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色安慰他:到唐人街去吃。
在所难免记住叫绮罗拨电话来。
可是那一整天蔷色都不会见到她。
蔷色用英文写了张字条放在绮罗的书桌上英语措辞比较大方。
她那小小书房有股幽香一枚水晶纸镇压着是月需要应付厚厚一叠账单。
将来她也要学陈绮罗凭双手付清一切账单。
第二天清早绮罗在喝黑咖啡。
我看到你的字条了。
她对蔷色始终是那么尊重亲昵。
我立刻拨电话给他可是没找到不过留了言。
蔷色一直点头。
他在那边好似如鱼得水。
蔷色不语。
绮罗放下日报又得出门了。
蔷色连忙拎起书包。
蔷色今日无暇送你你乘出租车吧。
呵好。
还有星期六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喝下午茶。
她朝蔷色眨眨眼。
有空有空。
雨天的出租车都有一股霉臭味众人公用的东西都有点龌龊。
呀由侈入俭难这话真没错。
从前陈绮罗没出现的时候小小的蔷色是电车常客慢是慢一点可是一定会到达目的地她喜欢坐楼下上落快捷一点。
没想到今日已嫌出租车脏宠坏了。
一整个早上她都有被遗弃的感觉身上那股沾自破烂车厢的气味挥之不去。
继母要离开他们父女了他们即将要打回原形。
蔷色恐惧地用手遮住面孔。
放学看不到绮罗那辆香槟色的跑车蔷色内心忐忑。
她等了十分钟决定去乘电车。
忽然看到车子在转角出现高兴得泪盈于睫。
蔷色的笑脸是真的。
她冲口而出:我以为你不来了。
绮罗笑:怎么会我会永远照顾你。
永远是一个很长的日子。
绮罗又笑不见得人与百岁寿。
她总是这样在最出乎意表的时候表示她对人生的一丝悲哀。
蔷色上车去舒出一口气。
你父亲叫我到伦敦会他。
蔷色只呵地一声。
你愿意代表我去吗?
怎么可能我不能旷课。蔷色想也不想。
回来之际进不了家门那可怎么办。
绮罗答:我也告不到假。
那么据实告诉他。利害关头她遗弃了他。
人在人情在他根本不应在这种敏感时刻离开这个家。
他一回来我就同他说。
过一刻蔷色问:会叫他搬出去吗?
绮罗想一想:假如他不方便我搬走好了。
可是房子是你的产业。
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公寓可祝
这样子实在已经仁尽义至。
分手之后她还愿意照顾他的生活。
蔷色有点羞愧。
是我不好我没有一辈子同他在一起。
蔷色说:一辈子是段很长的时间。
绮罗又笑不并不是真如想象那么长。
蔷色不出声。
星期六她们刚预备出门去不凑巧甄文彬电话来了。
你们母女都不来看我?
蔷色只是支吾。
绮罗在旁打手势叫她快点。
虽然迟到无所谓可是她喜欢那个人就不想叫他等。
蔷色真尴尬只得胡乱说:有人等我下次再说。
挂上电话之前还听得父亲喂喂喂之声。
她尽量压抑懊恼之情面孔涨得通红。
可是绮罗一点也不察觉不是粗心而是不经意。
她穿一件贴身黑色西服更显得肤光如雪。
蔷色只穿白衬衫及牛仔裤。
那男人迟到。
蔷色不由得生气内心一声冷笑。
早知可与父亲多说几句。
叫了冰茶他还没有出现。
蔷色暗暗注视绮罗她神色却悠然看样子好象已经等惯了他。
蔷色内心已开始排斥这个人。
然后她看到一名男子大踏步走近他一脸阳光穿白衬衫卡其裤挥着汗动作却轻俏敏捷如一只豹子般潜到绮罗背后站定不顾蔷色讶异的目光伸出一只手放在绮罗的肩膀上。
绮罗立刻知道这是谁她把脸倾向他的手背神色陶醉垂着眼一时也不转过头来。
蔷色虽然年轻看到这种情形也知道什么叫做恋爱。
绮罗笑了蔷色我跟你介绍这个人叫利佳上。
他伸出大手蔷色你好。
蔷色被他握着手热情地摇两摇知道他把她当孩子。
这样更好人们对小孩没有防范之心。
我刚自郊外赶回来迟了一点对不起。
看到蔷色眼中有点询问神色他又解释:每周末我做义工教障残孩子们游泳。
蔷色在心中呵地一声。
他叫的矿泉水来了豪爽地鲸饮。
然后静下来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看女友微微笑。
蔷色要到这时才看清楚了他这人有一双会笑的眼睛身型好到极点宽肩膀穿白衬衫已经够漂亮。
最吸引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的一股活力这是都会男少见的魅力。
蔷色这样想:城市太多大腹贾太多权势、太多名利可是人人如行尸走营营役役。
这利佳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可是他何以为生?
他已经开口了:让我介绍自己我在大学里教数学你对数学有兴趣吗?
蔷色忍不住微笑他把她当十一岁。
绮罗一直不出声任由他们自由对答。
不蔷色回说:我对数学兴趣不大可是分数却还不错。
绮罗说你是好学生。
蔷色客气地答:一个人总得做些什么。
她注意到他头发近额角处有点鬈曲这个人一切外型上的优点都让他占齐了。
只坐了一会儿他便看看表我得回去更衣有学生稍后来找我。
他再与蔷色握手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走到绮罗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他不知为什么那样喜欢站到她背后。
只见绮罗的上身稍微往后仰靠在他胸上他俯来吻她额角一下转身离去。
蔷色这时才领会什么叫做如胶如漆。
母女静了好一会儿。
过一刻绮罗才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蔷色犹疑半晌才老气横秋地说:好象很危险。
绮罗一听笑得翻倒不不不他至文明不过今日他知道要来见你有点紧张表现失常。
他为什么要紧张?
我同他说你是我的女儿。
蔷色有点尴尬这不妨碍你吗?
绮罗讶异又毋需他操心何妨碍之有。
是只有人在檐下讨生活的才叫油瓶否则各归各。
蔷色点点头。
绮罗接住她的手来走吧。
她们二人都喜欢用身体语言又那样爽朗活泼真是配对。
蔷色黯然父亲已永远失去陈绮罗。
他不介意你结过婚吗?
绮罗大吃一惊他应该介意吗?
我不知道好象呃社会对离婚妇女——
绮罗强忍住笑你听你祖母说太多的天方夜谭了。
一定是蔷色气馁。
可是绮罗说:离婚仍然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切勿误会我将之当家常 便饭。
蔷色不再言语。
那天晚上她做梦老有人握住她的手她并无挣扎也不想放松那是一只温暖的大手伸开五指足够遮住她整张小脸。
半夜电话铃响了蔷色在翻个身。
一定是父亲不甘心再次打来。
可怜的父亲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蔷色在睡梦中叹息数声。
天亮闹钟把她叫醒。
她如常梳洗完毕走到客厅看到继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拔兰地。
蔷色立刻走过去:什么事?
绮罗抬起头来泪盈于睫:伦敦打电话来车祸你父亲——
我们马上去看他——
他已经辞世。
蔷色张大嘴一时间无法适应全身僵硬剎时还不知悲伤只是突兀。
一个年经人醉酒驾驶冲过红灯与他迎头相撞。
蔷色缓缓坐下。
绮罗没有实时叫她好让她睡到天亮。
我得实时赶去办事你要不要一起来?
蔷色麻木地颔首。
现在我要知会甄氏两老。
那天大抵是天下最痛苦的任务。
天全亮了。
佣人如常捧出咖啡绮罗伸手去接杯子碰到碟子嗒嗒作响她才发觉手在颤抖。
她拨电话到公司找到私人助手请他们过来帮忙那一男一女年轻人在半小时内就赶到了。
一进门就与绮罗拥抱一下然后马上开始办事不消片刻已讨好飞机票及酒店房间。
那叫甘婉儿的助手说:我眼你去我对伦敦熟如手掌。
那好李智强你留下在这边接应。
那小李回说:甄家已经知道消息我会留下安抚他们。
在他们来说好似没有难事。
一小时后母女已拎着行李由小李送往飞机常
甘婉儿折返家中十分钟后提着一只手提包下来。
看样子她这件随身行李是一早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门用。
我已订好黑色礼服届时有人会送往酒店。
蔷色在飞机场又看到了利佳上。
他一见蔷色便上前拥抱她。
蔷色闻到他身上药水肥皂香味像是刚淋过浴果然他头发还是湿的。
他送她们上飞机。
绮罗一直垂头不出声。
一路上她十分缄默由得甘婉儿张罗一切。
到了酒店原来三个人分房祝
甘小姐叮嘱蔷色:即使走开一步也请通知我。
黑色衣物送上来连深色丝袜都在内可见考虑周详。
蔷色去看过花束全部都是的百合花只有她署名那一只小小花篮是粉红色的玫瑰花:爱女蔷色。
蔷色知道这是事实急痛攻心落下泪来。
绮罗过来拥住她二人哀哀痛哭。
接着是火化仪式。
绮罗一直没除下素服。
她很倚赖拔兰地酒。
蔷色听见甘婉儿劝道:今天喝到此为止再继续便成酗酒。
绮罗不住饮泣双目红肿寝食不安。
自酒店窗口看下去街上有淡淡阳光可是谁也提不起兴趣去逛一下。
然后利佳上来了。
他并没有通知谁一日早上有人敲门甘婉儿去开门进来的是他。
他同绮罗说了几句然后向蔷色道:我们到海德公园门口走走。
蔷色站起来他这才真正看清楚这个皮肤的女孩子她原来长得那么高身型同大人完全一样可是面孔十分稚嫩一如小孩。
她心情十分差并无好好梳洗长发束在脑后没梳好碎碎鬈发全在脸边冒了出来一个个都是小圈圈衬着浓眉大眼像拉斐尔前派画家笔下的主角。
他替她搭上一件大衣拉着她的手出门去。
蔷色身型其实十分高大可是站在利佳上身边犹如一根小羽毛。
走近公园蔷色凝望天空眼泪似断线珠子般落下来。
利佳上不是没有见过人哭可是这次才发觉大颗泪水原来那么动人蔷色扭曲的面孔不但不难看反而表露了真情。
他轻轻把手帕递给她。
他俩在公园一张长凳上坐下。
我与绮罗会在明年结婚。
蔷色垂着头知道那是必然之事。
之后你会与我们共同生活。
蔷色有点意外。
绮罗的女儿即是我的女儿。
蔷色这时不得不抬起头来可是我并非陈绮罗的孩子。
利君微笑地拥着她的肩膀当然你是她是你合法继母法律上她是你未成年前的监护人。
但蔷色苍白地想实际上她是一个孤儿。
你会适应新生活我们会替你安排。
蔷色又忍不住流泪。
利君轻经说:我至怕人无情幸亏你与绮罗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在公园一定逗留了颇长一段时候。
一位街头画家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张速写笑嘻嘻说:三十镑。
利佳上一看见是他与蔷色坐在长凳上的素描蔷色一双凄惶的大眼睛十分传神他喜欢得不得了立刻掏出钞票买下来。
那画家千谢万谢地离去。
我们回去吧。
他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
回到酒店绮罗已换下黑衣改穿浅色套装正与助手甘小姐谈论细节。
——款项全数付清了吧。
总数几近四万镑。
绮罗呼出一口气不妨还负担得起。
抬头看见他们回来了有点高兴努力振作去了什么地方那么久可是眼睛又红起来。
利君说得对陈绮罗是个多情的人蔷色紧紧与她拥抱。
那晚大家在绮罗的套房内吃了点简单食物。
不要说是他们母女连甘小姐都明显消瘦。
当天深夜利佳上赶着要走他只能逗留十多小时。
他吻别她们母女回去再见。
傍晚已经再刮过胡髭可是稍后又长了出来刺着蔷色的脸。
有人搬了一只纸箱来里边装了甄文彬的遗物都是一些零星杂物像笔记本子杂志袋装书口香糖等。
蔷色憔悴地坐在盒子前手上拎着属于父亲的一副眼镜。
她听见继母在一旁轻轻的说:幸亏一直没有告诉他。
蔷色同意:是。
绮罗苦涩地自嘲:我很少做对事这还是第一次。她神情疲乏。
蔷色说:在他生命最后几年他没有遗憾他生活得很好。
绮罗点点头这是事实。
助手这时过来请她听长途电话。
回来的时候她发觉蔷色已在长沙发上睡着。
甘小姐问:要不要叫醒她?
这几天她还是第一次睡着随她去吧。
甘小姐轻轻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叫蔷色?
据说是信佛教的外公所改佛家云色即是空故应蔷色。
外公人呢?
她与母系一支亲戚已无来往。
那真是可惜照说娘舅阿姨是至亲中至亲还有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人生总无十全十美。
祖父母呢?
这次回去想必也将疏远他们一直不喜欢她。现在更可赖她不祥。
甘婉儿跟着陈绮罗日子久了说话百无忌:咦不祥人不是你吗?
绮罗沉默一会儿我财宏势厚谁敢给我戴帽子。
真是柿子拣輀的捏甘婉儿吐出一口气都会找孤苦的人来践踏。
是弱的、小的。绮罗忽然笑了无力反抗就像我年轻时候亲戚中有哪个孩子顽劣无比就被大人指着骂:这副德同绮罗一模一样我这个人竟成了反面教材典范直至承继了遗产。
他们不再揶揄你了吗?
我已经听不见了。
甘婉儿笑片刻明天下午我们也该动身回去了。
整件事因为办理得非常迅速蔷色觉得像一个梦似。
回到家中更加诧异一个星期不到家居已改了样子客厅与休息室换了家具她的睡房没变可是父亲原有的起坐间已经拆掉。
甄文彬这个人已在屋中消失所有痕迹经已抹净。
蔷色无言。
房子不属于她她没有资格为他留下什么作为纪念。
蔷色满以为新人会接着搬进来。
可是没有。
利君总是在午夜十二时之前离去。
回到学校同学纷纷表示同情。
老师把笔记补发给她她又回到书桌前苦读如今她的身份比从前更加尴尬百倍正好埋头读书佯装什么都不知。
每月继母签支票给她交学费她都松一口气又过了一关她对生活仍然缺乏信心。
然后一日放学发觉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
本来不关她事可是不知怎地她悄悄问佣人:那是谁?
一位姓方的小姐一定要进来等太太。
陌生人怎么可以放进门。
两对一不怕她。
蔷色抱怨:我不会打架你请她走吧太太不知几时回来。
她一直按铃按个不休我又不好意思叫司阍上来干涉。
下人确是难做。
不如你去打发她。
蔷色走到客厅那女客察觉满面笑容抬起头来。
蔷色与她一照脸感觉就如照镜子一般对方容颜与她似乎一模一样。
蔷色立刻知道她是谁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女客熟络地说:你放学了。
蔷色要隔一会儿才说:你好。
大家好陈绮罗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约好几时?
五时半。
也许交通挤。
那应该早些出门呀。有点不耐烦。
蔷色坐下来看着她你一直在本市?
不我已移民澳洲悉尼。
蔷色点点头这些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笑道:也不会有人想念我吧。
蔷色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轮到她反问:你一直住这里?
蔷色点头。
生活不错呀比跟着我强多了。
蔷色提醒她:父亲已经去世。
我知道。
蔷色提起勇气你可是来带我走?
方女士一愕呵不走走到哪里去?
蔷色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听到她如此反问她心中一凉连忙低下头。
她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接着方女士说:我听见他不在了前来接收遗产。
蔷色退后三步这才真正看清楚来人。
像像得不能再像连鬈发都遗传自她面形身型都大小同异可是她的双目含一股精悍之气把蔷色挡在一个距离之外。
并且隐隐带着纳罕什么你想什么带你走?
你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呀。
蔷色鼓起勇气再说一遍可是我父亲已经去世。
对方似不能领会她的意思看你的衣着就知道了。她像恭唯陌生人多合身多舒适。
蔷色完全静下来她从未想过与生母重逢会是这个情况她以为双方至少会沉默地流下眼泪可是她居然絮絮闲话家常不让蔷色有开口机会。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蔷色抬头一看松口气是陈绮罗回来了。
她身边还跟着一位穿西服拎公文包的男士。
绮罗一脸笑容一进门便向蔷色招手蔷色走到她身边她轻轻问:你还不去做功课?
把蔷色拨到身后似保护一只小动物那样。
然后她才过去与客人握手是方国宝女士吧我来介绍这位是石志威律师对不起我回来迟了叫你久候下次大驾光临请早些通知我。
看一看茶吩咐佣人:换热的龙井上来。
两位女士面对面坐下。
这时蔷色已退回自己卧室可是客厅外头的声音可以听得到。
——我来接收甄文彬的遗产。
甄文彬没有遗产。
陈小姐你开什么玩笑!
所以我请了石律师来他可以给你看文件他愿意向你担 保甄文彬没有遗产。
这幢房子呢?对方惊呼。
这幢公寓是我五年前所置那时我还没认识甄文彬其人石律师会清楚向你交待。
石律师站起来方女士请随我到书房我会解答你的疑难。
方氏霍一声站起来一脸不忿咚咚咚跟律师进书房去。
蔷色坐在书桌前垂头紧紧握住双手。
绮罗端着蛋糕与牛奶进来。
怎么了?
蔷色的头垂得更低。
绮罗叹口气轻轻说:她把你当陌生人也只有好互不相干。
蔷色仍不出声。
头垂得那样低绮罗把手搁在她后颈上她来看看有什么遗产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甄文彬唯一遗产便是甄蔷色为什么她不要她?
石律师会向她解释一切她还是特地乘飞机前来的呢个人环境并非富裕在悉尼一间中国菜馆里做掌柜。
蔷色呆呆地听着。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像我从来没有思念过那班亲戚不知多轻松。
可是蔷色觉得羞愧。
绮罗劝道:她是她你是你你不必为她行为负责。
书房门打开方国宝女士大声而急躁地说:这些年来甄文彬一毛钱也没剩下?
律师声音很清晰:我已交待得一清二楚。
方女士顿足她似斗败公鸡似跌坐在沙发里。
绮罗站在门口看着她。
过片刻她抬起头你是否一早已把一切产业转到自己名下。
你知道没有这样的事。
方女士很颓丧我问同事借了钱买飞机票来。
绮罗立刻对石律师说:把那笔款子算给方女士。
蔷色不相信她会接受。
可是亲眼看着方女士把支票唰一声收入手袋。
蔷色忽然微笑她终于心死了。
她相信人穷志短财大声粗这两句话可是问人借飞机票赶来争前夫的遗产纯属贪念与贫瘠无关。
人穷了志不能穷。
她大口吃蛋糕毫无忌惮统共没有自尊擦过嘴沮丧地说:白走一趟。
石律师是一个沉着的中年人这时双目不能控制地露出厌恶的神色来。
蔷色觉得这种目光就似射到她身上一样无地自容。
然后方女士沉醉在失望中看也不看蔷色就自顾自走到大门口。
绮罗同石律师说:劳驾你送她一程。
石律师断然拒绝:我还有事。
佣人开门让方女士出去。
石律师松口气幸亏带齐文件。
我们告诉她的都是实话。
石律师声音低下去我替蔷色难过
不必蔷色有的是前途她的生活还没开始我替方女士难过才真她前来领取遗产一进门就看到完全属于她的瑰宝可是她视若无睹竟是个亮眼瞎子。
蔷色知道继母口中的宝物是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石律师说:本来你嘱我向她提出正式领养手续——
不必了免她拿腔作势蔷色很快到廿一岁有自主权你看现在由我白白得到世上最有价值的产业。
绮罗你真的那样想?
是我自幼同蔷色一样是个在家族中被踢打的角色我在她身上看到太多自身的影子我想为她一尽绵力。
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加双筷子而已。
仍打算送她往英国寄宿?
我会与她商量。
石律师笑希望她喜欢打曲棍球。
让她学好咏春拳才去有洋童难为她可以还击。
石律师吃惊以暴易暴?
保护自己而已。
片刻石律师离去。
绮罗见蔷色仍然躲在卧室之中不诧异倒底还小这样一点事就抬不起头来?将来你才知道世上不知还有几许尴尬之事。
可是那是我的生母。
咄我的半兄半姐坐在一起何尝没有足足一桌。
但生母——
绮罗静下来再计较与你何益?
她竟把我丢在陌生人家中。
我是陌生人?绮罗的声音大起来我是陌生人?
不不不——
这下子你得罪了我后患无穷。
蔷色双手乱摇忽然放弃放声大哭。
像极小极小之际在百货公司里迷路不见了大人彷徨恐惧凄凉到极点除了哀哀痛哭一点办法也无。
门铃一响利佳上来了。
都走了吗?
绮罗笑你叫什么绊住?迟到个把钟头幸亏和平解决毋需劳驾你出力。
她有无带走蔷色?
蔷色一怔没想到他第一句问这个话。
没有蔷色同我们在一起。
送出去寄宿吧。
她要找她你也不能不让她见她。
蔷色低声说:我愿意出去寄宿。
绮罗颔首:那也好。
这一句话叫蔷色在约克郡一间私立女校逗留了三年。
她学到的东西之多非笔墨可以形容。
像华裔叫清人像约克布甸是一堆面粉像用咏春打女同学要记一次大过像打人之后谁也不敢惹她像一整个秋季日日下雨人的身体似要长出青苔来。
而功课实在太容易了。
蔷色喜欢用一种黄色的药水肥皂洗澡洗完之后整天浑身都有一股清香的味道。
天天都是霏霏细雨有时雾同雨结在一起一片白蒙蒙。
第一年冬假绮罗与利佳上来看她。
那便不是一个假日。
清晨她与同学正自公园练打曲棍球回校雨势已十分急可是无人介意湿身你要是真正无法忍受雨你就无法在那里祝
利佳上一眼就看到了蔷色。
她已除下近视眼镜人又长高了穿着格子校服那体育裤极短露出少女纤细的腿泥渍斑斑寒天她口中呼出白露长发鬈曲地在雨中飞舞。
粉白的脸如阿拉巴斯特美玉大眼睛忽然闪出兴奋光芒她也看到了他们。
她高兴地挥舞着手奔过马路另一边。
你们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穿着凯斯咪长大衣打着伞的陈绮罗直笑说:你不冷吗?
蔷色答:今天不算冷。
已替你请了假。
我得换衣服。
上车来再说。
利佳上取出手帕替蔷色抹去脸上泥巴。
钻进车厢他自小水壶中倒出热可可给她。
蔷色喝一口道谢。
生活如何?
很好。
食物很差是不是据说闭上眼睛一切都像吃地布。
万幸我不是来吃的。
能这样想就好。
然后利佳上微笑地说:蔷色我同绮罗打算在明年初夏结婚。
那多好!
届时我们到欧洲月你与我们一起。
可是蔷色说:欧洲太繁忙不是月好地方好似很有见地。
正适合我们绮罗笑太静了思而想后说不定会后悔。
那几天她陪他们住在旅馆里。
半夜蔷色发觉绮罗坐在窗前喝酒。
睡不着?
绮罗有点歉意吵醒了你。
是否做梦?
是梦见文彬他正在写字台前忙得不可开交。
蔷色沉默一会儿你是爱他的吧。
绮罗意外那当然。
为什么?
因为他十分倚赖我我觉得我需要照顾他。
蔷色不出声。
你有无梦见过父亲?
没有。
绮罗纳罕这倒奇怪。
蔷色在半夜意旨力薄弱心不由主说出实话我并不想念他也不爱他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绮罗十分震惊静了下来等到再要说些什么发觉蔷色已经睡着。
三天后他们转程往剑桥。
蔷色不知这是否属月演习。
通常在路上她一个人咚咚咚走在前面走远了回头看他们总在偷偷接吻。
蔷色每次都忍不住笑佯装看不见继续往前走。
有时也故意堕后看他俩拖手。
他喜欢把她的手握在大衣口袋保暖。
他总是穿着长大衣像他那样身段穿起大衣真是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待他们结了婚他就是甄蔷色的继父。
蔷色是少数把父母全部更换的成功例子。
她苦笑地在日记本子上揶揄地写:谁说一个人不可以选择父母。
可是想深一层绮罗并非由她挑选而利佳上更与她眼光无关。
甄蔷色一切处被动。
一次趁利佳上不在身边蔷色问:你在何处认识他?
绮罗英不愿作答。
蔷色这次十分不识向告诉我。
好好好某次出差在纽约五街一间书报摊前。
什么?
我去买报纸他也在选杂志他看到我走近来说:小姐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愿意一起喝杯咖啡吗。
蔷色接着道:于是你立刻跟他走。
不不不绮罗神情如少女一般腼腆我怎么会接受那种吊膀子技俩我觉得尴尬转头就走。
噫人海茫茫那可怎么办?
就是呀回酒店想了一天第二天身不由主在同样时间踱回那个书报摊。
他在那里!
可不是他也正在那里等我双手插口袋里看见我微微笑我走到他跟前咖啡?我说。
埃
蔷色觉得这件事荡气回肠。
其实那时我还是有夫之妇。
你有无告诉他?
那是我的私事与人无尤。
蔷色也认为真确。
真奇怪再次看到他的时候时间彷佛停顿其它人渐渐淡出耳畔声音嗡嗡一切都不像真的。
似一出电影。
对。
那可算一见钟情?
大概是。
那不是很危险吗?
我们都是成年人大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很错你你还小你就得小心。
那次可也是冬天他是否也穿着长大衣?
不不不那是一个疯狂的炎夏大家的白衬衫都被汗水浸得差不多发黄。
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回到家以后的事你知道了。
他是否富有?
绮罗微笑那重要吗?
呵十分要紧。
是他是长子他承继了身家。
他的父母可喜欢你?
那要将来去到天堂才能问他们。
蔷色真替绮罗高兴。
忽然又想起来他以前可有爱人?
绮罗笑那可真是他家的事我管不着。
蔷色说:我看他不是坏人。
你又怎么辨认?绮罗笑嘻嘻。
蔷色感喟:他对孩子好有许多正经人都不介意视儿童因他们无力反抗任由摆布。
蔷色是有感而发。
夏天他们在伦敦碰头。
新婚夫妻的肤色如在糖里浸过那样颜色穿着细麻布一个上午就团得不能再皱。
他们出发到欧陆去。
在梵帝岗西西庭教堂内他们被教士劝止不准亲吻、不准摄影拍照的是蔷色。
到了碧蓝海岸他们在酒店泳池畅泳。
蔷色年轻的目光灼灼看着她新任继父。
利君有点尴尬有什么不对?
蔷色连忙别转头去。
她第一次发现他胸膛毛茸茸而且看上去做婴儿头发稠密柔轻。
蔷色纳罕触觉如何。
而且洗完澡可需要吹干。
忽尔她笑了也一定很麻烦吧。
利佳上就坐在她对面看到她笑不知怎地别转头去不敢再看。
那是什么样的笑?他曾于清晨见过在露珠下绽放的玫瑰花蕾是那笑容就是那个样子。
蔷色整张脸粉耩色一双漆黑大眼睛长鬈发仍然手长脚长但已与身躯配合得十分得宜。
绮罗轻轻在利君耳畔说:蔷色多出色。
他听见他自己这样答:小孩子耳。
那真是个愉快的假期。
否极泰来蔷色趁机尽情享乐。
她吃了很多意大利冰淇淋买了数不清的时装皮鞋。拍了大叠照片然后才回宿舍去。
临别之际依依不舍。
绮罗应允我们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