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重新坐进吉普车里,文少继续指挥:“往回开，出了门往左拐。”
“再往哪儿去？”真由美问文少。
“去第二个让你吃惊的地方。”文少回报。
出了化肥厂的厂门往左拐了，沿着先锋路往西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过了国棉厂，再过一个十路口，过了公安局，再过一个十字路口，过了印刷厂，在印刷厂西边的一条往南去的窄路拐了进去，一进去，才发现里面藏着一个工厂，这就是古渡中药厂，就是生产健脑补肾丸的那个古渡中药厂。
跟看大门的老头打了招呼就进了厂门，进了厂门是条东西路，那路走到半截，车停下，文少就带着真由美进了车间。
这车间里药味好浓，真由美一个劲地捂鼻子。这是一个水丸车间，左边是电筛子正在嘎啦嘎啦地筛药丸，那药丸像一粒粒金豆子在筛子上蹦跶。右边是打水丸的旋转着的大肚子桶，那大肚子桶是不锈钢做的，桶上面挂着一个水桶，水桶上吊下来一根水管，水管上一个喷头。
这就叫水丸机。
水丸机前一个工人在忙乎，高子挺高，看样子比真由美都高，也挺胖，挺魁梧。头戴白帽子，脸戴白口罩，穿着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正在操作打水丸：用碗大的瓢从身旁的木缸中舀一瓢药面撒进滚转的桶里，伸进手去搅一搅，拉下喷水管往滚转的桶里喷水，喷过水再撒进一飘药面，反复进行。
“嫂子”文少走到跟前喊了一声。
机灵的真由美已经按下了快门拍下了一转脸的一个动作，闪光灯一闪吓了嫂子一跳。
真由美跟上说了声“对不起。”
嫂子名叫刘红梅，她立马脱掉橡胶手套，伸过手来跟真由美握手。
真由美故意问：“你是不是月书记的家属？”
“是的。”嫂子回答。
“在这厂里多少年了？”
“68年进厂。”
“一直在这个车间？”
“基本上吧。”
“这叫什么车间？”
“水丸车间，生产健脑补肾丸的水丸车间。”
“没想调调工作，坐办公室？”
“想是想过，办不成。俺家那口子太较真。干啥都一样。我是个老高中生，不是没文化，他不给办就算了，免得生气。很好的。当工人，上班干活，下班回家，省心。”
文少贴到真由美身边，对着她的耳朵提醒：“别露了馅。”
真由美又拍照了几张照片，录了一下像。
嫂子这时看出情况来了，她把文少拽到一旁问：“她是干啥的？老月可是不允许采访的。”
“嫂子不是采访，人家是来参观中药厂，看看健脑补肾丸的生产情况的。”
文少的脑子急转弯应付了嫂子，然后问：“家里有啥事吗？”
“你不问我还是一下子没想起来，该买煤了，还得麻烦老弟，给买车煤来。”刘红梅和文少那是很熟了，平时家里有什么活，像买煤、买粮等重点的活都打电话让文少帮忙。朋友吗？当官时这样，不当官时也是互相帮助的，家里有什么活月日大没当官时也帮助文少，当了官后忙的不帮了，可文少仍然帮助他。放给别人能给书记家帮忙是求之不得的事，做为文少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
月日大娶刘红梅文少最清楚，那时候月日大毕业分配到化肥厂当工人，父亲是右派，成份不好，找个媳妇挺难找，说一个不成，说一个不成，再加上月日大的眼光高，一般的还看不上眼，宁愿不找也不凑乎。
刘红梅66年高中毕业，一门心思想考大学，不找对像，耽误了，文化大革命以来考大学梦破了，进了工厂才对像，年龄大了，也属于不大好找的那种，正好介绍给了月日大，正好，两人一见面就成了。
两人结婚就在化肥厂里要一间房，后来月日大当了技术员，厂里建了办公楼，分家属院分上了那三间房。
月日大当了市长后又提为书记，中药厂先后好几次都想把刘红梅调到科室，第一次是想调厂政工科当科长，月日大听说后坚决反对，没办成。后又想调技术科当科长，月日大又是坚决反对，又没办成。第三次想调工会当主席，月日大把人家厂熊了一回，真心实意地告诉人家厂“你的好心我领了，如果我不当这个官，人家红梅完全有能力胜任这工作，可我沁这官，全市的所有眼睛都看着我，我不能办呀。”厂里提拔调动的事摆平了，后来又发生过两次市里的调动事，一次是政府办公室主任也就是月日大的老同学，把红梅调到资料室，目的是工作轻闲些好照顾老月。可月日大不同意，人事局的调令都下了，硬给退回却了。第二次，市委档案局又想调红梅到档案局工作，又被月日大挡住了。他对人家说：“我要想给她调工作，还用你们操心吗？我是市委书记，古渡哪儿不能去？不行，为什么？道理简单的三岁小孩子都清楚，不能搞特权，搞了就让人指鼻子，知道吗？”
在这个领导搞点特权为正常的社会里，能不搞特权的人那是少之又少，关键是自觉不搞的人那更是少之又少。
真由美听着这些情况该有如何的感想呢？她当时什么感概都没有发，只是看着刘红梅，看了半天，她才自言自语似地说：
“大姐呀，你嫁给一个这样的人吃亏了，跟着受累了，本来可以一展宏图的人可就是因为你的老公太廉洁而无法实现，他廉洁而你却做出牺牲，这公平吗？男人为啥又要从属于男人呢？难道不能吗？”
文少问她：“你在说啥呢？”
她说：“我没说啥，我在为这位大姐报不平，她就这样在车间里干一辈子吗？原因就是因不丈夫是书记，是个廉洁的书记。她就不需要改变自已的命运吗？为什么做出牺牲的都是女人？如果女人当了官，也是廉洁的官也可以把男人做为牺牲品吗？人家大姐可是老高中生，不是没文化，也不是不能胜任管理工作，为什么就不能呢？一句廉洁就能解释的了吗？”
“是不是你觉着很吃惊？我们这个月书记就是个让人吃惊的书记。他的所作所为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是一般人不明白为什么的，也是一般人不相信是真的。你相信吗？你如果不到古渡来，你如果不亲自采访，只是给你说，你只是听我说，或者听别人说，你能相信吗？”文少对真由美说。
“这是不用费功夫就能写好的好文章，就按这个采访的过程写，只要写好了那是非常感动人的。”真由美对文少说“下来还有让我想不到的吗？是不是更让人激动？”
“当然有，那当然有，会让你更激动，也会让你更想不到。”文少挤着眼对真由美说：“你觉着我这样安排的行吗？我这个新闻科长合格吗？别人来我是不可能把这么好的素材给他们的，当然书记一直不让写，咱这次是背着书记干的，一旦出了问题，也就是说一旦书记怪罪下来，你得给我撑腰呀。你看我就不敢对嫂子说，露了馅，弄不好就得让书记熊个大的。”
文少告别刘红梅时说：“嫂子，我们再到别的车间转转，一会打好电话，你四点钟下了班在家等着，煤就送到了。”
刘红梅继续着工作说：“那好，你们走好，我干着活呢，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