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离乡别祖第二十五章长沙印象
离乡别祖的萧光明,已有两年半的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没有见到小舟书记和邓萍阿姨等恩师挚友,虽有书信往来,但心里哪份牵挂,哪份思念,随着时间而加深。寒假到了,加之有两个半月的矽肺病课题调研,一共三个多月的时间,萧光明便力邀王小璐一起上路,一方面去湖南找家大型水泥厂做课题调研。另一方面又可以回故乡湘潭,代替父母拜见亲戚和周小舟夫妇。王志国夫妇也力助这次湖南之行成功,为小路、光明各准备了一些礼物――土豆面、甜菜糖、大湖咸鱼、风干羊腿以及一些糖果点心。恰逢兵团运输部有一车队,奉命去王震部长家乡——浏阳,调运优良水稻种子,王小璐与之联系后,二人乘便车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
车经长沙时,光明与小璐即下车,准备一起去湖南省委看望周小舟书记。他俩一人背着一个大背包,刚进浏城桥,只见小街两边的行人道上,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横七竖八的挤满了逃荒的难民,见光明他们经过此地,人人都伸出讨饭的瓷盘,要求施舍,王小璐被吓的慌了手脚,紧紧依靠在光明身边:“怎么这么多要饭的?”
“不要怕,有我在。本来应该打发一些,只是人太多了,我们应付不过来。”正当光明在与小璐说话,突然,身后冲出几个人,猛的一下夺过背包,拔腿往小巷内跑去,光明立即奋力追赶,怎奈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把光明二人围的动弹不得。一位满头白发,形同骷髅的老太太哆哆嗦嗦地恳求着:“两位菩萨,请你莫追他们,我们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昨天晚上死了三个…那几个后生发誓,抢都要抢点吃的,救救老人和孩子…”说着说着,泪如雨下,一边不停地瞌头。
光明听罢,心如刀绞,连忙将老人扶了起来。
“光明弟弟,哪两大包吃的东西,全部送给他们。我们不追了,我们也不要了。可是,包里面有我们的证件,我们是学生,请他们帮忙拿回来,不然,我们也走投无路。”小璐着急的说。
“各位,我和姐姐来湖南探亲,丢了证件可不得了。我们在这里等,恳请你们出面,把包里的证件要回来。”光明说罢拉着小璐姐在街边上坐了下来。
这时,有两个半大的小孩,对光明姐弟俩说:“你们等着,我们去把你的证件寻回来。”说罢,拐进小巷就不见踪影了。
“光明弟弟,湖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些当官的真应该撤职查办!”小璐气呼呼地说。
“小璐姐,你周小舟伯伯当权时,发现大食堂,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危害非浅,1959年4月份,在慈利县五天内,解散了1336个大食堂,他用自己一个月的口粮,救活了老劳模一家七口的命。可是,这么好的书记却被罢了官。新来的章频画,把周书记纠正过来的政策,全部推翻。59年冬又大搞“一平二调”,大拆平房,大办猪场,大上水利,大搞田园化。左得出奇,强令推行,谁不听就斗谁。什么天灾?完全是人祸!害得老百姓,出来逃荒讨饭。“光明满腔愤懑,狠狠地说。
“我们中洲大队更是疯了一样。本来,59年上半年公社来了新指示,食堂来去自由,社员屋前屋后,允许自由种菜,允许养鸡养鸭,允许养猪养羊,大家高兴,以为这次有救了。谁知到了秋收,公社又变了卦。不但恢复了大食堂,还强行把我们从各家各户赶出来,往三四个大屋集中,每户两间住房,把我们的房子全都拆了,盖起了“万猪场”。屋前屋后的菜全部毁了,鸡鸭猪羊全部捉到大队,还被罚苦工修水库。结果,59年饿死两十多个人,60年饿死七十多个人,今年大家为了活命,无权无势的全都跑出来逃荒了,这种日子,不知还要熬多久?”这位老农气愤地说。
“我们中洲大队总共还不到一千人,除了大小队的干部,家属不用出来讨米外,除了四类分子被管制不准出来外,被逼迫出来讨米要饭的起码有六百多人。浏城桥成了中洲大队的地盘。”一个青年说。
“派出所不抓你们?”小璐好奇地问。
“就是想他来抓,他抓一两个,我们几百人就挤在派出所,他还敢杀人?你动手,我们就放火烧了它,横直饿死累死烧死打死,反正总是一个死,死都不怕,还怕谁?他公安好歹还得管我们几餐饭,直到把人放出来为止。”另一个青年说。
“哥哥姐姐,你们没听说过吧?我们这里还有卖人肉包子的哩。”一个小孩神秘地说。
“光明弟弟,一个“湖广熟,天下足”的鱼米之乡,变成了地狱,这是什么世界?难道党中央,毛主席一点都不知道?”小璐痛心疾首地发问。
“客观地讲,毛主席,党中央又何尝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啊!只是,偏听生乱。讲真话的人被打倒,讲假话的人被提拔,没有了是非曲直,没有了民主机制,长此以往,效果真的不堪设想…”正当光明舒发感慨之时,他的话,被一个小孩打断:“哥哥,姐姐,你们的证件要回来了,哪两个叔叔还写了一张借条,全给您。”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孩。可是,哪些左的不能再左的人,害得他们加入了乞丐的行列,心痛啊,心痛!
小璐接过“借条”一看,原来是段快板。上面写道:
两位同学请原谅,今日行为实荒唐。
只因老小快饿死,被逼抢您两袋粮。
为何踏上乞丐路?只因极左太猖狂。
倘若逃得此大劫,二位恩情永不忘。
小璐正待撕掉,光明一把抢了过来,把它收好,放进口袋:“这是左倾路线的罪证,也是被迫害者的心声,一定要保留好,它将是这个历史时期的有力见证。”
姐弟俩双手空空,向周小舟夫妇讲了这个痛心的故事。光明发现,四十八岁的周小舟,两年不见,一头又黑又粗的头发,己经变作秃顶;光滑的脸上,老年癍开始肆虐;牙齿也掉了几颗…光明替周书记把完脉后,心情十分沉重:“周叔叔,您怎么把我的话忘了呢?”
“光明呀,我从三十年代起和小璐他爸他妈,就跟随主席干革命,本当为老百姓带来安居乐业的生活,谁知我无能阻止极左路线的横行,谁知解放十多年后,害得我的父老乡亲还要逃荒要饭,民不聊生。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怎能不揪心?”
“正因为您的理想目标还没有实现,您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您必须要有强健的体力,去工作,去奋斗。”光明劝慰道。
“周伯伯,我和光明弟弟的看法不同,既然您的主张,人家不采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您为什么还去操哪份闲心?趁着手头无事,何不带着伯母,四海为家,访遍名山大川,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小舟真人。”王小璐说。
“小璐的话,正合我意。谁掌权,谁去忧国忧民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必自寻烦恼。”王宁阿姨说。
讨论没有任何结果。王宁说:“老周,小璐一直没回过家乡,既然来了,是不是我们要陪他去一趟湘潭?”
“哪是当然,起码得陪他半个月,到湘潭四处走走,回来后,小璐就去新生水泥厂搞调研。”周小舟发话了。
王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子,数了200元给小璐,又数了200元给光明,摇了摇头:“说什么也要带点东西给老人小孩,不够,再向我要。”
“小璐姐,还要不要我陪你去?”
“你两年多没见过父母了,先回家向老人们请个安重要。小璐回长沙后,再与你联络。”王阿姨吩咐道。
“啊,差点忘了,你邓萍阿姨可能撑不了多久,你先去安慰安慰她…”王阿姨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地往下掉。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光明焦急地问。
“都是我害的,你邓阿姨调湖大你是知道。本来,中组部要调她去北京,省委常委会上决定让她出任副省长,中组部同意了,就没动她。谁知庐山会议以后,章频画推翻省委决议,把她定为我的死党,将她调出省委,碍于胡宗继的面子,还是平调去任湖大校长。她不认同章频画一系列左倾的作法,认为必将毁了鱼米之乡的湖南,便当面向章直时利弊,可章威胁她,如果不想胡宗继有事,便好好管你的湖大,不要把手伸出湖大,否则…她对此人的恶行,十分气愤,便瞒着我和老胡,向中央面陈章频画的错误和将导致的严重效果。然而,章其时因“紧跟”而红的发紫,当局根本不会理会逆耳之言。从此忧郁成疾,一年后,老胡去湘西调研,发生交通意外,不治身亡。邓萍更是雪上加霜,同年查出已患肝癌,许贵宝接她去北京手术,无奈己经扩散,回天无力。我本想让你写信安慰安慰她,可她反复交代我、许贵宝和你父亲,为了不影响你的情绪,不得向你透露有关他家变故的任何情况。因此,只好瞒你到至今。下午,小璐和我们一起去看望这位伟大的女性。”
萧光明顿时情绪如失缰的劣马,冲动,咆哮,疯狂…他独自一人,冲下楼去,围着一湾湖水,奔跑,奔跑。小璐要追下去,被周小舟制止了:“让他发泄吧,强忍悲伤是要出事的,邓萍虽然没有生他,但他们的感情,早己超越了血缘之亲。可怜的邓萍夫妇,可怜的孩子,这都是我周小舟作的孽啊。”小璐见周伯伯过于自责,只好紧紧握着他的手,陪着周伯伯掉泪。