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令授予的第七天,朝堂上的暗流终于涌到了明面上。
早朝时辰,太极殿内气氛凝重。毛草灵与萧景睿并坐龙椅,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深青色凤纹朝服,金凤令悬在胸前,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
户部尚书赵文谦第一个出列,手中奏本高举过顶:“陛下,娘娘,臣有本奏。”
“讲。”萧景睿声音平静。
“臣奏请暂缓‘南疆三渠’工程。”赵文谦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自年初开工以来,此工程已耗银八十万两,征调民夫五万人次。如今秋收在即,若再抽调劳力,恐误农时,动摇国本。且昨日南疆急报,新修水渠因地质不稳决口,淹没三村田地,百姓流离。臣以为,当立即停工,全力赈灾,待来年重新勘测规划,再议修建。”
话音刚落,工部尚书李振立刻出列反驳:“赵大人此言差矣!南疆三渠关乎百万亩良田灌溉,乃百年大计。决口之事乃因连日暴雨所致,臣已派得力干员前往抢修。若此时停工,前功尽弃不说,明年春耕无水可用,南疆百姓何以生计?”
“李大人说得轻巧!”赵文谦转身面对他,声音提高,“前功尽弃?那八十万两银子就不是钱吗?五万民夫白干半年就不是劳力吗?你们工部当初信誓旦旦说两年完工,如今才修了三分之一就出此大纰漏,还有脸提继续?”
“你……”
“够了。”毛草灵淡淡开口。
两个字,不高不低,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这位新任凤主第一次在朝堂争议中发声。
毛草灵缓缓站起身,走到龙椅前的高台边缘。她的目光扫过下面每一位大臣,最后停在赵文谦身上:“赵尚书,你说决口淹没三村,百姓流离。那本宫问你,这三村原有田亩多少?户数多少?受灾百姓现在安置何处?一日需多少粮米?重建房屋需多少银两?”
赵文谦一愣,这些问题他虽有准备,却没料到凤主会问得如此细致。他稍作回忆,答道:“回娘娘,三村共有田亩一千二百亩,户数二百三十七户。受灾百姓现暂居附近寺庙,一日需粮米约三石。重建房屋……臣尚未细算,但估约需银五千两。”
毛草灵点点头,又问李振:“李尚书,抢修水渠需多少人手?几日可复?后续加固需多少时日?需银几何?”
李振显然准备更充分:“回娘娘,已调集八百工匠、两千民夫,若天气晴好,五日可堵住决口,十日可完成初步加固。后续全线加固需再征调三千人,工期两月,需银……八万两。”
“八万两?!”赵文谦倒吸一口凉气,“还要征调三千人?李振,你这是要把国库掏空吗!”
毛草灵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她转身看向萧景睿:“陛下,臣妾以为,当务之急有三:一,立即拨银五千两、粮三百石,由赵尚书亲自带人前往赈灾,确保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临时住处;二,工部抢修队伍照常施工,但要从附近州县调集工匠,不得再征调秋收劳力;三,八万两加固款项,从本宫的凤栖宫用度中支取。”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娘娘不可!”赵文谦第一个跪下,“凤栖宫用度乃皇家体面,岂能挪作工程之用?此例一开,后世效仿,国将不国啊!”
“是啊娘娘!”礼部尚书也出列,“皇家用度关乎国体尊严,万万不可削减!”
就连李振也犹豫道:“娘娘,八万两不是小数目,您……”
“本宫知道八万两不是小数目。”毛草灵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本宫已经算过了。凤栖宫今年预算二十万两,其中宫女太监俸禄五万两,日常开销三万两,修缮维护两万两,尚余十万两。拨出八万两,还剩两万两,足够维持到年底。至于体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还要劝谏的大臣:“是皇家体面重要,还是百姓性命重要?是凤栖宫的奢华重要,还是南疆百万亩良田的收成重要?诸位大人,你们穿着绫罗绸缎站在这里争论体面时,可曾想过那些泡在洪水里的百姓,今晚睡在哪里?明天吃什么?”
大殿鸦雀无声。
毛草灵走到赵文谦面前,亲手将他扶起:“赵尚书,你管户部十年,精打细算,为朝廷省下不少银子,这些本宫都记在心里。但你要知道,有些钱能省,有些钱不能省。南疆三渠一旦建成,可灌溉百万亩田地,年增粮食百万石,养活十万人。这笔账,不是八十万两银子能衡量的。”
她又看向李振:“李尚书,工程出问题,工部难辞其咎。本宫给你一次机会,亲自去南疆督工。若再出纰漏,数罪并罚。若能按期按质完工,本宫为你请功。”
最后,她走回高台,面对满朝文武:“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赵尚书,本宫给你三天时间,把灾民安置妥当。李尚书,本宫给你十天,把决口堵上。散朝。”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这一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
退朝后,萧景睿握住毛草灵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第一次在朝堂上独当一面,紧张了?”他轻声问。
毛草灵苦笑:“何止紧张,腿都软了。刚才赵文谦跪下时,我真怕他撞柱子死谏。”
“他不会。”萧景睿笑了,“赵文谦虽然固执,但不糊涂。你刚才那番话,句句在理,他反驳不了。”
两人回到御书房,毛草灵才彻底放松下来,瘫坐在椅子上。素心赶紧递上参茶。
“其实八万两从国库里挤挤也能拿出来。”萧景睿说,“何必动你的用度?”
“我就是要动我的用度。”毛草灵喝了一口茶,眼神坚定,“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这个凤主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办事的。皇家体面不是靠奢华维持的,是靠为民办事赢得的。今天开了这个头,以后我削减后宫用度、提倡节俭,就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萧景睿深深地看着她,忽然说:“灵儿,你比我想象得更厉害。”
“不厉害不行啊。”毛草灵叹气,“这朝堂上,明里暗里不服我的人多了去了。今天要不是金凤令镇着,还不知道要吵成什么样。我得尽快立威,否则以后推行新政,寸步难行。”
正说着,太监来报:“陛下,娘娘,镇南将军岳峰在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宣。”
岳峰大步走进来,一身戎装还带着尘土,显然是快马加鞭刚赶回都城。他单膝跪地:“陛下,娘娘,南疆边境有变。”
“讲。”
“三日前,南诏国一支百人队伍越过界碑,在我方境内三十里处扎营。守军前去交涉,对方称是追捕逃犯,但拒不出示通关文书。臣恐其另有所图,特来请旨。”
萧景睿眉头紧皱。南诏国与乞儿国接壤,两国关系时好时坏,近十年因毛草灵推行的边贸政策,关系有所缓和,但边境小摩擦从未断过。
“百人队伍……不像是要大举入侵。”毛草灵沉吟道,“岳将军,他们扎营处附近,可有什么特别?”
岳峰想了想:“回娘娘,那地方……离正在修建的三渠工地不远,只有二十里。”
毛草灵与萧景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太巧了。”萧景睿沉声道,“我们水渠刚决口,南诏的人就越界扎营。”
“恐怕不是巧合。”毛草灵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南疆边境,“南诏国多山少地,粮食一直不能自给。我们的南疆三渠一旦建成,灌溉百万亩良田,产粮可翻两番。这对我们是大好事,对他们……可能就是威胁了。”
岳峰一惊:“娘娘是说,他们想破坏水渠工程?”
“不一定敢明目张胆地破坏,但制造些麻烦,拖延工期,是完全可能的。”毛草灵分析道,“水渠决口如果是天灾,也就罢了。如果是人祸……”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岳将军,”萧景睿下令,“你带两千精兵,即刻返回南疆。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果南诏队伍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另外,加派兵力保护水渠工地,特别是险要地段,昼夜巡逻。”
“臣遵旨!”
岳峰退下后,御书房里气氛凝重。
“多事之秋啊。”萧景睿揉着太阳穴,“内要修渠赈灾,外要防边境生变。灵儿,你这个凤主,上任得真不是时候。”
毛草灵却笑了:“不,正是时候。若天下太平,我要这金凤令何用?正是因为有难事,才需要有人站出来解决。”
她走到书桌前,铺开纸笔:“景睿,我想亲自去一趟南疆。”
“什么?!”萧景睿猛地站起来,“不行!太危险了!边境局势不明,你若有个闪失……”
“正因为我去了,才不会闪失。”毛草灵平静地说,“南诏国敢越界,无非是欺我们朝廷无人亲临,地方官员不敢妄动。若我这位凤主亲自坐镇,他们就得掂量掂量后果。而且,水渠工程事关重大,我必须亲眼看看实际情况,才能制定后续方案。”
“可是……”
“没有可是。”毛草灵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景睿,你记得我们十年前在云雾山上说的话吗?你说,这天下,我们共治。共治不是你在皇宫发号施令,我在后宫绣花享福。共治是我和你一起,面对这个国家的每一个难题,走过每一段难走的路。”
萧景睿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了。他太了解她了,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要去可以,”他最终妥协,“但必须带足护卫。让岳峰的军队全程保护,再调三百禁军随行。还有,最多去一个月,秋收前必须回来。”
“好。”毛草灵点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陪我一起去。”
萧景睿愣住了。
毛草灵笑道:“陛下坐镇中枢固然重要,但偶尔也该让百姓看看,他们的皇帝不是深居简出的神秘人物,而是会亲自到田间地头、会关心他们疾苦的明君。这次南疆之行,你若同去,对军民士气将是极大的鼓舞。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过远门了。十年前和亲路上虽然辛苦,但那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看山看水,说说笑笑。这些年在皇宫里,虽然天天见面,却总觉得隔着层层宫墙。我想和你再去看看这片我们共同守护的江山,就我们两个人……好吧,加上几千护卫。”
萧景睿的心被这番话触动。是啊,这些年他忙着朝政,她忙着后宫和改革,两人虽同处一室,却难得有真正独处的时间。那些在云雾山上畅谈理想的夜晚,那些在御花园里携手散步的黄昏,都渐渐被堆积如山的奏折取代了。
“好。”他最终说,“朕陪你一起去。”
三日后,帝后出巡南疆的消息传遍朝野。
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少了许多。一来凤主刚在朝堂上立威,二来皇帝亲征(虽然是巡视)历来是鼓舞士气之举,三来……许多大臣也看出来了,这对夫妻一旦决定的事,反对也没用。
出发那日,秋高气爽。
都城的百姓涌上街头,看着帝后的仪仗缓缓出城。没有奢华的銮驾,只有两辆简朴的马车,后面跟着护卫军队和必要的随行官员。毛草灵特意下令,此行一切从简,不得扰民。
马车里,毛草灵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挥手送行的百姓,心中感慨万千。
“想起我们十年前进都城的样子了吗?”萧景睿在她身边问。
“怎么不记得。”毛草灵微笑,“那时街道两旁挤满了人,都想看看唐朝来的公主长什么样。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生怕露馅。”
“结果你一露面,所有人都忘了你是唐朝公主,只记得你美得不像凡人。”萧景睿笑道,“那天晚上,母后还悄悄问我:‘这姑娘真是青楼出来的?怎么比真公主还有气度?’”
两人相视而笑。
车队出了都城,速度加快。毛草灵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河流,忽然说:“景睿,等南疆的事解决了,我们悄悄溜出去几天吧。不带侍卫,不带官员,就我们两个人,去民间看看。我想知道,那些我们制定的政策,到底有没有真正落到百姓头上;我想听听,百姓私下里是怎么说我们的。”
“微服私访?”萧景睿眼睛一亮,“好主意。我也早就想这么干了。坐在皇宫里听官员汇报,永远不知道真实情况。”
“那说定了。”毛草灵伸出小指,“拉钩。”
萧景睿笑着勾住她的小指:“拉钩。君无戏言。”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一路尘土。
路还很长,风雨也许就在前方,但车厢里的两个人,手握着手,心中没有一丝畏惧。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因为他们要守护的,不只是彼此,还有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仰望他们的生命。
凤鸣九天,不是为了彰显威仪。
而是为了告诉所有人——
这天下,有明君,有贤后,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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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南疆。
当帝后的车队抵达水渠工地时,眼前的景象让毛草灵倒吸一口凉气。
决口处虽已堵住,但被洪水冲刷过的土地一片狼藉。倒塌的房屋,冲毁的庄稼,泥泞的道路,还有那些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灾民们茫然的眼神。
“参见陛下!参见凤主!”地方官员和工部官员跪了一地。
毛草灵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直接走向灾民聚集区。萧景睿跟在她身边,侍卫们紧张地围成保护圈。
“老人家,家里几口人?粮食够吃吗?”毛草灵蹲在一个老妇面前,柔声问。
老妇显然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只是茫然地回答:“五口人……儿子去修水渠了,媳妇带着孙子回娘家了……粮食……官府每天发一碗粥,饿不死……”
毛草灵的心一沉。她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县令:“一碗粥?”
县令冷汗直流:“娘娘恕罪!臣……臣已经尽力了,但库粮有限,周边州县调粮需要时间……”
“本宫拨的五百两银子、三百石粮呢?”毛草灵声音冷了下来。
“还……还在路上……”
“混账!”萧景睿怒喝,“七天时间,从都城到南疆的快马三天可到,你却告诉朕赈灾物资还在路上?你这县令是怎么当的?!”
县令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陛下息怒!臣有罪!臣有罪!”
毛草灵不再看他,站起身,对随行的户部官员说:“从现在起,你接管本地赈灾事宜。开仓放粮,按人头每人每日发米一升、菜金五文。搭建临时住所,务必让每家每户有遮风挡雨之处。三日内若还有百姓饿肚子、睡露天,本宫唯你是问!”
“臣遵旨!”户部官员领命而去。
毛草灵又走向水渠工地。李振正在那里督工,见帝后亲临,急忙迎上来。
“带本宫看看决口处。”毛草灵说。
站在修复后的堤坝上,看着脚下奔腾的河水,毛草灵问:“李尚书,你实话告诉本宫,这次决口,真是天灾吗?”
李振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回娘娘,臣仔细勘察过,决口处的堤坝……夯土不够实,石料也有偷工减料之嫌。虽不能断定是人祸,但至少……工程质量有问题。”
毛草灵眼神一凛:“查。从采买到施工,所有环节给本宫一查到底。若有贪污腐败、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是!”
视察完工地,帝后回到临时行宫——其实就是当地一处大户腾出的宅院。
夜晚,书房里烛火通明。
毛草灵在查看灾民名册和工程账目,萧景睿则在研究边境军情。岳峰已经派人监视南诏队伍的动向,对方至今没有进一步动作,但也没有撤退的意思。
“灵儿,你看这个。”萧景睿忽然递过一份密报。
毛草灵接过来看,眉头越皱越紧。密报上说,南诏国最近粮食价格飞涨,市面上已经出现抢购风潮。该国国王正在暗中调集军队,具体意图不明。
“粮食短缺,军队调动,边境挑衅……”毛草灵放下密报,“景睿,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南诏国……可能要动手了。”
“为了粮食?”
“不只是粮食。”毛草灵走到地图前,“南诏多山,缺地,更缺的是能种出粮食的良田。我们的南疆三渠一旦建成,这里将成为西南最大的粮仓。如果他们能拿下这片土地……”
“那他们就不会只是骚扰,而是会大举入侵。”萧景睿接上她的话,脸色凝重。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必须加快水渠建设。”毛草灵果断地说,“同时加强边境防御。另外,我们可以主动一点——开放边境贸易,向南诏出售粮食,缓解他们的粮荒。这样一来,他们没有理由发动战争,二来可以通过贸易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如果他们不领情呢?”
“那我们就只能打一场保卫战了。”毛草灵眼中闪过坚毅的光,“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尽一切努力避免战争。百姓刚经历水灾,不能再经历战火了。”
萧景睿握住她的手:“灵儿,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胡说。”毛草灵笑了,“没有你在背后支持,我什么也做不成。我们是彼此的左右手,缺一不可。”
窗外,南疆的夜空繁星点点。
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
而这对并肩作战的帝后,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挑战。
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心在一起,力往一处使,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守护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凤已栖梧,龙在渊。
风云际会,正当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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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