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
一条由数百辆大车组成的长龙,绵延数里,首尾难见。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车辙印被压得极深,几乎嵌进了冻土里。
每一辆车都装得满坑满谷,上面盖着厚厚的油布。
“慢点!都他娘的慢点!”
金宝骑在一匹矮脚马上,指挥着这支车队。
胖乎乎的脸上神采奕奕。
“三号车,那是上等的沉香木,别磕着!”
“慢点,慢点!这都是珠宝,磕着碰着,卖了你们都买不到!”
金宝盯着车队里的其中几辆。
都是装满金银珠宝的车子。
小心翼翼。
生怕磕着碰着。
除了这些司马府收罗来的金银珠宝。
剩下大部分都是已经练成的铁锭、矿石等物,全部要发往铁厂。
而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车子。
正在不断地被运出。
而其中最重要的,是粮食。
司马府。
赵大牛提着狼牙棒策马来到林玄身边,脸色铁青,手里还提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
那老鼠足有小猫大小,浑身肥膘,毛色油光水亮。
“东家,您看。”
赵大牛将死老鼠扔在雪地上,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这是兄弟们从司马府粮仓底下翻出来的。”
“那粮仓里,陈米堆到了房顶,最底下的都已经发霉长毛,结成了硬块,那是好几年前的陈粮!”
“宁可让老鼠吃得流油,宁可让粮食烂在仓里发霉,那老畜生也不肯施舍哪怕一碗粥给灾民。”
那只肥硕的死鼠,和司马府外,随处可见的瘦骨嶙峋的饿殍。
形成了鲜明冲击。
尤其是这些前段时间还是自己饿肚子紧巴巴的吃不起饭的重山村的村民们。
见到这种浪费粮食的行径,都是万分愤慨。
这么多粮食,司马府这些人就是吃上十年二十年都吃不完!
纯纯的浪费啊!
老鼠吃撑死,人饿死。
这就是这操蛋的世道。
“所以他死了。”
林玄摇摇头,声音平淡,“以后,这些粮食姓林。”
“传令下去,回到村里,立刻埋锅造饭。”
“陈粮全部拿出来,别掺沙子,别兑水,全部制成干饭!”
“再把咱们猎到的那些野猪肉切碎了扔进去!”
“我要让方圆十里内的所有人都闻到味儿!”
赵大牛虎躯一震,抱拳大吼:
“是!”
……
重山村,铁场。
一片热火朝天。
十几座新建的高炉日夜不息地吞吐着黑烟,暗红色的铁水如同岩浆般顺着槽道流淌。
叮当!叮当!叮当!
打铁声密集如雨,汇聚成一股震撼人心的钢铁洪流。
数千名流民赤膊上阵,在寒冬腊月里干得热气腾腾。
比之前愈加卖力。
因为在工坊的一侧,几十口巨大的行军锅正咕嘟嘟地冒着泡。
肉香。
浓郁得化不开的肉香和米香,混合着汗水味、铁锈味,构成了这乱世中最诱人的味道。
东家派人放话了,今天所有人放开肚皮,吃干饭!
往日只有稀粥而已,虽然能填饱肚子,但是到底不吃力气。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放饭的时刻。
“开饭了!”
随着一声铜锣响。
无数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却没有人哄抢。
在手持长枪、身穿板甲的卫队监督下,这些流民老老实实地排成了长队。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大海碗,眼睛死死盯着那翻滚的粥锅,喉结剧烈滚动。
“这……这是肉?”
一个新来的汉子捧着刚打满的粥,看着碗里那几块指甲盖大小的肥肉丁,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他在逃荒路上,连观音土都吃过,何曾想过还能吃到肉?
“吃吧,到了这儿,只要肯干活,管饱!”
负责施粥的老铁匠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自豪,“咱们东家说了,不养闲人,但绝不饿着自己人!”
“东家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响彻云谷。
“林东家是大善人啊!”
“这哪是人,这是活菩萨!”
数千人捧着碗,朝着主屋的方向跪拜,神情虔诚得如同在拜神佛。
尽管林玄压根不在这里。
但是不妨碍他们的真心。
……
与此同时。
黑山县城内。
一处不起眼的深宅大院。
这里是升平教在黑山县的分舵。
往日里,这里总是挤满了前来求“符水”治病、求“圣教”庇护的灾民。
可今日,院子里冷冷清清,连只麻雀都没有。
“还没人来吗?”
王员外焦躁地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肥胖的脸上满是冷汗。
“回……回舵主。”
一个小头目苦着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咱们在城门口设了三个施粥棚,可是……可是根本没人来啊!”
“那些泥腿子都疯了!一听说重山村那边管饱,还有肉吃,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咱们那一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根本留不住人啊!”
啪!
王员外一巴掌扇在小头目脸上,将他打得原地转了两圈。
“废物!都是废物!”
王员外气急败坏地咆哮。
“没人?没人咱们拿什么向圣女交差?!”
这次的大灾。
乃是圣教难得的扩张人手的机会。
灾民越惨,他们越兴旺。
可现在,林玄把灾民都喂饱了,谁还跟着他们去拜圣教?
没人拜圣教,自己怎么完成今年的人手招募?
到时候圣女、圣使怪罪下来。
自己拿什么交代?
“这个林玄……该死!真该死!”
王员外咬牙切齿。
“哦?看来这个林玄,倒是有点意思。”
一道清冷慵懒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出。
王员外浑身一僵,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旋即惶恐万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地面。
“圣……圣女恕罪!属下办事不力……”
屏风后,走出一个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
她赤着足,脚踝上系着一串银铃,走动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脸上覆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却透着一股漠然。
升平教圣女,白莲。
她并没有看地上的王员外,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城外重山村的方向。
“能在这种灾年,拿出这么多粮食养活流民,还能组织他们炼铁造甲。”
白莲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缠绕着胸前的一缕青丝,“这可不是普通山野猎户能有的手笔。”
“圣女,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抢了司马家的不义之财才这么嚣张!”
王员外急忙解释道,“等司马雄回来,肯定会把他灭了!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
“愚蠢。”
白莲轻斥一声。
“司马家盘踞黑山几十年,积累的财富何其庞大?”
“这林玄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其转化为产能和民心,这份手段,比司马雄那个只知道练邪功的蠢货强百倍。”
“这种人,若是不能为我圣教所用,便是大患。”
白莲转过身,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光芒。
“王舵主。”
“属下在!”
“给我准备一套灾民的衣服。”
王员外一愣,猛地抬头:“圣女,您这是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白莲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却让人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本宫倒要亲自去会会这个林玄。”
“看看他究竟是天降的枭雄,还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
半个时辰后。
通往重山村的官道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白莲卸去了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裙,换上了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
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涂抹了一层特制的灰泥,遮掩了原本的绝色容颜,看起来就像个逃难多日的村姑。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灵动异常。
她混在熙熙攘攘的流民队伍中,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越靠近重山村,她心中的惊讶就越甚。
按理说,数千流民聚集,应当是脏乱差、疫病横行、秩序混乱。
可这里不一样。
刚到村口五里处,就有手持木棍的巡逻队在维持秩序。
“男左女右!老弱病残走中间!”
“不许随地便溺!违者扣一顿饭!”
“所有人先去那边的草棚洗热水澡,把旧衣服烧了,领新衣裳!”
一道道命令简洁明了,执行得更是雷厉风行。
白莲看着那些虽然面带菜色,却眼神明亮的流民,心中暗暗心惊。
这哪里是什么难民营?
这分明就是一座纪律严明的军营雏形!
“这个林玄……”
白莲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那座高耸的箭塔,以及箭塔上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身影。
她的心脏,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跳动。
不是因为心动。
而是猎人发现了极品猎物时的兴奋。
“呵呵。”
“有点意思。”
她压低了破草帽的帽檐,嘴角微扬。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