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娟没说话,只是把空瓶子递过去。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苏建国接过来,对着光一看,脸色“唰”地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
炕那头,明轩也醒了。
“妈……”他撑着想坐起来,可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又跌回去。
王秀娟扑过去,扶住儿子。
明轩的脸在晨光里白得吓人,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他的手冰凉,死死抓住母亲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药……药……”他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有,有药,妈这就给你弄。”王秀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几乎是爬着回到灶台边,把那点可怜的粉末刮进碗里,冲上水。
碗送到明轩嘴边时,水已经洒了一半。
明轩贪婪地喝下去,眼睛死死闭着,像是在祈求这最后一点药能创造奇迹。
药效来得比任何时候都慢。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明轩的喘息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重。
那声音像钝锯子,一下下锯在全家人心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渗出冷汗,整个人因为缺氧而微微痉挛。
“不行……得想别的办法……”
苏建国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屋里来回打转。
“我去公社!我去县城!”苏建国抓起草帽就要往外冲。
“来不及了!”王秀娟的声音带了哭腔,“你看看他!他等不及了!”
明轩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死死抓着胸口,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全是窒息的恐惧。
甜甜被惊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二哥的样子,小脸瞬间白了。
“二哥……”她爬过去,小手摸上明轩冰凉的脸。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笃笃笃”声,是后山那只老啄木鸟,又开始敲树干。
那声音又快又响,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躁。
甜甜的小耳朵忽然动了动。
她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麻麻!”她抓住王秀娟的袖子,声音又尖又急,“啄木鸟爷爷在说话!它在喊我!”
王秀娟此刻哪有心思想什么啄木鸟,她只想按住明轩挣扎的身体:“甜甜乖,别闹……”
“不是闹!”甜甜急得直跺脚,“啄木鸟爷爷说,它知道有一种草!紫色的花,长在最高的地方!能治喘不上气的病!”
屋里瞬间死寂。
只有明轩粗重的喘息声,和啄木鸟越来越急的敲击声。
苏建国第一个反应过来:“它说在哪里?!”
甜甜闭上眼睛,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努力倾听:“在北山……最深最深的悬崖边上……有一棵死了一半的老松树,树顶上……长着那种草。”
“啄木鸟爷爷说,它每年春天都看见,但今年只长了三株。”
悬崖边上!
王秀娟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我去。”苏建国抓起柴刀和麻绳,声音斩钉截铁。
“不行!那是悬崖!”王秀娟疯了似的拦住他,“你会摔死的!”
“不去明轩就会死!”苏建国吼了出来,眼睛血红。
“我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苏明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正沉默地检查着麻绳的结实程度。
十六岁的少年,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稚气,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我体重轻,爬树快。”他看向父亲,“爸,你在下面接应我。”
“明远……”王秀娟眼泪涌出来。
“妈,没时间了。”苏明远打断她,走到明轩炕边,俯身握住弟弟冰凉的手,“二哥,等我回来。”
明轩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尽最后力气,点了下头。
父子俩冲进了蒙蒙亮的晨雾里。
甜甜扒在窗边,眼睛死死盯着后山方向。
她能听见啄木鸟爷爷还在叫,声音急切得像在催命:“快啊!快啊!那草太阳一晒就蔫了!”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王秀娟抱着明轩,一遍遍给他顺气,眼泪无声地流。
明轩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睛开始往上翻。
王秀娟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脸:“明轩!撑住!你哥哥马上就回来了!撑住啊!”
灶台上的沙漏,沙子无声滑落。
每一粒沙子,都像砸在人心上。
就在王秀娟几乎要绝望时——
院门被猛地撞开!
苏明远浑身是泥,脸上、手上全是血口子,衣服被荆棘扯得稀烂。
但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那布包被他护得严严实实,一点泥都没沾上。
“找……找到了!”他踉跄着扑进来,把布包塞给母亲。
布包打开,三株奇特的草药出现在眼前。
细长的叶片覆着银白色的绒毛,顶端开着铃铛状的紫色小花,散发着一股清苦的异香。
王秀娟只看了一眼,眼泪就决堤了:“平喘兰……真的是平喘兰!”
她疯了似的处理草药。
一部分捣出汁液,捏开明轩的嘴灌进去。
另一部分,她用颤抖的手切成段,混入之前备好的几种辅药,放在瓦片上焙烤。
整个过程中,她的手没有停,眼泪也没有停。
明轩喝下那碧绿的汁液后,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
忽然,他喉咙里那可怕的哮鸣音骤然减弱!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吸得又深又长,没有半点阻碍!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因为窒息而涣散的眼睛,重新有了焦距。
他看向母亲,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妈……我……我能喘气了。”
王秀娟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在地上。
她看着儿子,看着那张渐渐恢复血色的脸,看着那平稳起伏的胸膛,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捂住脸,失声痛哭。
这一次,是死里逃生后的号啕大哭。
苏建国浑身脱力地靠在门框上,这个扛着一家生计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
苏明远瘫坐在门槛上,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砸在手背上。
甜甜扑到二哥身边,小手轻轻摸他的胸口:“二哥,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