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子根本不把粉嫩的叶小山看在眼里，他虽说只会些粗脚功夫，却是叶小山万万不能比拟的。对他来说，叶小山就像一只蚂蚁，碾死他毫不费力。他忽然明白，要一个人死太容易了，不容易的是，要这个人生不如死，这才是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冥冥中，无为子仿佛体会到道的另一种境界。就像是一个天天啃咸菜窝头的穷鬼，忽然见到一桌丰盛的宴席一般，让他兴奋莫名。
“夏天炎热，而柴房内湿柴堆积如山，叶小山去腾空柴房打扫干净，把湿柴搬到演武场晒干，今天天气甚好，就限期一天吧。”无为子扫了叶小山一眼，慢吞吞的道。
“是，师父。”叶小山咬着牙答应下来。
“师父，我反对。”孙狗娃道：“柴房湿柴何止千斤，叶小山身单力薄，这活太重了，再说徒儿如今也搬进了柴房，徒儿打扫柴房属分内之事，还请师父把这活给徒儿吧。”
无为子摇头道：“你的活儿是负责打扫祖师殿一千二百三十八个牌位，限期一天，如果你还有空闲，为师不介意你去帮忙。”
孙狗娃还想争辩，无为子怒道：“你口口声声尊师重道，为何对为师的安排件件不满，你眼中把为师置于何地？此事道爷心意已决，休再多言。”
“王大牛。”
“徒儿在。”王大牛心中有些忐忑，既然打算跟着孙狗娃对抗无为子到底，他就只好硬着头皮面对老道士的狂风骤雨。
无为子面无表情道：“后殿那几亩山田该施肥除草了，茅坑的秽物已满，都施到山田里去吧。限期一天。”
“是。”王大牛苦着脸答应，茅厕里臭气熏天，这是他们最不愿干的活儿，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暗地里王大牛把无为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刘不四负责清扫三重殿落的杂草落叶，限期一天。”无为子笑眯眯的吩咐。
这活儿最轻松，刘不四喜的眉开眼笑。忙不迭的应承：“谢师父。”
“赵清明哪，”无为子脸上里面换上和蔼无比的表情。
“徒儿在呢。”赵清明涎着脸道。
“陪着为师去后山转转，为师上几天弄了几株奇花，随为师去开开眼。”
“是。”
无为子冷哼一声，扫过众人，慢吞吞的道：“道爷实话实说，只要来这祖师殿的，都是各殿无处可用的废柴、蠢物和不开窍的木头，是天资最最下等之人。你们怨怼我也好，恨我也罢。就你们这资质，此生别想再进一步。天命如此，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你父母为何不生给你一副好身体好脑壳。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赵清明，陪师父溜达溜达。”
赵清明脸上有些尴尬，刚才无为子一阵冷嘲热讽，连他也说了进去，让他情何以堪。但他又舍不得此处高人一等的饭菜和住所，只好装作听不到老道的嘲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陪着笑脸。
刚刚还因为得了一件轻快营生而得意的刘不四顿时被无为子这席话说的面红耳，也许无为子此话乃是说给叶小山等人听的，但此举分明是连他都一块捎带上，自诩不差别人的刘不四哪能不怒火冲天。不过他信奉隐忍，即使再恼怒也不会显示在脸上。
孙狗娃等他们走后，来的小山跟前道：“我和你去打扫柴房，否则就是给你两天的时间也晒不完。”
叶小山道：“你还得打扫前殿的牌位呢，我自己来就行。”
孙狗娃溺爱的摸了摸叶小山的脑袋道：“牌位晚上可以打扫，湿柴却必须白天才能晒干。走吧，少罗嗦。”
叶小山赧然道：“大师兄帮我够多了，哪能再麻烦你。”
孙狗娃笑了笑，“你是丫丫的弟弟，你就拿我当你姐夫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吧。”
叶小山执拗不过，只得依从。
王大牛也想自告奋勇帮忙，被孙狗娃劝走了。他不想牵扯更多的人进来，否则无为子那里会激起更大的报复。
柴房的柴禾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储备的，虽然当时弄来时候已经干透，但经过数年的堆积，捆绑柴禾的绳子都已经烂透，底层的干柴早已长满了绿毛，清理起来非常费劲。
一边清理着柴禾孙狗娃一边道：“这柴房听说建观伊始就存在了，听说是祖师爷一辈打坐修行的地方，随着皇天观的拓展，这下方的成片宫殿，都是从这里延伸出去的。”
叶小山道：“原来这祖师殿是皇天观最早的殿址。”
“嗯，我在前殿值守的时候，听那些道士们说的。这祖师殿还有一个别称叫飞升殿。”
“故去的先辈举霞飞升，叫飞升殿还有点谱，但我们不是还活着吗？这是什么说法？”叶小山费力的摊开一捆柴禾问道。
孙狗娃苦笑道：“但凡被送入祖师殿的弟子，今生今世只能老死祖师殿，再无可能出殿半步，这是皇天观的规矩，所以来祖师殿的弟子，都是些无用的渣滓和废材，和无为子说的一样。我们就是活死人。”
叶小山听的浑身冰凉，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充斥着全身，“难道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连起码的手艺都学不到？”
孙狗娃默默点了点头：“学不到，现在的生活持续几十年，待你老的干不动了，皇天观会给你一笔钱财遣返你回家。”
“没有别的出路？”叶小山稚嫩的脸上充满了不甘心。
孙狗娃苦笑道：“只有一条死路，从这往后山走，有一处凸出的巨石，叫望乡崖。就我所知的，已经有一百多个小家伙走了这条绝路。断崖下为此堆满了枯骨。我希望你能熬下来，年纪轻轻的不要想不开。”
叶小山苦涩的点了点头，默默站起来蹒跚的回到屋内，再去抱另一捆湿柴。他忽然发现，这皇天观对他来说，就是一处坚固无比的牢笼，隔绝了外世的一切，没有糖果、没有好看的衣服，吃不得肉食鱼虾……
柴房的死角很多，经年积累的柴禾下面，被老鼠扒的到处是土堆，隔栅之见的缝隙、阴阳角被老鼠啃咬的面目全非，而且这些硕大的肥鼠根本不怕人。二人齐心合力才彻底用木棍笤帚把这些畜生赶出去，重新把土堆铲平，把地面踩实，挂在墙上的浮土也清理干净。
“这下面是什么东西？”孙狗娃用铁铲在铲一处土堆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他用铲子扒拉出来，居然是个黑漆漆的盒子。
叶小山少年心性，浑身的疲劳一扫而空。像是发觉了宝藏一般，兴冲冲的跑过去。
盒子大约一尺见方，外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由于时间过于久远，许多花纹都模糊不清，在盒子的一侧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此时早已锈成一个铜疙瘩，轻轻用铲子一敲，就脱落下来。
“到底里面有什么东西？”孙狗娃不像叶小山如此激动，但此时手也轻微打颤。刚才还给小山说，此地有前辈在此修行过，现在马上就发现了宝贝，也太巧合了点吧。
“打开看看。”叶小山跃跃欲试，眼中带着兴奋的光芒。
孙狗娃毕竟年长小山十多岁，并没有鲁莽从事。而是让小山走到远处，他用铁铲尖轻轻的把盒子挑开。
扑哧一声，一股青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吓得二人丢掉物事拔腿就跑出门外。二人在窗口瞅了盏茶的功夫，盒子除了刚才喷出的烟雾，并没有什么异常。
“再去看看，”二人从彼此的眼神中发觉一丝相同的狂热。
走近前来。盒子静静的开着，里面一卷绵帛和一个黑色的小环，再无他物。
孙狗娃颤抖的拿起那卷绵帛，此绵帛采用上好的羊皮制作，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大约上千字左右，最顶部位赫然写着――追音刀法。
追音刀在皇天观内观赫赫有名，但外观的弟子却是丝毫不知。孙狗娃阅读着苦涩难懂的刀谱，冥冥中仿佛捡到了至宝一般。绝对是好东西，他心里不止一次对自己说。
叶小山没上过私塾，大字不识。只是看着孙狗娃的眼神来确定这绵帛是不是好东西。
“再看看这是什么？”孙狗娃捡起那枚黑釉光亮的小环，无数年的储藏，居然在上面看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连一点的锈蚀都没有。此物也非凡品啊，孙狗娃心底暗叹。
孙狗娃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果被其余人知道，绝对是弥天大祸。他顾不得叶小山惊诧的眼神，取出羊皮和小环，匆匆把盒子埋在原处，上面重新铺上浮土再用干柴掩饰住。这才悄悄把小山叫到一边商量。
“这两件东西每一件都是珍宝，我希望你好好收藏。”孙狗娃一席话让叶小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我们俩发现的，起码一人一件。”叶小山理所当然的道。
孙狗娃道：“要不是我来给你帮忙，此物你定能自己发现。这是你应得的东西，你拿着吧。”
叶小山推让道：“俺不识字，羊皮卷你拿着，俺要那个小环就行。”
孙狗娃猛的一拍脑壳恍然道：“忘了你不识字，我在这皇天观几年，别的没学什么，就是学会了识字，以后我教你认字。你先拿着这东西。”
“你不要，俺也不要。”叶小山小脾气上来不依不饶，让孙狗娃苦笑不已。
最后，孙狗娃得了羊皮卷，叶小山收起了黑色小环。说好了孙狗娃教叶小山认识羊皮卷上面的字迹。叶小山这才作罢。与此同时，孙狗娃不知从哪里寻来几根马尾鬃把小环穿起让叶小山挂在前胸防止丢失。喜的叶小山抚摸着小环爱不释手。
有了这个插曲，二人仿佛能看的脱离祖师殿这个牢笼的希望，更加卖力的拾掇起柴禾。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上千斤的湿柴晒满了整个演武场。柴房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叶小山毕竟年幼体弱。还倔强着要帮大师兄打扫牌位，被孙狗娃一阵训斥，老老实实呆在柴房歇息，等太阳落山之际，再来帮助把干柴运回柴房。
劳累了一天，倒在充满阳光味道的柴房内，小山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小手反复的抚摸着前胸的小环，试图找到哪怕一丝的蛛丝马迹。无奈的是，里里外外光滑异常，连一丝的字迹和花纹都没有。夜深了，柴房内鼾声四起，手攥着小环，叶小山沉沉睡去。
就在睡着不久，一股金色的光芒从小环内溢流而出，顺着叶小山指缝闪闪烁烁，须臾功夫，逐渐蔓延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