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听得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欠钱不还，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所以，谢董是想让我帮你打这场官司？”林默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不。”谢广坤摇了摇头，“我不是要你打官司。我是要你，帮我拿回这笔钱。”
他掐灭烟头，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默。
“林律师，只要你能拿回来，我愿意支付讨回金额的百分之二十，作为你的律师费。”
空气瞬间凝固。
林浅在桌下悄悄掰着手指头算账。
四千万的百分之二十……
八百万。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陈麦的肌肉也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看向林默。
林默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慢慢喝了一口。
整个包厢里，只有他喝茶的声音。
谢广坤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浅和陈麦也盯着他，心跳如擂鼓。
良久，林默才放下茶杯。
“谢董。”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可怕，“这么大一笔钱，八年都要不回来。你觉得，问题只在钱上吗？”
谢广坤一愣。
林默继续说：“你刚才说，你找过市长，找过财政局长，甚至找过省里的领导。按理说，以你的能量，不至于八年都要不回四千万。”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锋利。
“所以，要么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要么是这笔钱背后，牵扯着更大的利益链条。”
谢广坤的脸色变了变。
林默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如果是前者，那我帮你要钱，就是在替你挡枪。如果是后者，那我帮你要钱，就是在捅马蜂窝。”
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谢董，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喜欢给别人挡枪，或者捅马蜂窝的人吗？”
谢广坤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林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林律师果然聪明。”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你说得没错。这笔钱背后，确实牵扯着一条利益链。”
他吐出一口烟雾，眼神变得深邃。
“八年前，市里搞旧城改造，需要大量资金。财政拿不出钱，就想了个办法：先欠着供暖费和接口费，把这笔钱挪用到改造项目里。”
“当时的市长拍着胸脯保证，最多两年，一定还清。”
谢广坤冷笑一声。
“结果呢？两年后，那个市长高升了，去了省里。新来的市长，根本不认这笔账。”
林默眯起眼睛。
“所以，你这八年，一直在和不同的市长打交道？”
“对。”谢广坤点头，“换了三任市长，每一任都说财政困难，让我再等等。”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
“我等得起吗？我手底下几千号工人，每个月的工资、材料费、运营成本，都是真金白银。这四千万，已经把我的现金流拖得快断了。”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更要命的是……”谢广坤的声音压得很低，“现任的市长，是个狠角色。他不仅不还钱，还想吞掉我的公司。”
林浅倒吸一口凉气。
“吞掉公司？”
谢广坤点了点头。
“他想把供暖集团强行收购，美其名曰是为了保障民生。但实际上，就是想把我踢出局，然后让他的人接手。”
他掐灭烟头，目光变得阴狠。
“林律师，我不是要你帮我打官司。我是要你，帮我保住这家公司。”
林默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债务纠纷。
这是一场政治博弈。
一场关于权力、利益和生存的博弈。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
有煤市的夜晚，灯火通明，繁华璀璨。
但在这繁华的背后，是无数像谢广坤这样的人，在夹缝中求生。
“谢董。”林默转过身，目光平静，“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帮幸福里小区拿回那六千多万吗？”
谢广坤一愣。
“因为我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林默缓缓说道，“谢广坤欺负老百姓，全社会都看不下去。我只需要把这件事捅到台面上，舆论就会站在我这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
“但你这个案子不一样。你是资本家，市政府是公权力。在老百姓眼里，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广坤的脸色变得难看。
“我帮你要钱，老百姓不会感激我。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帮资本家压榨公共财政。”
林默走回座位，坐下。
“所以，谢董，这个案子，我没兴趣。”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过油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谢广坤的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林默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林律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八百万的律师费，你不心动？”
林默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谢董，钱是好东西。但有些钱，拿了会烫手。”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与政府打官司，吃力不讨好。我没兴趣介入这种地方性的政治博弈。”
他站起身，示意陈麦。
“陈麦，我们走。”
谢广坤猛地站起来。
“林律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你就这么走了？”
林默停下脚步，回过头。
“谢董，你的饭很好吃，我很满意。至于你的案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此事风险巨大，我需要评估。明天，我会给你答复。”
说完，他迈开步，向门口走去。
陈麦和林浅连忙跟上。
走到门口时，林默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着还站在原地的谢广坤说道。
“对了，陈麦，留一下孟总监的联系方式，方便明天沟通。”
这句话，彻底逆转了求助者与被求助者的姿态。
谢广坤愣在原地，看着林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重重坐回椅子上。
孟佳走过来，低声问：“谢董，他……”
“他是个聪明人。”谢广坤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太聪明了。”
他吐出一口烟雾，眼神变得深邃。
“这小子，把我吃得死死的。”
……
电梯里。
气氛有些压抑。
林浅跟在林默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
电梯门关上，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默哥，我们真的要帮谢广坤这个坏蛋吗？”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
“这跟我们之前做的不一样……”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电梯里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陈麦牵着林浅的手，紧了紧。
电梯到了。
门打开。
林默迈出电梯，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小浅，你知道律师和医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林浅一愣。
林默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医生救人，不问对错。”
“律师辩护，只看证据。”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谢广坤是不是坏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里有没有证据，能不能赢。”
说完，他转身，向房间走去。
林浅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陈麦拉了拉她的手。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