弱，还有失血导致的眩晕。他能感觉到体温在升高——伤口感染了。
“我一个人走不到。”他实话实说。
林川沉默了几秒。“守夜人的接应点在三号场外两百米的废旧仓库。如果我们能到那里……”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需要有人引开注意力。
“不行。”秦云抓住林川的手臂，“你已经受伤了。而且你说过，守夜人内部可能有叛徒。”
“所以我们需要验证。”林川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装置，按下按钮，装置顶端亮起微弱的蓝光，“这是神经信号探测器，能检测到五十米内活跃的神经接口。如果来接应的人身上有接口，无论是融合者还是普通植入者，它都会报警。”
火车开始移动，被调车机车缓缓拖向编组区。秦云看向窗外逐渐接近的庞大站场，深吸一口气：“如果探测器响了怎么办？”
“那就执行B计划。”林川的眼神很冷，“我父亲教过我一句话：当你不知道谁是叛徒时，就把所有人都当敌人对待。”
车厢在铁轨连接处剧烈颠簸，秦云闷哼一声，左腿撞到钢筋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林川迅速检查他的绷带，倒吸一口凉气——绷带已经被血和脓液浸透，皮肤发红发热，感染在快速扩散。
“你需要抗生素静脉注射，现在。”林川的语气严峻，“最多还有两小时，感染就会进入血液。那时就来不及了。”
火车终于停稳。车厢外传来装卸工的吆喝声和叉车的轰鸣。林川探头观察，然后快速回到秦云身边：“就是现在。三号场的起重机正在作业，噪音大，视线差。”
他先翻下车厢，确认周围无人注意，然后示意秦云下来。秦云用右腿支撑，左腿悬空，从车厢边缘滑下。落地瞬间，尽管有林川搀扶，左腿的震动还是让他差点尖叫出声。
两人躲在车厢阴影里。前方五十米就是建材堆积区，成堆的钢筋和水泥管提供了有限的遮蔽。更远处，三号场的铁皮大门敞开着，门外是一条小巷。
“走。”林川架起秦云，半拖半扶地前进。
每走一步都是煎熬。秦云的意识在疼痛和发烧之间摇摆，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斑。他咬破自己的舌尖，用更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穿过一堆生锈的钢筋时，探测器突然震动起来。
林川猛地停步，将秦云按倒在地。两人蜷缩在钢筋堆的缝隙中，屏住呼吸。
探测器屏幕显示两个光点，正在快速接近——从三号场大门方向而来。距离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秦云用气声问。
林川没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枪，打开保险。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钢筋堆外的动静。
脚步声停在钢筋堆另一侧。两个男人的声音：
“信号显示就在这附近。”
“分头找。老板说要活的，尤其是那个硬盘。”
秦云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有信号追踪能力——不是针对他们本人，而是针对硬盘。沈静的硬盘里那个意识档案，就像个信标。
林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凑到秦云耳边：“硬盘给我。”
秦云犹豫了一瞬，还是从怀中掏出那个金属装置。林川接过，迅速拆开后盖，用工具钳夹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然后将硬盘外壳递给秦云。
“这是信号源，我引开他们。你拿着外壳继续去仓库，接应人应该已经到了。”林川将芯片塞进自己口袋，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两片药，“强效抗生素，现在吃。如果一小时后我没到仓库，你就自己跟接应人走。”
“林川——”
“这是我欠你的。”林川打断他，嘴角居然露出一丝微笑，“在青林市医院，我本来只是观察你，看你值不值得沈博士托付。但后来我改变主意了——你只是个普通人，却做到了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做不到的事。你让沈雨笑了，她很久没那样笑过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如果见到她，告诉她……告诉她我很抱歉，当年没保护好沈博士。”
不等秦云回应，林川已经冲了出去。他故意踢翻一根钢筋，巨大的声响立刻吸引了追踪者的注意。
“在那边！”
脚步声迅速远去。
秦云趴在原地，听着心脏在耳边狂跳。他吞下抗生素，药片卡在喉咙里，他强迫自己干咽下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拄着林川留下的那根钢筋当拐杖，一步一瘸地走向大门。
阳光刺眼。走出三号场大门时，秦云几乎被光线晃晕。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地上的谷粒。他按照地图指示左转，沿着斑驳的砖墙前进。
废旧仓库就在前方，铁门半掩。秦云在门外停下，从门缝里观察：里面堆满废弃的纺织机械，灰尘在从破窗射入的光柱中飞舞。角落里有个人影，背对着门。
探测器没有反应——至少这个距离没有。
秦云推开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尖叫。
那人转过身。
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的羊毛衫和黑裤子，像位大学老师。她手里拿着一个医疗箱。
“秦云？”女人的声音温和，“我是陈教授的助手，姓赵。林川通知了我们你的情况。”
秦云没有放松警惕：“林川呢？”
“他引开追踪者后，会从另一条路线过来。”赵医生走近，目光落在秦云的左腿上，“你需要立即处理伤口。感染已经进入淋巴系统，看你的眼睑——已经开始水肿了。”
她打开医疗箱，里面是专业的清创器械和静脉注射设备。“我在这里给你做初步处理，然后送你去研究所。陈教授已经在等你。”
秦云犹豫了。赵医生的每个动作都专业而自然，没有任何破绽。但林川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
“我想先联系沈雨。”他试探道。
赵医生点头：“可以。但最好在处理之后。你现在需要躺下，秦云。你的血压很低，随时可能休克。”
她伸手来扶。秦云下意识后退，但眩晕突然袭来，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他踉跄一步，撞在废弃的纺纱机上。
“躺下。”赵医生的声音变得不容置疑，“我是医生，你要相信我。”
秦云模糊的视线中，赵医生打开了生理盐水瓶，准备输液管。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就在针头即将刺入他手臂血管的瞬间，秦云看见了——赵医生白大褂袖口下，手腕处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条形疤痕。
和他的一模一样。
针头刺入皮肤。
秦云在最后一刻偏转身体，针头擦过静脉，扎进了肌肉。他抓起手边一个生锈的齿轮砸向赵医生，对方敏捷地后撤避开。
“你不是陈教授的人。”秦云喘息着说，后背抵住机器，“你是项目的早期志愿者。你有接口。”
赵医生站直身体，脸上的温和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机械般的平静。“聪明。但已经晚了，秦云。针头上有神经阻断剂，三十秒内你就会瘫痪。”
秦云感觉到右臂开始麻木，迅速向肩膀蔓延。他用左手掏出那枚戒指，举在身前。
“沈静的密钥在我这里。杀了我，你们永远得不到。”
赵医生的眼睛眯起：“陈特派员只要硬盘。戒指可以留给你陪葬。”
麻木感已经扩散到胸部。秦云呼吸困难，视线再次模糊。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将戒指塞进纺纱机的一个齿轮缝隙里。
“那就……一起……失去它……”
他滑倒在地。
赵医生快步上前，蹲下身检查秦云的脉搏，然后开始搜查他的衣物。找到硬盘外壳时，她皱眉——太轻了。打开后盖，里面是空的。
“芯片被转移了。”她对着衣领低声说，“目标即将失去意识，需要提取记忆吗？”
耳机里传来指令。赵医生从医疗箱底层拿出一支特殊的注射器，针头细长，泛着冷光。她将秦云的头部侧转，寻找颈椎间隙。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刹车声。
赵医生动作一顿。她迅速收起注射器，拖起秦云，想把他藏到机器后面。但秦云的体重超出预期，她一个趔趄。
仓库铁门被一脚踹开。
林川站在门口，举着手枪，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他身后是三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装备精良。
“放下他，赵阿姨。”林川的声音很冷，“或者说，我该叫你‘守夜人七号’？”
赵医生松开秦云，缓缓举起双手。她看着林川，眼神复杂：“你父亲如果知道你今天用枪指着我，会很难过。”
“我父亲如果知道你是叛徒，会更难过。”林川走进仓库，一个黑衣人迅速检查秦云的情况，“解毒剂！”
另一人递来注射器。林川将药剂注入秦云颈部。
赵医生看着这一切，忽然笑了：“你以为你们赢了？陈教授的研究所早就被渗透了。你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在棋盘上。”
秦云咳嗽着苏醒过来，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林川的脸，还有赵医生被带走的背影。
“硬盘芯片……”他虚弱地说。
“安全。”林川扶起他，“接应人是真的，正在外面车里。赵医生是双面间谍，但她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
秦云被搀扶着走出仓库。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司机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到他们后迅速打开车门。
上车前，秦云回头看了一眼仓库。晨光中，那座废旧建筑像一头匍匐的巨兽，阴影深不可测。
“沈雨……”他问。
“她已经到北京了，安全。”林川说，但秦云注意到他避开自己的眼神，“我们先去研究所。陈教授要见你，立刻。”
面包车驶入清晨的北京车流。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整座城市在晨曦中苏醒，繁忙而有序。
但秦云知道，在这秩序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他握紧空空如也的手——戒指还留在那个齿轮缝隙里。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保险。
车向北驶去，穿过立交桥，汇入无尽的车流。
北京，到了。
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