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洲立在屋内,目光缓缓抬起,落向床榻的方向。
帷幔凌乱,锦被也凌乱地堆在床角。枕巾歪歪斜斜地搭在榻沿,褶皱深嵌,留着方才辗转厮磨的痕迹。
空气里漫着一股甜腻的暖香,混着浅淡的汗意,还有未散尽的、属于情事后的靡靡余韵,萦绕在人的鼻翼。
方才他们的那一次次纠缠,定是足够投入,足够激烈的。
他分明听见了她所有的声息。
那些破碎的轻喘,失控的低吟,还有攀上顶峰时每一声颤栗的回应。
她与那个少年一样,都沉溺在那一场场奔赴极致欢愉的浪潮里。
云砚洲以为,进屋后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应该会比他在外面听到那些声音时更让他刺痛。
但实际上,他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
云绮没说话,只等着身侧的兄长先开口。
云砚洲的视线在那片狼藉上凝了许久,才缓缓转回来。
他的目光就那样落在她脸上,声音像浸在深潭里的水,听不出情绪的波动:“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吗?”
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想与谁相伴,便与谁相伴。想与谁沉沦,便与谁沉沦。
不受任何人的辖制,也不被任何人束缚。
他顿了顿,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又问,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语气低而平静:“那位祁王,霍骁,谢家的世子,裴丞相,包括云烬尘。这些人,都是你喜欢的吗?”
云绮陡然抬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的诧异,似乎诧异于自己的兄长怎么对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的这些人的名字,都悉数知晓。
但那点惊惶不过一瞬,她很快便挺直了脊背,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是,我喜欢他们。”
云砚洲闭了闭眼,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良久,才哑声吐出四个字:“…我知道了。”
站在门外的那几个时辰里,听着屋内断断续续传来的声响。
云砚洲不用推开门,也能将那些旖旎又刺目的画面,在脑海里描摹得一清二楚。
他站在那里,想到了很多。
并非生她的气。
他从未生过她的气。
他的妹妹还小,无论做什么都有着天然的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她不过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自由与欢愉罢了。
错的,从来都只是他这个兄长。
云砚洲想,他的确是太过自负,也太过卑鄙的一个人。
他自负,是他曾经以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不会绝对伤害她的人,只有和他这个兄长在一起,她才能一生天真烂漫,顺遂无忧。
但现在看来,视她若珍宝,想要守护她一生的人,并不是只有他。
而她想相伴终生的人,也并非是他这个兄长。她的选择有很多。
他的卑鄙,则藏在那份见不得光的心思里。
自对妹妹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起,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克制,反而是清醒地,滋生出疯狂又阴暗的占有欲。
他卑鄙地暗中决定与筹谋,妄想有朝一日,能让她卸下妹妹的身份,成为只属于他的妻子。
他面上装得不动声色,温柔体贴,暗地里却用手段诱哄、试探,问出她藏在心底的隐秘之事。
直到发现她与那些男人的纠葛,一次次的刺激,几乎要将他逼疯。
那时他脑海里翻涌的,只剩下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让旁人无法再触碰她分毫。
他一直在利用她的天真,利用她对兄长的那份全然的崇拜与依赖,做着只满足自己私欲的龌龊事。
他也一直在逃避。
逃避去深究,他的妹妹想要的,究竟是不是他所筹谋的未来。逃避去面对,他费尽心力想给的,到底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如今,所有的逃避都成了徒劳。
事实摆在眼前,清晰得近乎残忍。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
她喜欢的,也从来不是他。又或者说,她喜欢的大概仅仅是兄长身份的他。
他这一生,自出生起便习惯了骄傲,习惯了事事尽在掌控。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寸寸碎裂,散得彻底。
都是他的错。
他无法成为她的爱人。
他这样卑鄙又阴暗的人,无法容忍其他男人对她的觊觎。无法大度地与她身边簇拥着的这些男人和平共处。
他贪念的是她的心,是她的人,是想与她结为骨血相融的一体,是完完全全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拥有。
而这,显然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不确定再继续现状下去,他会不会又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与她冷战的每一秒,都像是有细密的针,在往他心口扎,连呼吸间都漫着蚀骨的痛意。
他偏执地想要独占她的结果,到头来,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远到最后,怕是连以兄长的身份,将她留在身边的机会,都要彻底失去。
云砚洲再缓缓睁开眼时,眼底漫过一片死寂的灰。
或许,他应该放手,任她去追逐她想要的。
他不会再干涉。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跨过那道不该逾越的界限。
他不是最擅长伪装的吗?只要他想,便没有人能窥见他心底翻涌的欲念与痴缠。
若是她无法接受和抗拒那个想做她爱人的他,只眷恋那个平和包容的兄长。
那么,无论他胸腔里的爱意如何疯长,他都可以再装回去,装出从前那副温润端方的兄长模样。
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就当是他最后的自欺欺人。
至少,顶着兄长这层身份,他还能和她永远牵绊,永不分离。
在这一片死寂的静默里,云砚洲望着身前的少女。她垂着眸,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分明是在等着他先开口。
他没有动,没有伸手去抱她,更没有半分亲昵的触碰,只像是无声地,在两人之间重新划出一道泾渭分明、本应遵循的界限。
“先前所有的事,都是大哥的错。”
他缓缓垂下眼睑,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方才那些翻涌的痛意与挣扎,都被尽数掩埋。
“忘掉先前的一切吧,那些事以后也不会再发生。小纨是自由的。从今往后,大哥会和以前一样,只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