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眼睛还没睁开左手摸索到床头闹钟的方位在它发出扰人的声响之前按下按键下摸索到疑似纸张的物品她撑开眼皮撕下贴在闹钟上的字条。她看了两眼撕掉丢垃圾桶。
下床走进浴室又是一张纸条她一眼扫过照例撕了喂垃圾桶。
下楼来与空无一人的客厅对话打开玄关的鞋柜揉掉放在鞋内的第三张纸条走出家门。
前一户人家买完早餐回来正要开启大门看见她整个人弹开一大步还将手中的麦当劳纸袋往身后藏。
她蹙起细细的眉。这人好没礼貌她看起来像病毒带原者吗?还是怕她会抢他的早餐吃?疑惑归疑惑身为有教养的淑女她仍然不计前嫌地以微笑打招呼。你是新搬来的吗?以前没看过你。
对方草草点了下头她还听到很无力的叹气声。
你住隔壁?她记得她家隔壁住的是――
是谁?思绪忽然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
苦恼地蹙眉、再蹙眉苦思未果她甩甩头算了不重要。
她重新露出敦亲睦邻的浅笑。我住56 号就在你隔壁有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叫!
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用说那么多次。对方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我要去买早餐了。
不是已经买了吗?她指指他藏在后头的左手。还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哪时说过很多次了?
咦?真的还在耶!他的麦当劳香鱼堡!太神奇了!他如获至宝地捧着纸袋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个人好怪她喃喃低语耸耸肩转身往巷子口走。她刚好也想吃麦当劳。
居然说我怪?到底是谁比较怪?这世上岂有天理!简直是做贼的在喊抓贼嘛
悠闲地吃完一份早餐报纸翻到一半手机简讯音响起。她点开看了看照惯例不理会。第二次响起时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的人行道。
擦得光洁明亮的玻璃窗外空无一人。
但是她站起来了收好报纸走向人行道一个人对着行道树自言自语进行场无人懂得的谈话。
附近居民晓得她是44 巷的住户对于他们诡异且不合常理的言行也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地由她身边走过。接着她来到图书馆。在这当中简讯曾响过两次她发了很久的呆拇指停在拨话键上可最后依然没有按下去。
接近中午的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她接起来这一次完全没有反应空洞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比较多。
后半天她整个人像幽魂一样在大街上晃来晃去有几次晃到医院门口却没有走进去。
她走了一整个下午回到家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耐心地等等到好晚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寂静之中。
她慢慢地起身走近一扇房门前轻轻喊了一声:君雅。
因为没有回应她又喊了一次。樊君雅你在不在?樊君雅?樊君雅
以前都是他死皮赖脸跟在她身后喊到她都不想理会他可是这一次换他不理她了。
她喊着一声又一声喊了一夜!却始终没得到响应。
我在这里。始终跟在她身旁的男魂幽幽来到她面前。晏晏我在这里。
可是她看不到
他心知明日太阳升起时她又会重来一次漫长的人生里她只剩下一再复制的今日数不尽的、一模一样的今日。
这五年!不应该说六年他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被悲伤一点一滴吞噬内疚、自责、悔恨日复一日一步步将自己逼进爬不出的时空漩涡中。
她的时光之河静止流动永远停滞在这无法往前了。
现在的她每天对别人说一样的话到麦当劳点一样的餐像疯子一样跟行道树说话幽魂似地在大街上走一个下午再回来喊他的名字喊一个晚上
他在一旁看着心真的好痛却什么也不能做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连他都痛恨自己。只有他才知道她眼中看见的世界。她活在他还在世上的最后一天在她的时空里与他对话不去面对接下来永无止尽的抱憾与懊悔的日子
又或者她是在惩罚自己当时的不坦诚一次又一次经历那一日恶耗传来时的痛苦与折磨。
在她入睡之后他飘出卧房的阳台。
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她的人生?
除了被动等待明日的到来看着她在错误的时空里打转之外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你想跟她说什么?
隔壁阳台传来这样一句话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对方视线是停留在自己身上没错。
他诧异地回应:你看得见我?
临江随意点了一下头。本来不想管的可是他的表情真的太可怜了一天比一天还要惨像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却又无能为力的失落表情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樊君雅想想也对。
隔壁这一对本来就很奇怪他们没有结婚可是感情非常好常常看见男人黏在女人身边撒娇有时候还会变成毛茸茸的犬科动物既然不是正常人类那会看得见他应该也不需要太大惊小怪。
你想跟她说什么我帮你说。临江又重复了一次。
真的吗?男人心肠很软这个他知道有人愿意帮他他也很开心没错但是:
笑容才维持三秒嘴角又垮了下来。我没有什么要跟她说的。
想说的早就跟她说过了也许就是因为觉得亏欠他负疚过深她才会变成这样他又怎么能再多说什么?
可能我只是想有人听我说说话而已吧这六年来没有人看得见他他很满肚子的话也不晓得要跟谁说。
临江面向他趴靠在阳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那你说吧!
真的可以吗?男魂兴奋地整个人―― 不整缕魂飘过来找到他家阳台的好方位盘腿坐得稳稳的。
临江开始有些后悔了。你要讲很久吗?
看起来像是要促膝长谈呀
嗯。对方用力点头。你别看我们家晏晏这样其实她人很好的像我九岁那一年!
九岁?果然要很久。
嗯还有五岁
五岁?!更久!
男魂白他一眼。你不要一直打断我到底要不要听?
好吧好吧。反正他有自觉了一个男孩从五岁就爱上九岁女孩的青春少年纯情心酸坎坷兼之甜爱恋血泪过程演进史不是短短几个小时就讲得完的。
更正确地说是怀胎七个月的时候。
更正是一个男孩从怀胎七个月就爱上四岁女孩的青春少年纯情心酸坎坷兼之甜爱恋血泪过程演进史。
两人之间的渊源要认真说起追溯期远至怀胎期间不还要更早应该得由还是少女时期便相识的一对手帕交开始结下了他们之间难解的孽缘。
樊妈妈与薛妈妈曾经是同一个村子的姊妹淘不但同年同月同日生、个像、兴趣同彼此无话不谈感情非常之好好到各自婚嫁之后依然保持联系。
然后有一天两人聚在一起嗑牙聊八卦兼看她们共同的兴趣!歌仔戏也是那一天订下了这对小两口几近儿戏的婚约。
只因为樊妈妈一句惊呼:好巧喔我现在才发现我们家的小孩和男女主角同姓耶!绝配不然来结个儿女亲家好了。
儿女亲家?
对呀当年那个小王有没有他要追我都不给他追硬是嫁了姓樊的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啦注定他们是天生一对。
可是薛妈妈还算有点理智看了看一旁安静玩芭比娃娃的女儿再将目光往下移到对方圆滚滚的肚腹。我女儿太老了他会不会嫌弃?
唉唷三八阿花啦我家臭小子敢嫌弃我打呼伊叫不敢!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薛妈妈输人不输阵豪气不输人。
于是那时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樊君雅还有四岁就被说很老的小女娃就这样非常儿戏地被不肖母亲给指腹为婚了。都什么年代了!
喔对了这出造孽的戏剧名叫杨丽花括戏之薛丁山与樊梨花。让樊君雅莫名地怨恨了薛丁山与樊梨花好几年。
这就是传说中的尿不准怪马桶自己母亲不象话牵拖什么歌仔戏?就算阿娘嫁了姓王的她也会说这就像薛平贵与王宝钏一样天生一对根本就是欲结之婚何患无辞!
这是樊君雅晓事之后曾经抗辩却被阿娘以铁沙掌伺候所换来的领悟。然而抗辩并不是因为他讨厌薛舒晏相反地他很喜欢她。小时候秀气文弱又多病的他一出生就跑医院像在跑厨房他这条小命等于是捡回来的于是父母非常遵循传统地替他取了个偏女化的名字以求好养。不过他实在不能再抗议更多了他到现在都非常感谢娘亲没将他取成罔腰、罔市、招妹之类的
这样的孩子当爹娘的应该会小心翼翼呵护吧?错!他娘反而更加竭尽所能地凌虐他决计不将他养成温室小花他常常被夺命追魂掌给打得满街跑倒也打出他一身的活力与生命力―― 至少逃命速度一点都不马虎。
尤其在他正式上幼儿园踏上知识吸收的路程之后更是没有一天不听见阿娘的嘶吼还有老师曾婉转地暗示父母让他做个智力测验怀疑他智能不足。
被修理得抱头鼠窜时他最常做的就是躲到隔两条巷子的薛家。
舒晏会收留他一颗心早就偏到太平洋去的老娘一看到舒晏就眉开眼笑直叫好媳妇只要是舒晏出面说的情娘亲一定买单。
舒晏成绩很好每次都考前几名与他吊车尾的成绩简直是天堂地狱的最佳写照可是她从来不会骂他笨蛋有几次看到他作答的考卷还会轻轻笑出声说:好有创意我都想不到呢。
六岁那年父母去二度月将他丢给薛家看顾回来那天飞机降落机场时出了点问题薛妈妈接获消息赶去了解情况那时待在家里的他很害怕。
姊姊我会不会变成孤儿?
不要乱说话。陪着他的舒晏驳斥他的胡思乱想。
可是要是要是真的
不要怕我会陪你保护你。她疼惜地轻轻抱住他。
对双方母亲那个可笑的指腹为婚他们其实一直都没有当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说会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保护他才会让他开始认真起来。
他没有想到最后成为孤儿的是她不是他。
一次酒驾的意外夺走薛家父母的生命。
他父母协助办完了薛家后事收养舒晏。
那是他八岁、她十二岁那年的事。没关系的就像她说过的他也会一直陪着她保护她。那时年纪还太小理解的不多以为一切都不会变但其实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以前他开玩笑喊老婆她会打他的头!不是像老妈巴他后脑勺的手劲而是轻轻地弓起食指敲他额头说:别乱叫。
现在他喊老婆时她不会再敲他的头也不会再反驳他了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她回视他的眼神他也不会形容但他不喜欢。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知道那不是真正愿意的表情。
从那一天起她再也无法坦然地与他笑闹甚至开始讨厌起他。
他以为她是失去父母心情还没调适过来。没关系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嘛让一让她就是了。
直到好多年过去以后他才真正领悟到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那段最原始纯粹的青梅竹马情谊。
可是他还是好喜欢她。虽然她现在已经不会再那么亲切地对他笑、有耐心地教他写功课无形中与他拉开长长、长长的距离他还是喜欢她记着她曾经对他的好。一开始她像姊姊一样。小时候身体瘦弱被邻居笑娘娘腔没人要跟他玩
他的童年时光总是与她腻在一起只有她不会笑他爱哭鬼会抱着他安慰。
上小学时她牵着他的手一起去保护他、照顾他。
后来慢慢懂事了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其它他的生命里始终有她。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孩对他很重要。
知晓他们关系的人有些人会取笑地叫她童养媳或是嘲笑他娶某大姊、坐金交椅之类的他都觉得没什么他本来就应该娶她理所当然要在一起一辈子从来都没有想过分开这种事。
他只是没有想到那些竟成了她心里的伤她的沉默是因为没有拒绝的余地而不是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