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声音在夜空中逐渐清晰，不再是幻觉。秦云爬出岩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东北方，有灯光在山峦间移动，距离大约五公里，正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是救援吗？”林川拖着伤腿挪到洞口。
王铁军盯着那些灯光，脸色凝重：“陈教授安排的救援应该从西南方向来，日内瓦在那边。这些飞机是从北京方向来的。”
秦云的心沉下去。北京方向，意味着可能是陈婷的人。
“我们需要隐藏。”王铁军迅速做出决定，“灭火，进洞深处。如果他们是追踪者，飞机残骸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们等他们离开再出来。”
三人退回洞内，用泥土和石块扑灭篝火。黑暗瞬间吞噬了岩洞，只有从洞口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轮廓。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近，不止一架。秦云从岩缝中窥视，看见三架黑色直升机呈三角队形掠过山谷上空，机身上的探照灯像巨大的眼睛扫过山林。
其中一架在飞机残骸上空悬停，放下绳索，几个人影快速滑降。他们穿着深色作战服，装备精良，动作专业而迅速。
“不是普通救援队。”林川低声说，“那是特种作战装备。”
王铁军点头：“陈婷的私人武装。她接管了原项目的安保力量，那些人都是经过神经接口强化的战士，感知能力和反应速度远超常人。”
下到地面的五人小组开始搜查残骸。秦云看见他们用某种仪器扫描机身，然后其中一人通过无线电报告。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但从肢体语言看，他们在找幸存者。
“他们会扩大搜索范围。”秦云说，“这个岩洞不够隐蔽，一旦他们靠近——”
话音未落，沈雨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她在发烧，体温已经升到危险的程度，脸色潮红，呼吸急促。
王铁军检查她的状况：“体温40.2度，需要立刻降温。但如果我们生火或者出去找水，会被发现。”
秦云看着沈雨痛苦的表情，又看向外面那些搜索者。距离最近的只有不到一公里，而且正在朝这个方向移动。
“有一个办法。”林川突然说，“声东击西。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带沈雨往相反方向走。王医生知道这片山区，应该能找到隐蔽的水源和藏身处。”
“你一条腿骨折，走不了多远。”秦云反对。
“我不需要走远。”林川从应急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装置，“这是神经信号模拟器，本来是用于接口研究。我可以设置一个假信号源，让它模拟沈雨接口残留的信号特征。那些追踪者有关键词搜索设备，会跟着信号走。”
“但他们会抓住你。”
林川笑了，那个笑容里有一种秦云从未见过的坦然：“我父亲已经死了，沈静也走了。陈教授留下面对陈婷。现在轮到我了。这是我欠沈博士的——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小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几颗红色药片：“军用兴奋剂，能让我暂时忽略疼痛，保持行动能力四到六小时。足够引开他们，给你们争取时间。”
王铁军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往西走五公里，有一个废弃的护林站，有基本的医疗用品和无线电。如果我们能到那里，就有机会发出求救信号。”
“就这么定了。”林川吞下两片药，然后开始设置信号模拟器。屏幕的蓝光映亮了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十分钟后，我会启动信号，然后往东走。你们往西，不要回头。”
秦云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握住林川未受伤的手：“保重。”
“你也是。”林川看着他，“照顾好她。还有……如果见到沈雨完全恢复，告诉她，她母亲为她骄傲。我们所有人都为她骄傲。”
药效开始起作用。林川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血色，眼神变得异常清醒。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然后爬出岩洞，消失在夜色中。
王铁军重新检查沈雨的状况，然后看向秦云：“我们得走了。用担架抬她，我来探路。”
他们把沈雨固定在简易担架上，抬起。秦云的左肩每承受一点重量都疼得钻心，但他咬紧牙关，跟上了王铁军的步伐。
岩洞外，夜风凛冽。他们向西，沿着一条干涸的溪床前进，尽量选择树木茂密的地带。月光提供了一些照明，但也让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容易被发现。
走了大约十分钟，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电子音——那是林川启动了信号模拟器。紧接着，追踪者的通讯声在夜空中回荡：
“东北方向发现接口信号！强度中等，距离两公里！正在移动！”
探照灯光束立刻转向东北方。直升机开始朝那个方向移动。
秦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在树林的缝隙中，他看见远处的山脊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移动，那是林川。然后，更多的身影开始朝那个方向聚集。
“别看了，继续走。”王铁军低声催促，“这是他选择的路。尊重他的选择，就是让他走得有价值。”
他们加快脚步。沈雨在担架上发出模糊的呓语，似乎在重复那三个音调：“啦……啦……啦……”
“她在回忆那首歌。”王铁军说，“高烧可能触发了深层记忆。如果她能完整记起来……”
他没说完，但秦云明白：那可能是拯救所有人的关键。
山路越来越陡。他们需要翻过一道山梁才能到达护林站。秦云的体力接近极限，左肩的疼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的虚脱感。但他不敢停下。
爬到半山腰时，沈雨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有一种异常的清醒。
“放我下来。”她说。
秦云和王铁军对视一眼，小心地放下担架。沈雨支撑着坐起来，虽然虚弱，但动作明确。她看向夜空，手指又开始在空中画那个图案：三个圆圈，交叉，小太阳。
“妈妈教我的不只是歌。”她的声音依然虚弱，但每个字都很清晰，“还有……这个。”
她完整地画完了图案。这一次，秦云看清了细节：三个圆圈不是简单的环形，每个都由更小的螺旋组成；交叉点不是直线，是某种分形曲线；小太阳的射线有七条，每条长度和角度都不同。
“这是一个数学公式。”王铁军突然说，“不，是神经信号编码公式。沈博士把她毕生研究的核心算法，简化成了一个手势和一首歌，教给了女儿。”
沈雨点点头，然后开始哼唱。这次不止三个音调，而是一段完整的旋律，大约十五秒长。旋律复杂，不符合传统的音阶规律，更像是某种数据流的声学表达。
唱完后，她伸出手，在空中完整地画出了那个图案。动作流畅，仿佛练习过千百次。
“这是什么意思，小雨？”秦云问。
“是‘关闭’。”沈雨说，“妈妈说，如果有一天，很多人被困在黑暗里，我可以帮他们关掉灯。但关掉灯之后……有些人可能会害怕黑暗。”
她看向秦云，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她年龄的悲伤：“妈妈还说过，做出选择的人，要承担选择的后果。秦云，如果我用了这个，会发生什么？”
秦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向王铁军。
王铁军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神经接口关闭后，被强制融合的人可能会恢复部分自我意识，也可能因为神经系统突然失去外部支撑而崩溃。早期志愿者中，有12%的人在接口关闭后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而那些已经被控制很长时间的融合者……他们可能已经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
沈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那道接口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色。
“所以有些人会死。”她轻声说。
“但有些人会活。”秦云握住她的手，“而且真正地活，不是作为别人的傀儡。”
远处传来枪声。
很轻微，被山风稀释，但确实是枪声。来自东北方向，林川离开的方向。
秦云猛地站起来，望向那边。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沈雨也听到了，她抓紧秦云的手：“林川哥哥……”
“他会没事的。”秦云说，尽管他自己也不相信，“他很厉害，记得吗？”
王铁军重新抬起担架：“我们得走了。天快亮了，目标会更明显。”
他们继续前进。枪声没有再响起，但那种寂静更让人不安。
黎明前的黑暗最深。他们终于翻过山梁，看到了下方山谷中的护林站——一栋木结构小屋，屋顶塌了一角，但整体还算完整。最重要的是，小屋旁有一个旧式的无线电天线。
“到了。”王铁军松了口气，“里面有应急电源和医疗用品。我们可以尝试联系外界。”
他们下山，向护林站靠近。距离大约五百米时，王铁军突然停下，举起手示意隐蔽。
“怎么了？”秦云问。
王铁军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护林站的方向。秦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小屋的门开着。
不是被风吹开的，因为门口有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个人的。
“有人先到了。”王铁军低声说，“可能是另一队追踪者，也可能是……”
他没说完，但秦云明白了：可能是敌，也可能是友。
他们躲在树林边缘观察。几分钟后，一个人从小屋里走出来。是个女人，穿着便装，背着一个医疗箱。她走到屋外空地，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秦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赵明玥。
她还活着，而且找到了这里。
王铁军犹豫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赵医生！”
赵明玥猛地转身，看到他们，表情从警惕变为惊讶，然后是如释重负的疲惫。她快步走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沈雨的情况。
“高烧，颅内压可能再次升高。”她摸了摸沈雨的额头，“进屋，我有药物。”
护林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好一些。赵明玥显然已经整理过，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摆上了简易医疗设备。屋角的旧发电机发出低沉的轰鸣，提供着有限的电力。
她给沈雨注射了退烧药和抗生素，然后开始检查手术伤口。“没有感染迹象，高烧可能是神经系统的应激反应。但她需要专业医疗设备做全面检查。”
处理完沈雨，赵明玥转向秦云和王铁军，处理他们的伤口。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显然已经从事医疗工作多年。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秦云终于有机会问。
“陈教授给我的最后指令。”赵明玥边给王铁军脸上的伤口清创边说，“他知道飞机可能会出事，给了我几个可能的迫降地点坐标。这个护林站是其中一个。我比你们早到三小时。”
她顿了顿：“林川呢？”
秦云告诉了她林川的选择。赵明玥听完，沉默了很久，只是继续手上的工作，但秦云看见她擦拭伤口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是个好孩子。”她最终说，“和他父亲一样。”
处理完所有伤口，赵明玥启动了屋角的无线电设备。那是一台老式的短波电台，但还能工作。她调整频率，开始呼叫：
“夜鹰呼叫巢穴，收到请回答。夜鹰呼叫巢穴……”
重复了几遍后，耳机里传来回应，但杂音很大。赵明玥调整天线方向，继续呼叫。
秦云坐在沈雨床边，看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退烧药起作用了，她的脸色不再那么潮红。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漫长的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赵明玥摘下耳机，表情复杂：“联系上了。但不是陈教授的人，是国际神经科学协会的应急小组。他们说陈教授的研究所已经被查封，陈婷接管了项目，宣布陈教授‘因健康原因退休’。现在北京方面正在追捕所有与陈教授有关的人员。”
“那我们——”王铁军问。
“国际小组同意提供庇护，但他们需要时间安排撤离。最快也要二十四小时。”赵明玥看向窗外，“而陈婷的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无线电再次响起。赵明玥接听，这次她的脸色变了。
“什么？重复一遍！”
她听着，然后转向秦云，眼神里有一种秦云读不懂的情绪。
“他们说……林川被捕了。但他在被捕前，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
“什么信息？”
赵明玥深吸一口气：“‘钥匙已经找到。黎明前行动。’”
秦云看向沈雨。她还在沉睡，但手指在无意识地重复那个手势——三个圆圈，交叉，小太阳。
钥匙已经找到。
黎明前行动。
窗外，东方的天际线开始出现第一缕真正的曙光。
黑夜即将过去。
但新的一天，会带来什么？
没有人知道。
秦云握住沈雨的手，感觉到她微弱的脉搏。
至少，他们还活着。
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这就够了。
日光逐渐照亮山谷，护林站笼罩在金色的晨光中。
而在遥远的山峦另一侧，新一轮的追踪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