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旁的耳房成了名副其实的活人墓。
阴冷、潮湿、寂静,只有每日固定两次送来的粗糙饭食和偶尔更换的恭桶,提醒着沈生澜时间的流逝。
看守的婆子如同哑巴,送完即走,眼神从不与她交汇。
高窗外的天色由暗到明,再由明到暗,周而复始。
孕初的反应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变本加厉。
恶心、眩晕、对气味的敏感,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
送来的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被端走,她只能靠意志力强迫自己吞下少许粥水,维持腹中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南宫容璟自那日后,再未出现。
但沈生澜知道,他无处不在。
这密不透风的囚禁,门外森严的守卫,都是他意志的延伸。
他在等,等她自己崩溃,等外界可能的异动,或者……等这个孩子瓜熟蒂落,再行处置。
她不能等。
绝境往往能激发人最原始的求生欲和创造力。
沈生澜开始利用有限到可怜的资源,进行最隐晦的抗争。
首先,是她的身体。
剧烈的孕吐无法完全掩饰,她便故意在送饭婆子面前干呕,吐得撕心裂肺,将本就难以下咽的食物尽数呕出,然后虚弱地蜷缩在床角,气若游丝。
她要让看守者,以及透过看守者监视她的南宫容璟知道,这个“容器”并不安稳,甚至可能随时损毁。这是一种无声的、以自身为代价的施压。
其次,是那些被送来的、治疗“阴寒湿气”和“安胎”的汤药。
药汁黑苦,她每次都当着婆子的面,皱着眉,小口小口地喝完。但婆子一离开,她便立刻用手指抠挖喉头,将大部分药汁呕在恭桶旁的角落里,再用干草和灰土匆匆掩盖。
她不能确定这些药的成分,不敢冒险让任何可能影响胎儿的药物进入体内。
同时,她留下了少量药渣,藏在床板缝隙。
日复一日,墙角堆积的呕吐物和药汁残留,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送饭换桶的婆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掩鼻和加快动作的频率增加了。
沈生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制造一种“这里关着个病入膏肓、随时可能出事”的紧张感。她要让这些冷漠的执行者感到不适和潜在的责任压力。
几天后,或许是她的“病态”实在触目惊心,也或许是吴太医回禀后南宫容璟有了新的考量,送来的饭食里多了一小碟酸甜的腌梅子,汤药也似乎调整了配方,味道不再那么苦涩呛人。
这是一个微小的变化,却让沈生澜心头一动。
南宫容璟还在关注这里,并且……或许并不希望她和孩子立刻出事。
这让她绝望的处境里,渗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可被利用的缝隙。
她开始更精细地计算。
将呕出的药渣晾干,用手指碾碎,混合墙角刮下的一点潮湿墙灰,尝试在床板背面、墙壁最不起眼的角落,用这种“泥”写下极简的符号或笔画。
她不敢写完整的字,只用类似计数或记号的线条,记录天数,标记身体反应,甚至……尝试勾勒韩清辞信中提到过的、代表杏林斋的简易标记。
这是一种无望中的心理寄托,也是一种保持思维敏锐的练习。
然而,真正的转机,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疏忽。
这天负责送午膳的婆子,似乎是个新面孔,动作有些毛躁。她将食盒重重放在小桌上,转身时,宽大的袖口挂住了桌角一块翘起的木刺,“刺啦”一声,袖口被划破一道小口。
婆子低骂了一句,匆匆检查了一下袖口,又瞥了一眼床上似乎昏睡的沈生澜,便快步离开了,甚至忘了像往常一样立刻锁门。
门虚掩着。
沈生澜在婆子转身时就睁开了眼睛。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门没锁!虽然门外肯定有守卫,但这短暂的、门扉洞开的状态,是这么多天来的第一次!
机会!哪怕只有一瞬!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因为虚弱和怀孕而有些摇晃。她赤足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那一道狭窄的门缝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通向地窖黑洞洞的入口。
两个守卫背对着她,站在数步之外,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注意力似乎并不完全在门上。
就在沈生澜飞快思考能做什么时,她的目光落在了门边地上——那里躺着从婆子划破的袖口中掉落的一小团东西,似乎是原本塞在袖袋里的、揉皱的纸团!
几乎没有犹豫,沈生澜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指尖勾住那纸团,闪电般缩回,同时用脚将门缝顶得稍稍闭合一些,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门外的交谈声停顿了一瞬,一个守卫回过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转了回去。
沈生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紧紧攥着那团纸,掌心瞬间被汗水浸湿。
她退回床边,蜷缩进最里面的阴影里,才敢慢慢展开那团皱巴巴的、沾着油渍和灰尘的纸。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件,似乎是一张包裹过点心或杂物的废纸,边缘还沾着点心碎屑。但纸上用炭笔写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随手记下的采买单子或工作安排:
“初七,西角门收菜,老孙头。巳时三刻。”
“后厨缺柴,催东市赵三。”
“浆洗房张婆告假,其女顶替三日。”
“地窖耳房,每日戌时换岗,增一人。”
最后一行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沈生澜!
“地窖耳房,每日戌时换岗,增一人。”
这显然是内部护卫岗位调整的备忘!而且,提到了“增一人”!这意味着看守力量的变化和时间!
这张废纸,对那个粗心的婆子来说无关紧要,但对沈生澜而言,却是窥探外部规律的一扇小窗!
尤其是“戌时换岗”这个信息!
换岗时,守卫交接,注意力相对分散,或许会有一丝可乘之机?
虽然只是“增一人”,但也说明了南宫容璟对此处的重视,以及可能存在的、她尚未知晓的紧张态势。
她将这张纸看了又看,几乎要将每个字的笔画都刻进脑子里。
然后,她小心地将纸撕成无法拼凑的碎屑,分次咽下。
粗糙的纸屑划过喉咙,带来不适,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来自主动获取信息的充实感。
这个意外收获,像一针强心剂,暂时驱散了部分绝望的阴霾。她开始更加留意每日的动静。果然,每到接近戌时,门外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会变得稍多一些,持续约一刻钟左右,然后恢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