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小塔讲的故事
以下是小塔讲的故事：
你知道在农村最怕的是什么吗？在农村最怕的是得病。农民不能得病，不准得病，得了病就得死，得了病就治不起，得了病就得穷呀。在农村得了病就等于这个家完了。
俺们家原本还是个不错的家呢，家里老少八口人，奶奶、爷爷、爸爸、妈妈、叔叔、弟弟和我，种了20多亩地，在村里属于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差的户。养着两头牛，三只羊，猪圈里还有两头猪。三间北屋两间西屋一个院，俺那院里有三棵枣树，每年能结好多枣，也能卖不少钱。
就这样一个家，全都搭上去了。先是把两头牛卖了，再就把两头猪卖了，再后就把三只羊卖了，树上打下来的枣一颗没留全卖了，也就是说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全都卖了。卖得只剩下三间北屋，西屋也拆了，因为那屋的梁是一棵一尺粗的大树能值几个钱。
为了省钱，我上学交不上学费，只好辍学了。妈咪呀，那年我只有13岁呀，准备上初中，俺都考上了，初中在离俺村10地以外的枣园乡，来回上学得走着去，买不起自行车，就是走着去俺也落不着去呀。
俺辍学了，俺那老师疼得了不得，老师到家里来做工作，一看家里那个穷样，啥话也没说就走了，俺娘跑出家门赶上那老师，抱住了，姊妹俩好一顿哭，她哭着说：“对不住孩子呀，就这一个女儿，却上不起学，以后咋出息呀。”
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小叔叔也没有实现大学梦，也是因为没钱。我记得小叔叔用手打自己的脸，都打肿了。他一气之下跑了，这一跑就是三年，等爷爷支世时他才回来。回来趴在爷爷灵前哭得拉都拉不起来。
这些都是为啥呀?
就是因为爷爷帮人家盖房子上梁的时候从房顶摔下来，把股骨头摔坏了。大夫说：
“伤性股骨头坏死是由外界影响所致，如因意外的摔倒、撞伤、扭伤等情况，造成股骨颈骨折、髋关节脱位、髋臼骨折和粗隆间骨折等髋部外伤，破坏了损伤部位的血管，影响到股骨头的血供，导致股骨头缺血坏死。”
爷爷是个热心眼的人，谁家盖房他都去帮忙，这回好一帮忙帮成残了。可他老人家仁义，本来应该让那家负责治疗的，可他却不肯，说，“那会让街坊四邻笑话。”穷人就是这样的，穷要面子死要脸，自己本来看不起病，还得强撑着。
股骨头摔坏了当时就送到了古渡市里的那个地区二院，那是家周围二三百里之内最好的医院，往西到邢台，往东到济南，往北到天津，往南到郑州这个方圆里就数这家医院了。
可这家医院也真是个阎王殿，一入院就让交3000元的押金，当时交不上就不让住院，一个农家人平时哪有那些积蓄呀，为了凑那3000元，当天我爹就牵了两头卖了。那天是一手牵着牛，一手拉着平板车进城的。爹放下平车就牵着牛去了牲畜市场，本来能多卖点钱的牛，为了凑看病钱贱了近三成就卖了。疼得俺爷爷和爹爹只掉生眼泪。
这3000元钱在医院里没花3天，那护士就通知“该交钱了。”
交钱？往哪儿去弄钱呀？愁得爹只跺脚。爷爷说不治了，回家养着去，死就死，活就活。爹可是不依，他哪能落个不孝顺。
爹爹开始走亲串友去借钱，把能借到的都借到了，谁家做的宽裕呀？这年月大都是个刚吃饱，农村的亲戚再富也拿不出多少钱，这家凑二百，那家凑一百，人家那家盖房的送来三百块钱，爷爷死活不要，怕村里人嚼舌头。
爹爹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借来一千多块钱，交上了。
又是没过三五天那帐户上又没钱了。没钱医院就停止治疗。爷爷疼得直叫唤，那叫唤声我一辈子忘不了，那是一个大男人的叫唤呀，你想他能忍住，有一点法也不会叫唤。
爷爷的叫唤那可是对爹爹的命令呀，爹爹又回去把那两头猪赶到县食品公司卖了，两头猪才卖了六百块钱呀。那两头猪，喂了七八月的猪不值医院的一针止疼针呀。没过几天就把那三只羊也卖了。不能眼看着爷爷不管呀。爷爷疼得叫唤，每叫一声那都是锥子呀，往这当小人的心里剌。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就把西屋拆了，把那梁卖了。
住医院那可是个无底洞呀，只要你有钱就往里面丢吧。
你们当干部的不怕，花多少钱都能报销，那叫啥？叫公费医疗。工厂里的工人也能报销，那叫啥？叫医疗保险。城里的市民还有最低保障，看病也能报销，有啥门规。可农民呢？农民啥也没有呀。
过去村里还有个医务室，有点小病还能看，如今改革了，把农民改得啥也没有了，搞什么农村合医疗，搞不起来，真得搞不起来。凭什么？你们是中国人我们农民也是中国人，你那中国人看病就报销就花国家的钱，而俺们也是中国人就不能报销看病得自己花钱，这是哪儿的理呀？
所以，妈咪。我跟你跪下。我认你做我的妈咪，你就是我的妈咪，我也要当城里人，我也要看病报销。妈咪，我不再当农民了，我要当你的女人，成为人上人。农民是人下人呀，农民不是人呀。
那医院实在住不起了。那天爷爷叫唤着疼，自己从病房里爬出来，他一直往医院的大门外爬，他爬在地上，那托在地上的腿就被那水泥地磨破了，磨破了腿往外流血，那血流呀，他爬过的路上就是一条血印，长长的，最后他爬不动了，晕在那儿再也爬不动了。医院里那么大夫没有一个人管呀。
我趴在那儿抱住爷爷，抱着爷爷我哭呀，放开了声地哭呀。
“爷爷，爷爷，你不看你自己也得看看你孙女吧，孙女求你了。”
爷爷对我说：“孙女呀，爷爷对不起你呀，让你生在我这样的穷人家，孩子让你受罪了，爷爷对不住你呀。”
爹爹拉来一辆平板车，把爷爷抱到车上，就把爷爷拉到这家城关医院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