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招待所陈旧的房门被擂得山响。
孙洲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几乎以为是警察查房。
江辞已经醒了。
他整夜没怎么睡。
电视里那个盖着白布的担架,
与他记忆深处父亲牺牲时的模糊画面重叠,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打开门。
门外站着昨天那个接机的黑脸汉子,一脸不耐烦。
“姜导叫人,五分钟后楼下集合。”
说完,人就走了,留下一个背影。
孙洲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哥,什么情况?这天还没亮呢!”
江辞已经换好了衣服,还是那件白T恤。
他拿起桌上那个军绿色的保温杯,检查了一下,然后塞进背包。
“走吧。”
不是在会议室,也没有剧本。
越野车把他们拉到城郊一个废弃的货运仓库。
巨大的铁门被推开,一股机油混合着尘土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仓库中央,只放着一张破旧的方桌,四把椅子。
导演姜闻,饰演毒枭“察猜”的雷钟,
还有另一位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老演员,已经坐在那里了。
孙洲只看了一眼那位老演员,腿肚子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发软,
但一股莫名的敬畏感让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吴刚。
国家一级演员,拿遍了国内所有表演奖项,
以演警察和军人闻名。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孙洲却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正面对着最严厉的教导主任,
任何一点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身上那股正气,太过迫人。
剧组最核心的四个人,到齐了。
江辞在最后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姜闻环视一圈,开门见山。
“今天,没有剧本。”
“聊聊‘江河’第一次见‘察猜’的场景。”
他看向雷钟和江辞。
雷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
他身体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椅子里,
那蒲扇大的手掌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整个仓库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刚才还只是个豪爽老戏骨的雷钟,
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头盘踞在自己领地里的野兽,
懒洋洋地打量着闯入的猎物。
一旁的吴刚腰杆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上,没说话,
但那股如山岳般沉稳的气场,
硬生生在雷钟营造的暴戾氛围里,顶出了一片安全的真空地带。
这是两位顶尖演员无声的交锋。
姜闻没理会他们,他只看着江辞。
“江河,你来说。”
江辞低着头,身体微微佝偻着。
他盯着自己面前满是划痕的桌面,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
就在雷钟的不耐烦即将爆发的瞬间,江辞的指尖停住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察……察猜哥……”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甚至还透着一股讨好,
是从一个被毒瘾掏空了身体的躯壳里挤出来的。
雷钟敲桌子的动作停了。
吴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姜闻刚想开口,他以为江辞被这两个老戏骨的气场压垮了,接不住戏。
雷钟已经不耐烦地往前倾身,整个人的压迫感扑向江辞。
“大声点!没吃饭吗?”
江辞的肩膀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我想……我想跟您……要点货……”
声音更小了,简直像蚊子叫。
雷钟笑了,笑声里全是轻蔑。
他伸出手,在江辞的脸上拍了拍,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侮辱。
“小子,道上的规矩懂不懂?想空手套白狼?”
仓库里一片死寂。
吴刚的气息沉了下去。
江辞依旧低着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呼吸。
“我……我有情报……”
“情报?”雷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环顾四周,随手抄起一把丢在角落里,满是铁锈的扳手。
“砰!”
生锈的扳手被他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孙洲在仓库门口吓得一哆嗦。
雷钟整个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辞,
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
“你是条子?”
这一声吼,带着实质的杀气。
就在这一刻。
一直低着头的江辞,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干净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瞳孔涣散,完全没有焦点,
但就在那一片混沌的深处,却藏着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和恐惧。
他咧开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哥,我要是条子,这会儿还能瘾发作求你给我货吗?”
那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仓库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雷钟脸上的暴戾和轻蔑一下僵住。
吴刚挺直的背脊出现了松动。
姜闻那张国字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专注。
江辞太清楚毒瘾发作是什么样子了。
父亲江岩军留下的那些卷宗,那些影像资料,他从小看到大。
来剧组之前,他又把所有能找到的纪录片看了一遍。
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那种连灵魂都在叫嚣着渴求的痛苦,
那种为了得到解脱可以抛弃一切尊严的卑微。
他不需要演。
他只需要回想。
雷钟足足愣了三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接下了下一句台词。
“……什么情报?”
围读结束。
姜闻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江辞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仓库。
雷钟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看怪物一样看着江辞。
“你小子……刚才那一下,我他妈真以为你吸了。”
江辞那副疯狂又卑微的状态,在姜闻说结束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色苍白地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巨大的军绿色保温杯,拧开盖子,对着嘴就是一通猛灌。
热气腾腾的枸杞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才让他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对着雷钟和吴刚,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
“低血糖,低血糖。”
雷钟和吴刚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缝,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姜导,都聊完了吗?”
是武术指导。
他探头进来,看到里面的气氛,嘿嘿一笑,
拎着几件厚重的护具走了进来,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看样子是聊完了。那正好,姜导让我来试试咱们‘江河’的身手。”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一阵瘆人的骨骼脆响。
“我手重,扛不住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