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护林站破碎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雨睡着了，呼吸平稳，高烧已经退去。秦云坐在她床边，一夜未合眼。他的左肩经过赵明玥的处理已经好多了，但疲劳像铅一样沉在骨子里。
王铁军守在门口，用望远镜观察周围的山林。赵明玥则在无线电前，一遍遍尝试联系国际神经科学协会的应急小组，确认撤离计划的细节。
“他们说需要更多时间。”赵明玥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边境管制突然加强，可能是陈婷施加了压力。现在最早也要三十六个小时。”
秦云看向窗外。阳光下的山林看起来很宁静，但他知道危险正在逼近。林川用自己争取到的时间不会太长。
沈雨动了动，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神完全清醒。
“我梦见妈妈了。”她轻声说，“她在光里，对我唱那首歌。然后她说……时间不多了。”
秦云握住她的手：“你还记得那首歌和手势吗？”
沈雨点点头，坐起身。她看起来还很虚弱，但精神明显好多了。她伸出手，在空中完整地画出那个图案——三个螺旋的圆圈，分形曲线的交叉，七条射线的小太阳。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妈妈教我这个的时候，我才五岁。”沈雨说，“她让我每天练习，就像做游戏。她说这是‘魔法手势’，可以在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我那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明玥走过来，认真地看着沈雨的手势：“这是一个神经信号编码器。沈博士将复杂的解除算法简化成了肌肉记忆。理论上，如果你能准确做出这个手势，同时哼唱对应的旋律，就能发出一个特定频率的神经信号，关闭附近所有的神经接口。”
“附近是指多近？”王铁军问。
“取决于信号强度。”赵明玥思考着，“以沈雨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只能影响几百米范围内的接口。但如果能放大信号……”
她看向屋角的无线电设备：“也许我们可以改装无线电，用沈雨的神经信号作为调制源，扩大影响范围。”
“那会有什么后果？”秦云问。
赵明玥沉默了几秒：“被关闭接口的融合者中，那些被控制不久的，可能会逐渐恢复自我意识。但那些已经被控制多年的……他们的神经系统已经适应了外部控制，突然失去支撑可能会导致神经崩溃。就像突然抽走瘫痪病人的轮椅。”
“会死吗？”沈雨问。
“有些人会。”赵明玥诚实回答，“但有些人会活下来，真正地活下来。而且，如果你不这么做，陈婷会用这些接口控制更多的人。她已经在扩大融合者的规模了。”
无线电突然响起，是新的通讯。赵明玥接听，听了几句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陈婷发表了公开声明。”她放下耳机，声音发紧，“她宣布神经接口技术取得‘革命性突破’，可以将志愿者的大脑连接成‘协同思考网络’。她称之为‘人类集体智能进化的下一步’。已经有十七个国家表示有兴趣合作。”
秦云感到一阵恶心：“她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她的傀儡？”
“不止。”赵明玥调出一个频率，是国际新闻广播的英文频道。女主播的声音平静专业，但内容令人不寒而栗：“……陈婷博士表示，这项技术可以解决全球性的决策困境，创造真正的共识社会。首批‘协同者’将在下个月接受接口植入，包括三位诺贝尔奖得主和五位跨国企业CEO……”
沈雨紧紧抓住秦云的手，手指冰凉。
“妈妈最怕的就是这个。”她低声说，“她说科学没有善恶，但使用科学的人有。如果有人用她的研究来控制别人……”
她没有说完。
王铁军从门口转过头：“有人来了。东边山坡，大约一公里，六个人，全副武装。”
赵明玥立刻关掉无线电，示意所有人隐蔽。秦云扶着沈雨躲到屋内最坚固的角落——一个用原木加固的储物间。王铁军和赵明玥则各自找到射击位置，虽然他们只有赵明玥带的***枪和王铁军的猎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秦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沈雨的颤抖。她紧紧挨着他，呼吸轻浅。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越来越近。然后是人声：
“确认就是这里。热成像显示屋内有四个生命体征。”
“准备突入。记住，要活的，尤其是那个女孩。”
秦云的心沉到谷底。他们被发现了。
门被踹开的巨响。光线涌入，灰尘在晨光中飞舞。六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冲进来，动作迅捷，配合默契。他们的眼睛都戴着特制的护目镜，显然是某种增强现实设备。
王铁军从藏身处扑出，猎刀划向最近一人的喉咙。但那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开，反手一拳击在王铁军腹部。王铁军闷哼一声倒地。
赵明玥开枪，子弹击中另一人的肩膀，但那人只是踉跄了一下，继续前进。他们的作战服有防弹层。
“放弃抵抗！”为首的人喝道，声音经过变声处理，“我们只要沈雨。其他人可以离开。”
秦云挡在沈雨身前。储物间的空间很小，他们无处可逃。
沈雨突然站起来，推开秦云。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你们想要我？”她说，“那就来抓我。”
然后她开始哼唱那首歌。
旋律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清澈而悲伤。同时，她的双手开始画那个手势——三个螺旋的圆圈，分形曲线的交叉，七条射线的小太阳。
六个追捕者同时停下动作。他们的护目镜突然闪烁，然后爆出电火花。其中一人尖叫着扯下护目镜，眼睛充血，痛苦地捂住头。
“神经干扰！”另一个人喊道，“她在发出关闭信号！”
但沈雨的手势还没完成。她的身体在摇晃，额头渗出冷汗。这个动作对她来说消耗太大了。
秦云扶住她：“停下，你会撑不住的。”
沈雨摇头，继续哼唱，手势更加用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决绝的光。
追捕者中，有两个人跪倒在地，开始剧烈呕吐。他们的接口显然正在被强制关闭。
但还有四个人站着，虽然看起来也很痛苦，但依然在前进。他们的接口可能经过特殊强化，或者有屏蔽措施。
沈雨的手势开始变形。她的体力到了极限，旋律也变得断断续续。一个追捕者扑向她——
枪声。
不是赵明玥的枪。是从门外传来的。
那个扑向沈雨的追捕者后脑中弹，倒在地上。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枪响，精准而迅速。剩下的追捕者一个个倒下，全部是头部或心脏中弹。
门外，一个人影走进来，逆着光，看不清脸。但秦云认出了那个轮廓——
“林川？”
来人确实是林川，但他看起来完全变了。左臂打着简陋的固定，脸上有新添的伤口，衣服破烂不堪。但最让秦云震惊的是他的眼睛——瞳孔周围有一圈极细的银色光圈，就像戴了特殊隐形眼镜。
“不是林川。”赵明玥警惕地举枪，“你是谁？”
“我是林川。”来人说，声音确实是林川的，但语气更冷硬，“但我脑子里现在不止我一个人。我父亲的意识……还有一部分残留。他教了我一些东西。”
林川走到一具追捕者尸体旁，蹲下检查：“他们的接口都加了双重屏蔽。沈雨的关闭信号只能影响表层，无法触及核心。陈婷已经升级了技术。”
他站起来，看向沈雨：“你需要更强的信号源。单靠你自己不够。”
“怎么做？”秦云问。
林川指了指自己的头：“用我的接口作为中继。我父亲在我的接口里留了后门程序，可以放大和转播神经信号。但需要沈雨完整的手势和旋律作为输入。”
沈雨虚弱地摇头：“我记不全了……最后一部分……”
“你记得。”林川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那种温和是秦云从未听过的，“小雨，你五岁生日那天，你妈妈教你的时候，我在窗外看着。你学得很快，她说你是她最聪明的学生。”
沈雨愣住了，眼睛慢慢睁大：“林川哥哥……你记得？”
“我记得。”林川微笑，那个微笑里有林川的温暖，也有林振华的沧桑，“你妈妈让我发誓，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帮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现在，是时候履行诺言了。”
他走到沈雨面前，单膝跪地，让自己和沈雨平视：“闭上眼睛，回想那天的阳光，你妈妈的声音，还有蛋糕的甜味。记忆不只是储存在大脑里，也储存在身体里。让你的手自己动起来。”
沈雨闭上眼睛。秦云看见她的睫毛在颤抖，嘴唇无声地动着，仿佛在和记忆里的母亲对话。
然后，她的手开始动了。
这一次，动作完全流畅，没有一丝犹豫。三个螺旋的圆圈，分形曲线的交叉，七条射线的小太阳——每个细节都精确无误。同时，她开始哼唱，旋律完整而饱满，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片段。
林川也闭上眼睛。他手腕上的接口疤痕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那光芒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在皮肤下形成发光的纹路。
赵明玥震惊地看着：“他在激活接口……但这不是受控制的激活，这是……”
“这是牺牲。”王铁军低声说，“他用自己作为放大器，信号会烧毁他的神经系统。”
秦云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沈雨的手势完成，歌声达到高潮。林川的身体猛地绷直，接口的蓝光变得刺眼。然后，一道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波动穿过墙壁，穿过山林，像涟漪般扩散。秦云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震动了一下。
几秒钟后，远处传来隐约的尖叫声——是从追捕者来的方向传来的。更多的，是从更远的地方，从城市的方向，虽然听不见，但能感觉到某种集体的痛苦和混乱。
林川倒下了。
秦云冲过去扶住他。林川的眼睛还睁着，但瞳孔周围的银色光圈正在消散。
“成功了。”他轻声说，嘴角有血渗出，“信号覆盖半径……至少五十公里。这个区域内的所有接口……都会收到关闭指令。”
“你会怎样？”秦云的声音哽咽。
“我会和我父亲在一起。”林川微笑，“终于。”
他的眼睛闭上了。
沈雨跪倒在林川身边，泪水无声滑落。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保持着那个手势的最后姿势。
赵明玥检查林川的生命体征，然后缓缓摇头：“神经全面衰竭。他撑不了多久了。”
王铁军走到窗边，用望远镜观察。他看了很久，才转身说：“追捕者……他们撤退了。那些还能动的，正在互相搀扶着离开。他们的接口应该都关闭了。”
暂时的胜利，但代价太大了。
秦云看着林川平静的脸，想起第一次在青林市医院见到他时的样子——那个神秘的医学生，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一次次挺身而出。
“他是个英雄。”赵明玥轻声说，“和他父亲一样。”
屋外的阳光更明亮了。新的一天完全到来，山林在晨光中苏醒，鸟儿开始鸣叫。世界依旧运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沈雨握紧拳头，手腕上的接口疤痕依然在，但已经不会再发光了。那个曾经连接她和母亲、连接她和无数融合者的通道，现在永远关闭了。
“妈妈。”她轻声说，“我做到了。”
风吹过破碎的窗户，带来远处瀑布的水汽和松林的清香。
在遥远的天际线，一架飞机正朝他们的方向飞来。机身上的标志不是陈婷的，也不是任何国家的军方标志。
是国际神经科学协会的标志。
救援终于来了。
但秦云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陈婷不会就此罢手，那些被关闭接口的融合者需要帮助，而沈雨——她掌握了关闭接口的能力，也成了全世界最危险也最珍贵的存在。
他看着沈雨，她正看着窗外的天空，侧脸在阳光中显得格外坚定。
这个女孩，曾经只是一个在车站等待的普通人，现在却成了改变世界的关键。
而他自己，曾经只是一个想找出母亲死亡真相的医学生，现在却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飞机在护林站上空盘旋，准备降落。
王铁军走到秦云身边，递给他一个东西——是林川随身携带的那个神经信号模拟器。
“他之前给我的。”王铁军说，“里面可能还有他用过的数据。也许……以后用得上。”
秦云接过模拟器，金属外壳还带着林川的体温。
他看向正在降落的飞机，又看向身边的沈雨。
前路依然未知，危险依然四伏。
但至少，他们不再孤单。
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这就够了。
飞机降落了，舱门打开。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