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鸣声刺穿耳膜。
秦云看着那条直线，世界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只有监视器上那个冰冷的绿色符号在跳动——0:00，0:01，0:02……
“肾上腺素，1毫克静脉注射！”赵明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护士递过注射器，针头刺入沈雨的颈静脉。
0:05，0:06。
没有变化。
“充电，200焦耳。”除颤器被压在沈雨胸前，她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监视器上依然是一条无情的直线。
0:12，0:13。
赵明玥看向秦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脑干出血，大面积。即使心跳恢复，也可能是植物状态。”
“再试一次。”秦云的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充电，300焦耳。”
第二次电击。沈雨的背部弓起，又重重落下。
0:19，0:20。
直线。
护士看向赵明玥，轻轻摇头。这是放弃的信号。
秦云突然抓住赵明玥的手臂：“用神经接口。”
“什么？”
“她的接口还在激活状态，对吧？用那个信号刺激心脏。”秦云的脑子在疯狂运转，“神经接口可以控制肌肉运动，那心肌——”
“你疯了！”赵明玥挣脱他的手，“那会烧毁她的大脑！”
“她的大脑已经在死亡了！”秦云的声音在颤抖，“如果传统方法没用，就试试沈静的方法。这是她母亲留下的技术，也许……也许就是为了这种时刻。”
0:27，0:28。
赵明玥盯着监视器，又看向沈雨苍白的脸。她的手指在颤抖。
“我没有权限。”她最终说，“神经接口的医疗应用需要陈教授批准，而且有严格的伦理审查——”
“去他妈的伦理审查！”秦云吼道，“她快死了！”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教授冲进隔离室，身后跟着林川。教授看了一眼监视器，脸色瞬间惨白。
“多长时间了？”
“三十一秒。”赵明玥回答。
陈教授走到床边，掀开沈雨的眼睑，用手电照射。瞳孔对光无反应，完全散大。
“准备神经接口刺激。”他说。
“教授！”赵明玥震惊，“这违反——”
“我是她的监护人，也是项目负责人。”陈教授的声音异常平静，“我承担所有责任。准备设备。”
护士们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行动起来。一台特殊的仪器被推进来，连接上沈雨手腕接口处的贴片。仪器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神经信号波形，大部分已经趋于平坦。
“接**性还在，但信号强度在衰减。”技术员报告，“如果现在刺激，成功率不到10%，而且可能会永久性损伤未坏死的脑组织。”
“继续准备。”陈教授看向秦云，“秦云，我需要你手中的存储卡。沈雨的接口需要特定频率的刺激信号，那个信号只有从沈静的原始数据中才能提取。”
秦云下意识地捂住口袋。存储卡还在那里，林川给他的备份。
林川走过来，声音低得只有秦云能听见：“教授说的是真的。沈博士确实在数据里隐藏了医疗协议。但一旦交出数据……”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数据是唯一的筹码。交出去，他们可能失去一切。
监视器：0:45，0:46。
沈雨的嘴唇开始发紫。
秦云看向陈教授：“如果我给你数据，你能保证救她吗？”
“我不能保证。”陈教授的回答出乎意料的诚实，“但我能保证，如果你不给，她一定会死。”
0:49，0:50。
秦云从口袋里掏出存储卡。塑料外壳在手心里发烫。他想起沈静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有时候，拯救一个人，就是拯救全世界。”
他把卡片递过去。
陈教授接过，立刻插入读取设备。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快得看不清。技术员迅速操作：“找到医疗协议了。神经刺激频率编码……正在载入。”
“准备刺激。”陈教授说，“强度从最低开始，逐步增加。”
贴片发出微弱的蓝光。沈雨的身体轻微抽搐了一下。
监视器：0:58，0:59。
直线。
“增加强度20%。”
第二次刺激。沈雨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很微弱，但确实动了。
监视器上，那条直线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波动。
“有心电活动了！”护士喊道。
波动很弱，间隔很长，但确实存在。
“继续刺激，同步心脏起搏。”陈教授紧盯着屏幕，“注意脑压变化。”
接下来的十分钟像十年一样漫长。刺激、监测、调整。沈雨的心跳逐渐恢复，但依然微弱而不规则。脑压监测显示数值依然很高，随时可能再次出血。
终于，主治医生松了口气：“心跳稳定在每分钟40次，血压60/40，勉强维持。但脑损伤情况未知，需要立即进行颅内减压手术。”
“手术室准备好了吗？”陈教授问。
“B1层手术室已经启动，但……”医生犹豫了一下，“以她现在的状况，手术成功率不到30%。而且即使成功，也很可能留下严重后遗症。”
“准备手术。”陈教授的声音不容置疑，“用最好的团队，最好的设备。不计代价。”
沈雨被转移出隔离室，推往手术室。秦云想跟去，但被林川拦住了。
“让他们工作。”林川说，“我们需要谈谈。”
赵明玥留在手术室协助，秦云和林川回到服务器间。仿生人的残骸还在地上，透明液体已经凝固成胶状。
林川关上门，靠在墙上，肩膀的伤口再次渗血，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教授拿到数据了。”他说，“现在他拥有了一切：沈博士的研究，沈雨，还有你。”
“他说能救沈雨。”秦云坐在控制台前的椅子上，左腿的疼痛开始回来，像有火在烧。
“也许能，也许不能。”林川点燃一支烟——秦云第一次见他抽烟，“但你知道沈雨为什么那么重要吗？不仅仅因为她是沈博士的女儿。”
秦云看着他，等待下文。
“沈静的意识上传实验，需要一个‘容器’。”林川吐出一口烟雾，“不是硬盘，不是服务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脑。一个与她的神经结构高度兼容的大脑。”
寒意从秦云的脊椎爬上来。
“你是说……”
“沈雨是她母亲为自己准备的最终容器。”林川的声音很轻，“婴儿时期的接口植入，不是为了保护，是为了兼容性培养。沈博士原本计划在死亡前上传自己的意识，进入女儿的大脑。但后来她改变了主意，删除了所有相关数据，只留下医疗协议。”
秦云感到一阵恶心：“陈教授知道吗？”
“他一直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迫切要得到沈博士的数据——他想知道如何安全地进行意识转移。”林川掐灭烟，“不是为了救沈雨，是为了救沈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复活沈静。”
“但沈静已经死了。”
“意识档案还在你带来的硬盘里。”林川看着秦云，“碎片化的数据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档案。如果有合适的容器和正确的技术……”
他没有说完。不需要说完。
秦云想起沈雨说过的梦：母亲在光里对她说话。那不是梦，是残留的神经信号共鸣。
“所以陈教授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治疗融合者，也不是为了对抗陈婷。”秦云的声音干涩，“他是想复活自己的学生，完成她未完成的实验。”
“也许两者都有。”林川说，“教授是个复杂的人。他可能真的想救沈雨，也想救所有融合者，但最终目标始终是意识上传技术。在他眼里，那是人类进化的下一步。”
服务器间的灯闪烁了一下。电力系统还在不稳定状态。
“存储卡里的数据是完整的吗？”秦云突然问。
林川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你注意到了。”
“你给我卡片的时候，说这是备份。但真正的备份应该和原件一样大。那个卡片太小了。”
“那是索引文件。”林川终于承认，“真正核心的数据，我放在另一个地方了。存储卡里只有目录和部分非关键数据。陈教授拿到手，能看到沈静的研究框架，但缺少最核心的算法和意识档案的完整加密层。”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完全信任他。”
“我父亲临终前说：‘永远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当那个篮子属于陈清源的时候。’”林川走到仿生人残骸旁，踢了踢它，“现在我们需要决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沈雨还在手术。”
“我知道。”林川的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疲惫，“我看着她长大。她叫我林川哥哥的时候，才这么高。”他比了个到腰间的手势，“她不该被卷进这些事里。”
秦云想起沈雨在车站等他的样子，想起她笑着说“我相信你”的样子。那些画面现在像刀一样割着他的心。
“如果陈教授成功复活沈静，沈雨会怎样？”
“最好的情况是共生。最坏的情况是被覆盖。”林川说得直接，“沈雨的意识会被压制或清除，她的大脑成为母亲的‘新家’。”
“我们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那我们需要完整的计划。”林川在控制台前坐下，调出研究所的结构图，“手术至少需要三小时。这段时间，陈教授会在手术室外的观察间监控。赵明玥会协助手术。研究所的其他人员大部分都在处理仿生人入侵的后遗症。”
他放大地图：“真正核心的数据，我藏在B4层的低温样本库，编号047的液氮罐里。那是存放早期志愿者脑组织样本的地方，很少有人去，温度监控每二十四小时才检查一次。”
“我们需要去拿回来。”
“不，需要你去拿。”林川站起来，“我需要留在这里，假装还在分析仿生人的残骸。如果我离开，会引起怀疑。而且我的肩膀需要处理，失血让我有点头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这是赵明玥的备用卡，权限可以到B4。样本库的门禁密码是‘19870915’——沈国栋去世的日子。陈教授用这个日子设置了很多密码，算是某种纪念。”
秦云接过卡片：“拿到数据后呢？”
“然后我们谈判。”林川的眼神变得锐利，“用完整数据交换沈雨的自主权。陈教授想要沈静的研究，我们可以给他，但必须保证沈雨的安全和自由。”
“他会同意吗？”
“他必须同意。”林川说，“因为如果我们毁掉数据，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
“什么牌？”
“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林川没有详细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需要去样本库。小心点，研究所里可能还有其他内应。”
秦云撑着控制台站起来。左腿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
“如果我被抓住……”
“那就说是我逼你去的。”林川递给他一根合金拐杖，“用这个。比你那根钢筋好用。”
秦云接过拐杖，试了试重量。很轻，但很坚固。
“林川，”他在离开前转身，“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林川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服务器间角落的一个监控摄像头——镜头已经被他之前故意弄歪了。
“因为我答应过沈博士，会保护小雨。”他说，“也因为……我见过太多人在这个项目里失去自我。沈雨是最后一个还保持着纯粹的人。如果连她都成了实验品，那这一切就真的没有意义了。”
秦云点点头，推开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照明灯发出惨白的光。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电梯间。拐杖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像倒计时。
电梯下降时，他看着镜面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深陷，但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科学，甚至不是为了对抗某个庞大的阴谋。
只是为了一个女孩。
那个相信他，等待他，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孩。
电梯门开，B4层到了。
走廊尽头，样本库的门紧闭着，门上的红色指示灯像一只警惕的眼睛。
秦云深吸一口气，走向那道门。
在他身后，电梯门缓缓关闭，将最后一点光线吞没。
黑暗笼罩下来，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